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下敢戰之士何其多
兜兜轉轉,陸雲逸在軍寨中逛到傍晚才回到屬於前軍斥候的軍寨,
在這路上,他一邊偷師學藝,
觀看各部如何安營紮寨,如何操練,如何統籌軍卒器械,
一邊想著如何把軍卒吃肉這件事給辦了,
實在不行就每日告假五百人,去外邊吃,這總不會到藍玉那裡,他自己就能辦了。
但如此太過招搖,遲早敗露,乃下下策。
最好的辦法還是帶領軍卒離開慶州,
去草原上吃那些元人的牛羊,還能順帶著操練,
只是如此有些急功近利,軍卒們會心生逆反。
再有那便不食肉了,買一些蟲草石斛山參泡水喝,同樣滋補身體。
只是花費頗大,想到這,
陸雲逸猛地搖頭,又不是他花錢,擔心此事作甚。
回到營寨,圍繞校場而立的百個營寨已經點燃燭火,
營寨空地上還支起了數十口大鍋,
劇烈燃燒的炭火在散發著他們最後的熱量,將大鍋煮得咕嘟咕嘟冒泡。
數十名火頭軍正在里里外外忙活,
他們大多膀大腰圓,一臉橫肉,一看就沒少偷吃。
離得越近,陸雲逸越能聞到一股獨屬於軍中飯菜的難聞味道,
讓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時,正在大鍋旁瞪大眼睛蓄勢待發的劉黑鷹發現了他,
看了一眼大鍋,戀戀不捨地沖了過來,
興沖沖說道:
「雲兒哥,有好事,天大的好事!!」
「咋了?」
陸雲逸滿臉疑惑,劉黑鷹果然漆黑,
如今天還未黑,便只能看到白牙在空中飄蕩。
「軍需官江大人下午來了,說是大將軍有令,
不能餓著我等軍卒,以後前軍斥候頓頓有肉。」
陸雲逸滿臉錯愕,腦海中一時有些混亂..
但聽劉黑鷹繼續說道:
「還有好事,這樣一來,我爹便不用買肉食了,
到時候我們不告訴他軍中有肉食,依舊讓他出錢,你我對半分。」
雖然看不清臉龐,但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劉黑鷹越來越激動了。
「雲兒哥啊,我算過了,
我們買最好的羊肉,一斤十五文,
光吃羊肉太膩,再摻雜點魚蝦,就算二十文,
那千人每日食肉一斤,一日便要.二十兩!!」
劉黑鷹聲調猛地壓低,但卻能聽出二十兩的嘶吼,緊接著他又說道:
「一月便是六百兩,到時問我爹要一千兩,咱倆一人五百!
雲兒哥,你是不知道啊,
我買那姑娘才不到一百兩,現在一個月咱倆就能買十個,十個啊!!!」
陸雲逸滿臉怪異,怔怔地看著眼前不知相貌的黑胖子,
虛報瞞報似乎是每個逆子的必經之路,也是年少時少有的生財之舉。
「你是說軍需官下午來的,讓我們前軍斥候頓頓食肉?」
陸雲逸聲音中帶著一絲問詢與不可思議。
其背後的始作俑者,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劉黑鷹依舊保持在剛剛的亢奮中,連連點頭:
「是啊,江峰大人親自來的,
你沒看他那副臭臉,跟以前我們慶州衛的軍需官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又不是花他的錢,他心疼個什麼勁兒啊。」
陸雲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精芒,吩咐道:
「就按你說的辦,讓你爹快點打錢!」
說著,他便徑直走向那十幾口大鍋,
而劉黑鷹像是得了聖旨,握緊拳頭狠狠一揮:
「得嘞!」
來到近前,陸雲逸雖然年輕,
但長得一副官樣,此刻腰板挺直,雙手負於身後,眼神中帶著幾分審視與打量。
那火頭軍頭目連忙竄了出來,臉上帶著訕笑,
一邊在早就漆黑的圍裙上擦手一邊笑呵呵說道:
「大人,想必您就是陸大人吧。」
「是我。」
那人臉上頓時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憨厚的身子也連忙彎下:
「哎喲,真是您嘞,聽您麾下的弟兄們說,
陸大人年紀輕輕便登上高位,
乃不出世的人傑,如今一見,名不虛傳啊,
不知陸大人有何吩咐?」
那火頭軍臉上帶著一絲忐忑,雖然他們活得滋潤,也不用上陣殺敵,
但軍中飯食只能說能吃,與好吃絲毫不搭嘎。
軍中的那些軍卒罵起人來可毫不鬆懈,祖宗十八輩都能帶上,
如今他們火頭軍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走到哪先低頭,日後也罵得輕一些。
面對著年輕將領,火頭軍更是將腦袋壓低,
人越年輕越氣盛,罵得也越難聽,背景也越深厚,這一點他們懂。
陸雲逸看了看大鍋,輕輕點了點頭,
伸手將他饞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客氣作甚,本官沒有什麼吩咐,就是來看看,
如今新軍組建,這些軍卒都是各部精銳,
日後要到草原上衝殺,這飯食可馬虎不得。」
說著,陸雲逸拿起大勺,在鍋內攪和了幾下,
燉的是白菜與不知名野菜,翻攪中能看到一些肉片,色香味一樣不占。
陸雲逸默默嘆了口氣,這大鍋飯一言難盡。
一側的火頭軍心裡咯噔一下,連忙笑著說道:
「陸大人,可有什麼指點?
這慶州天寒地凍的,只有這些白菜與苦菜,您見諒。」
陸雲逸微微一笑:「不錯了,這天寒地凍的,
能有口熱乎飯就足夠了,咱們沒那麼挑,
別看軍卒罵得緊,等到了草原上,
讓他們吃干餅乾面,就懷念爾等的好了。」
那火頭軍微微一愣,憨厚的臉上五官擠在一起,露出笑臉,
又抓了一把鹽丟了進去,還一邊說:
「軍卒們要上陣殺敵,要多吃一些鹽,
早些年跟著大將軍打仗,那時候鹽要拿去換錢,自己吃得少,
軍卒們沒得力氣,手腳軟綿綿,
砍人要砍好幾刀,全憑一股氣撐著,
現在好了,鹽也不缺,大將軍體恤,還能食肉。」
那火頭軍似是說到感慨處,火光在他臉上忽閃忽閃,讓他的臉色愈發複雜。
陸雲逸點點頭:「是啊,現在好了,以往食肉想都不敢想,哪能如現在這般,一大鍋。
對了,此事是江大人安排的嗎?
以往怎麼沒聽說斥候軍有這待遇。」
那火頭軍看了看四周,低下頭來,壓低聲音:
「江大人體恤朝廷,向來節儉,不會如此。」
就是很摳,陸雲逸聽懂了,
「是午時大將軍的吩咐,聽說江大人還挨罵了,這才有了這。」
火頭軍拿勺子敲了敲鍋沿,發出鐺鐺鐺的響聲,而後聲音空洞:
「不瞞陸大人,我從軍十五年,見得多了,
如此未出境就頓頓食肉,還是頭一遭,
以往啊,只是臨近廝殺前那麼幾日,撐死一旬,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食肉。」
陸雲逸微微一笑,看著他扒拉大鍋:
「那是自然,大軍出門在外,糧草輜重太難運送,
若是放開吃,還未到地方就吃完了。」
那火頭軍撇了撇嘴:
「是也不是啊,朝廷要用錢的地方多,
就算是在境內也沒見軍卒頓頓吃肉,說是為了省下一些銀錢,
但您也知道,人肚子裡沒油水,飯就吃得多,
我曾見過一盾牌軍,長得粗壯高大,
一飯能食小半桶,太過可怕,算來算去這銀錢也沒省多少。」
那火頭軍還拿手比劃了一個大圈,神情誇張。
陸雲逸一愣,隨即展顏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這人倒是有趣,
這些道理朝廷都懂,且不說吃飯多少,
就論吃一些肉能多活幾個軍卒,能多砍死幾個元人,能多省幾副甲冑戰刀,這錢就花得值。」
「那咋不吃呢?」火頭軍反問。
陸雲逸坦然一笑:「沒有怎麼吃,我大明境內肉食不多,
軍卒多吃一口,百姓就少吃一口,
這話雖有些誇張,但漲上幾文錢還是輕輕鬆鬆,幾文錢足夠買一斤米麵了。」
那火頭軍滿臉詫異,認為陸大人在胡說八道。
陸雲逸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北邊:
「我大明境內沒有多少草場,
僅有的一些也用來飼養戰馬,就這還不夠,哪有草場來飼養牛羊。
但北邊,草原有比大明還大的地方,
那裡牛羊草場無數,等將北元打下來,牛羊要多少有多少。」
那火頭軍愣住了,他以前養過馬,
知道馬有多金貴,此話說得倒是有些道理。
「那陸大人要加把勁了,早日殺入草原,也好讓我這鍋中頓頓有肉。」
「好!」陸雲逸腰杆猛地挺直,眼神中神光奕奕,
「一言為定,在這之前先讓軍卒吃飽,
吃飽了才有力氣廝殺,來!多放一些肉!」
「呃」
那火頭軍身體猛地僵住,合著說了這麼多,就為了這?
不過難得見到如此平易近人的千總,火頭軍也豪氣地大喝一聲:
「弟兄們,陸大人要去草原殺賊,多放一些肉,讓陸大人好上路!」
陸雲逸臉色一黑。
「不不不,說錯了,你看小的老是動手動腳,也不動嘴,說錯話了。」
「哈哈哈哈哈。」
不論是周遭等著的軍卒還是那些火頭軍,都哈哈大笑起來。
陸雲逸也笑了起來,他朝著劉黑鷹招了招手。
「雲兒哥!啥事。」劉黑鷹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拿十兩銀子給他。」
劉黑鷹還不等說話,那火頭軍頓時急得跳了起來:
「這可使不得!!讓上官知道要殺頭的!」
劉黑鷹拿出一張銀票,陸雲逸瞥了火頭軍一眼:
「誰說給你了,也不看看你那張大臉。」
火頭軍頓時鬆了口氣,劉黑鷹倒是滿臉委屈。
緊接著,陸雲逸拍了拍劉黑鷹的肩膀,看向那火頭軍:
「我這弟兄濕氣重,心寬體胖雖是好事,
但在戰場上行動太過笨拙,會出事。
這樣你去買一些蟲草之類的補品,
待到做飯時放進去,和菜一鍋燉,
給我軍中這些弟兄們去去濕氣,如此肥碩成何體統!」
陸雲逸臉色一肅,指著那火頭軍:
「還有你們,肥頭大耳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貪墨了多少東西,
一併去去濕氣,這是軍令,明日開始執行。」
說著不由分說地就將銀票一巴掌拍在火頭軍懷裡:
「拿著,以後還有,錢花多少無所謂,
但弟兄們濕氣加重,本官可要找你麻煩了。」
那火頭軍怔怔地看著手裡銀票,
不知為何,心裡多了一股酸楚,其餘火頭軍也怔怔地站在原地,
能在火頭軍這一肥差乾的都不是傻子,知道陸大人是什麼意思。
看似責備,實則關照,還有一絲尊重與一視同仁。
火頭軍雖然能吃飽吃好,但蟲草之類的名貴藥材,也不曾吃過啊。
那火頭軍想要說什麼,但陸雲逸卻拂袖而去,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
火頭軍嘴唇翕動,深情感慨,
不知何時嘴角掛上一絲笑意,揮了揮手,幹勁十足地喊道:
「好好幹活!」
陸雲逸從火頭軍處離開,便迎上了一眾軍卒那充滿複雜又感激的神情,
對於軍卒來說,頓頓食肉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還能補身體,這小陸大人,能處!
陸雲逸對他們的表現很滿意,輕輕點了點頭,對著一側的劉黑鷹說道:
「想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軍中有句老話,吃好喝好,一切好說,就是這個道理。」
劉黑鷹一臉崇拜:「雲兒哥你真厲害,懂這麼多道理。」
陸雲逸撇了撇嘴:「別信這個,這都是歪理小道,
想讓人家跟你,你得有本事,得帶著他們上陣廝殺,得拿軍功,
這些人都是各部精銳,哪個怕死?
就算死一半能立大功,他們依舊敢上,
到時我部依舊精銳強悍,會有各方軍卒來投。」
「為啥啊。」劉黑鷹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我衣食無憂,當然怕死得緊,
但有些百姓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過的是牛馬日子,討個婆娘都要耗盡家財,
他們中不怕死想出頭的人太多了,也想得明白,
憋屈一時換來的是憋屈一世,
不如奮力一搏,死了一了百了,也省得受塵世苦。
所以我打算在年前帶著他們去草原一趟,見見血,看看他們的本事,
當然,也讓他們見見我們的本事。」
劉黑鷹原本一本正經地聽著,但聽到最後,臉色猛地怪異:
「雲兒哥,你說話怎麼老是拐這麼大彎,跟先生一樣。」
「廢話,那是我爹,整日絮絮叨叨,自然也學得一二。」
陸雲逸一馬當先,快步走向營寨,一邊走一邊說:
「那武福六傷勢如何?什麼時候養好?
還有一個百戶給他留著呢,讓他快些,來晚了就沒有了。」
「正要跟你說這個事呢,下午的時候他就已經來了,現在應該在軍帳里吧。」
陸雲逸頓住腳步,側頭看去,滿臉驚訝:
「這麼快?他不是肋骨斷了嗎?」
「誰知道呢,這小子天賦異稟,
沒兩天就生龍活虎了,現在看著與以往差不多。」
「這麼神?」
陸雲逸定在原地,面露深思,
這世上是有一些天賦異稟之人,可真當出現在眼前時,他還是不禁暗暗嫉妒。
「走,去看看,這麼大的事不早說。」
「你也沒問啊。」
「我抽死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