第27章 他是錦衣衛
陸雲逸走後,中央軍帳內重新恢復了死寂,
只有炭火燃燒的噼啪聲不時響起。
藍玉站在地圖前,久久未動。
直到軍帳內炭火暗淡,
他才輕輕揉了揉眉心,邁動步子,回到長桌之後。
沉吟片刻,他從桌上軍報文書的最下層抽出了一封漆黑軍報,
輕輕將其打開,裡面只有寥寥幾個秀娟小字,言簡意賅。
「敵處捕魚兒海。」
藍玉目光猛地深沉,眼波流轉,
靜靜看著上方文字,過了許久才悠悠傳來一聲輕哼:
「毛驤被胡逆牽連,自身難保,他又是如何探查到元庭蹤跡?」
藍玉聲音空洞,在軍帳內輕輕迴蕩。
軍帳黑暗處,一道乾瘦黑影顯現出身形,等了許久才用沙啞晦澀的聲音開口:
「大將軍,毛驤真的自身難保?」
藍玉默然,眼光變得深邃,軍帳內的氣氛也壓抑起來。
過了許久,藍玉默默將黑色文書收起,淡淡開口:
「陸雲逸如此肯定元庭在捕魚兒海,他與毛驤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他儀鸞司暗衛?
還有其父親,一個舉人,躲在這鳥不拉屎的慶州作甚?與檢校有無關聯?」
「大將軍,何來的儀鸞司?何來的檢校?如今都是錦衣衛。」
聲音徐徐而來,帶著波瀾不驚,
又帶著一絲戲虐,等了一會兒,這聲音再次響起:
「同陸雲逸發現元庭蹤跡的軍卒都已徹查,
其家中人丁無異樣,亦無錢財入帳,所交好友都乃軍中之人,無可疑之處。」
藍玉眉頭微皺,眼中出現疑惑,嘴角露出冷笑:
「難不成這慶州真有天賦異稟之人?
他所說所言可不像窮鄉僻壤之人,
好好查,仔細查,莫要我等身邊成了篩子,還愚蠢得沒有察覺。
連鄉野村夫都知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毛驤會不知?陛下會不知?
儀鸞司真的裁撤乾淨?檢校的諸多暗子真的無人統領?莫要小覷天下英雄。」
那乾瘦之人久久不言,似是在思考,軍帳內的氣氛也一點點變得凝重,
過了許久,沙啞的聲音才繼續傳來:
「是,此事某會繼續調查。
慶州城內發現一物,名為干杏,
可長時間保存,並方便攜帶,可充作軍糧,以備不時之需。」
藍玉緩緩抬起頭,盯著那黑暗處,聲音飄忽不定:
「軍中之事與你有何干係?」
「大將軍恕罪,殿下有令,軍中之事某不得參與其中,
但此物乃陸雲逸身旁好友劉黑鷹父親所有,
奇怪的是,此物在大軍抵達之前從未出現,
我還查到,去年五月至九月之間,
陸雲逸以慶州衛的名義向城內商行買了諸多杏,
數量龐大,為此還舉了些債,直到年底軍中發放軍功賞銀才得以清帳。」
黑暗中的聲音沉穩異常,不疾不徐,
但聽在藍玉耳中卻讓他眉頭緊皺:
「繼續,少賣關子。」
「是」黑暗中傳出聲音,那乾瘦身影邁了出來,恭敬說道:
「此物如那祺炒,可做應急軍糧,
而那杏變為干杏後易存放,不易壞,並且生津止渴,
此物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而且出現得恰到好處,就像是.早有預謀。」
藍玉的眼睛眯了起來,其內閃爍著危險光芒,放於桌上的手掌也一點點握起。
那乾瘦身影再次說道:
「劉黑鷹的父親是商賈,家中有些錢財,
但多年表現並不聰慧,商行買賣也難以擴大,
想要讓其思慮出此等巧妙之法,難於登天,加之杏乃陸雲逸採買之物,
某覺得,陸雲逸乃是其幕後黑手,
他先於大軍得知元庭在捕魚兒海,猜到或知道大軍將要北征,
而後巧立名目,製作干杏,
而自身則率部前往北方探查,帶回元庭消息,
一切準備就緒,只待大軍來到,
如此進身之階與生財之道二者皆有,
從頗有權財到富貴驕人只在轉瞬之間。
某越來越覺得,他是錦衣衛!」
話音落下,軍帳內猛地多了一絲陰寒,
藍玉瞳孔微微收縮,其身上噴湧出陣陣殺氣,
腦海快速轉動,只是剎那間,他便搖了搖頭:
「手段太過粗糙,若毛驤就這點本事,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也正是某所疑惑之事,我等新臨之人都可探查一二,錦衣衛辦事不會如此草率,
但即便如此,還請大將軍多加防範,以免厝火積薪,傷及自身。」
藍玉一點點變得古井無波,慢慢站起身,
視線在軍帳內掃過,先是在地圖上停留片刻,而後繼續轉動,最後停在那乾瘦身影身上。
「蔣瓛,你是檢校之人,軍伍之事輪不到你插手,
那陸雲逸是天賦異稟也罷,錦衣衛也罷,
只要他忠於朝廷,為朝廷立功流血,那便是大明忠臣。
此等人,本侯用得,太子殿下亦用得。」
過了許久,黑暗中終於傳來一聲嘆息:
「大將軍,你是忠心之人,但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無。」
藍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視線在那黑暗處久久停留。
翌日午時,剛剛結束上午操練的陸雲逸正立在地圖前,
手拿紙筆,在其上勾勾畫畫,標記出一個又一個小黑點,
塗塗改改間,原本乾淨整潔的地圖已經變得雜亂不堪。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身軀踩在地上發出噹噹當的聲響。
陸雲逸循聲望去,果不其然是肥碩的劉黑鷹。
只見他此刻眼神鋥亮,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笑容,興沖沖說道:
「雲兒哥,不好了,我爹被抓了!!」
陸雲逸瞥了他一眼:「你爹被抓,如此高興作甚。」
劉黑鷹連忙湊了過來,壓低聲音,眉飛色舞地說道:
「你不知道啊,抓我爹的是長興侯手下,
我已經問過商行夥計了,早上的時候有人去商行將干杏都買了,
天底下哪有這般巧合的事,定然是干杏的事被大軍發現了,我們要發財了!!!」
劉黑鷹手舞足蹈地一邊說一邊在屋內踱步,看得出來他已經有些壓抑不住心中激動。
陸雲逸輕笑一聲,擺了擺手:
「莫要激動,靴子才落地一支,另一支還未落下,你爹被關在哪?」
「就被關在軍中,那人問我爹干杏是如何製作,我爹就是不說,而後才被抓了起來。」
陸雲逸點了點頭,與他預想得差不多,
這麼一個生財之道,定然會被有心人盯上,能抓在手裡最好。
想到這,陸雲逸不再猶豫,一把抓過放於桌上的頭甲,眼神凌厲,朝著劉黑鷹一揮手:
「走,去看看!」
話音落下,劉黑鷹頓時挺起胸膛,精神奕奕的模樣像是得勝的大將軍!
一刻鐘後,陸雲逸帶著劉黑鷹來到營寨一角,
這裡是關押鬧事軍卒的地方,但特殊情況下也能關押城內鬧事之人。
此刻劉黑鷹的父親就被關押在此。
留守的百戶原本正在營寨內打著瞌睡,
見陸雲逸龍行虎步,一臉煞氣的模樣,先是一愣,眼中充滿疑惑。
隨即看到陸雲逸身上的甲冑與所穿長靴,頓時瞪大眼睛,連忙站起身小跑了過去:
「大人,大人小的房守才,敢問大人有何貴幹?」
陸雲逸定在原地,輕輕瞥了他一眼:
「本官問你,今日上午可有一名為劉懷浦的商賈被抓進來。」
房守才眼睛滴溜一轉,頓時面露難色,露出訕笑:
「大人..敢問您是何軍何營?這劉懷浦.小人沒聽過啊。」
陸雲逸眉頭一豎,冷笑一聲,一巴掌就抽了過去:
「老子前軍斥候千總陸雲逸,是本官在問你話,老實回答!」
那房有才被抽了一巴掌,臉頰頓時腫脹起來,眼神也帶上了幾分朦朧,
聽到陸雲逸問話,頓時一個激靈,眼中朦朧隨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恐懼。
前軍斥候的名頭近日可在軍營中傳遍了,
整日操練,叫喊聲震天,那千總更是不得了,聽說背景深厚。
此等名頭,房守才不禁覺得雙腿發軟,連忙說道:
「是小的有眼無珠,大大人跟我來。」
說著,他在前方帶路,一邊走還一邊說:
「大人,不是小人有意隱瞞,是小人迫不得已啊,
那郭百戶再三交代,不能隨意透露,小人如此做,已經是犯了大錯了啊。」
陸雲逸並不理會,只是仔細觀察著四周,
兜兜轉轉,三人來到營房最裡面,見到了一個用木柵欄圍起來的監牢,
而劉黑鷹的老爹劉懷浦正癱坐在那,
一邊嘟囔,一邊從懷裡掏出干杏放入嘴中來回吧唧。
陸雲逸見到他後,嘴角微抽,臉色有幾分怪異,
自大商路擴充,這劉伯父的體格愈發健碩了,已經與劉黑鷹一般無二。
「爹!!您沒事吧。」
見到老爹,劉黑鷹頓時大叫一聲便撲了上去,眼裡全是關切。
「嚷嚷什麼嚷嚷!我還沒死呢。」
劉懷浦見到劉黑鷹,滿臉不耐煩,
隨即看到站在一側的陸雲逸,眼中頓時閃過一抹喜色,緊繃的身體一松,
這才放下心來,連忙站起身,笑道:
「是賢侄啊,多日不見,賢侄愈發英武了。」
「伯父,還請見諒,是逸來晚了。」
陸雲逸看向站在一側的房守才,一腳踹了過去:
「愣著幹什麼,打開啊。」
「是是.」房有才臉上頓時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嘴裡還小聲嘀咕:
「陸大人啊.一會兒郭百戶去找你麻煩,您可不能說是小人放的啊。」
這話讓一旁的劉黑鷹皺起眉頭,連連問道:
「一個百戶找我們的麻煩?你這廝莫非是糊塗了?
還有,你也是百戶,怎麼過得這般窩囊?」
房有才打開牢房,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
「大人,雖說都是百戶,但我這個百戶只能看營房,
郭百戶看的卻是長興侯爺的安危,哪能比得了。」
陸雲逸眉頭一皺,與劉黑鷹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忌憚。
劉黑鷹連忙問道:「他跟長興侯爺是什麼關係?」
「害,您還不知啊,他是長興侯爺的親衛,
行事向來無所顧忌,就是他抓的您爹。」
房有才唉聲嘆氣的模樣不像是弄虛作假,劉黑鷹冷哼一聲:
「管他是誰,當街抓人成何體統!」
說著,他看向自己老爹:「走,爹,跟我先回營帳。」
「好啊好啊。」
劉懷浦臉上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打量起劉黑鷹身上所穿甲冑,不時點點頭誇讚:
「這百戶甲冑就是好看,我兒穿著甚是威武!」
劉黑鷹不管不顧,只是低頭默默行走,
但眼中卻帶著幾分思量,陸雲逸亦是如此。
回到前軍斥候營寨,劉黑鷹安頓好劉懷浦,
便急匆匆趕來陸雲逸所在營帳,見他正坐在桌案一側沉思,急忙說道:
「雲兒哥,事情好像有些不妙啊,
怎麼牽扯上長興侯了,他那親衛不好好警戒守候,摻和採買一事作甚?」
「我怎麼知道。」
陸雲逸白了他一眼,一邊摸索下巴,一邊開口:
「此事福禍相依,雖然那親衛有些棘手,但也能通過他讓上面早些知道此事,
長興侯如今掌管營寨軍資,不可能看不出干杏的重要。
只是」
「只是什麼?」劉黑鷹瞪大眼睛。
「只是這親衛摻和進來,有些難辦,
大人物雖然守規矩,但那也是對毫不相干的外人,
而親衛是何等人不必多說,
說不得就是長興侯舊部或者同僚子嗣,必然是親近之人。
若是他加以偏袒,這大好的銀錢豈不是白白溜走?」
陸雲逸皺眉深思,他曾見過長興侯,也見過那些親衛,
以二十餘歲的年輕人居多,年長者很少。
如此大人物,身旁的年輕人不用想也知道背景深厚。
「那那該如何是好?」
劉黑鷹有些著急,連忙將腦袋湊了過來:
「雲兒哥,要不我們將法子交給大將軍吧,
反而咱們也沒想著獨占,只要能摻一些份子賺點銀錢就行。」
陸雲逸點點頭:「是個辦法,但這是最後的權宜之計。」
他拍了拍劉黑鷹的肩膀,繼續說道:
「我等是軍伍之人,最大忌諱便是怯戰,
若我們只聽那姓郭的名頭便認栽了,豈不是怯戰?
到時上官會認為吾等二人不堪大用,心無銳氣。
所以我們還是靜觀其變,等那姓郭的找來。」
說著,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意味深長地說道:
「有時候鬧上一鬧也好,至少將這事鬧大了,
不好收場的人是那姓郭的,而不是我們,
再者,我等不日便要離城,
與其留著禍端讓你爹獨自受苦,不如趁我等還在營中,早日解決得好。」
「可若我們走了,那姓郭的再難為我爹怎麼辦?」劉黑鷹還是心疼自己老爹的,不復以往的精明大方。
「此事就三個結果,一是我們與那姓郭的徹底翻臉,將事情鬧大,
而後將干杏的製作方法交給大將軍,
那時你爹獻寶有功,定然無恙。
二是那姓郭的並無背景,得知你我身份後,忌憚我等,此事就算了。
不過應當不可能,如此年輕又行事莽撞,定然是背景深厚之人。」
「那那.三呢?」劉黑鷹連忙問道。
陸雲逸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三當然是和氣生財了,若他真的背景深厚,
我等未嘗不能與其合作,利用他的門路賺上一些銀錢,
他拿大頭,剩下的錢也夠咱兄弟花了。」
此話一出,劉黑鷹就像是被夾了尾巴的貓,頓時跳了起來:
「憑什麼他拿大頭?」
陸雲逸輕輕瞥了他一眼,劉黑鷹頓時萎靡,耷拉下腦袋慢慢坐了下來:
「我知道誰拿大頭誰扛事,可我還是有點不甘心啊。」
而後劉黑鷹眼睛瞪大,咬牙切齒:「那是我們的錢!!」
陸雲逸見狀笑了起來,寬慰道:
「干杏也不是什麼難以製作之物,
只要用心琢磨,總會有商賈加以模仿,
此事重中之重還是能直供軍中的渠道,
若那姓郭的能辦成此事,讓他占大頭又何妨?日後我等帶他發財便是。」
「以後還要帶他?」劉黑鷹瞪大眼睛,但很快便寬慰好自己:
「成吧成吧,貪多嚼不爛,就聽雲兒哥的!」
陸雲逸這才露出笑臉,拍了拍他的肚子:
「這就對了,你我雖有本事,但還年輕,鬥不過那些老傢伙,
別說是千戶百戶,放在京中,一瓦砸下去,都能砸死幾個總兵參將,
小不忍則亂大謀,今日讓步是為了日後飛黃騰達,大人物都是這麼過來的。」
「我知道,廣積糧緩稱王嘛。」
陸雲逸臉色卻是一變:「慎言,這是軍中,你想死了不成?」
劉黑鷹臉色有些發白,連忙捂住嘴巴。
「行了行了,去陪陪你爹吧,這幾日你都不曾回家,你爹估計都想死你了。」
「那成,雲兒哥我先去了。」
「吃得飽一些,等那姓郭的來,可能要幹仗。」
「奧,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