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天下萬事,必作於細
臨近午時,洗漱完成,
換上深藍色長袍的藍玉坐著轎子,帶著護衛來到了應天太子府。
太子朱標在成年後便獨自開府建牙,獨立辦公。
藍玉的轎子剛剛來到,太子府的侍衛便見到了轎子上那筆走龍蛇的一個大大「藍」字,頓時心中明悟,腰杆挺直。
侍衛統領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雙手併攏:
「拜見涼國公。」
藍玉晉爵的消息雖然還沒有昭告天下,
但京中各大衙門以及諸多權貴家中早已知曉,太子府是第一個知曉。
轎子的帘布被掀開,藍玉從中走了出來,
其身側護衛將一個裝飾精妙雕刻有木紋的箱子遞了過來。
藍玉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指了指那護衛統領,吩咐道:
「搜查。」
那侍衛統領面露難色,艱難開口:
「公爺,太子殿下吩咐過,不予搜查。」
藍玉眉頭微皺:
「讓你查就查,哪那麼多廢話,若因為身份就不予搜查,出了差錯怎麼辦?
天家安危皆繫於爾等之手,爾等若不嚴苛值守,這太子府還能安全嗎?」
那侍衛統領將腰彎下,支支吾吾地不敢言語。
藍玉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陣煩躁,一腳便踹了過去:
「太子殿下仁德,爾等護衛更要嚴苛,搜查!」
那侍衛統領長舒了一口氣,額頭冷汗直流,
連忙彎著腰接過木箱,輕輕將其放在地上,就在要打開之時,
藍玉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小心一些,都是軍中機密,若是有了磕碰,本將饒不了你。」
「是。」
既然是軍中機密,那侍衛統領便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打開查看,
而是抱著箱子走向一側,自行查看,
不多時,他將箱子提了回來,恭敬說道:
「回稟公爺,並無異樣。」
藍玉這才點了點頭,向前一步,將自己的手臂張開。
這一舉動讓那侍衛統領瞪大眼睛,有些懷疑今日的藍大將軍莫非是轉了性子?
以往若是搜查,他還要發脾氣,今個這是怎麼了?
但侍衛統領沒有猶豫,上前一步在藍玉身上從上到下摸索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才重重點了點頭:
「公爺,並無異樣。」
藍玉點了點頭,面露思索,而後吩咐道:
「你去轎子中拿出左手暗格中放著的藍色小冊子,最上面一本。」
「這您的轎子儼然是朝廷機密,卑職前去不妥吧。」
侍衛統領面露古怪,已經在心裡懷疑,是不是藍玉大將軍要尋個理由將他打發走。
在這京城中,誰都知道太子殿下對這位舅舅尤為尊重。
藍玉眼中閃過一絲陰霾,疏漏!疏漏!都是疏漏!
他沉聲道:「本將已經有過搜查,就不能離開你的視線之內,
若是返回轎中,拿去了兇器隱藏該如何?
身為侍衛統領,這點道理都不懂?」
那侍衛統領臉色一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也不作辯解,連忙低下頭沖了過去,
在轎子中迅速拿出小冊子,而後恭敬遞了過去。
「檢查,冊子中若是挖空可以放置匕首。」
藍玉的臉色愈發難看,這些日子他習慣了新侍衛的嚴謹,
如今這裡是應天城,太子府上,
這些侍衛居然行事這般粗糙,讓他幾乎難以忍受。
僅僅是這不到半刻鐘,藍玉就已經想出了能將匕首帶進去的數種方法。
而那侍衛統領忙不迭地翻開冊子,一眼望去,眉頭頓時皺起,好醜的字。
不過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
從頭翻到尾,察覺到沒有異樣後,這才將冊子遞了過去。
「公爺,您的冊子。」
直到這時,藍玉才冷哼一聲,一把接過冊子,向太子府內走去。
剛剛邁入太子府大門,他便見到了躲在門後的太子,心臟快速跳了一拍,被嚇了一跳。
「太子殿下,您.您.唉.怎麼又玩這種把戲。」藍玉無奈地搖了搖頭,露出苦笑。
太子朱標臉上露出暢快的笑容:
「哈哈,我小時候,舅舅可是時常這般嚇我。」
「您現在是一國儲君,不能再如此了。」藍玉板著臉。
「是是是。」太子一邊笑著答應,一邊從藍玉手裡接過那木質箱子:
「外甥來提,舅舅打仗一路辛苦,也要多加歇息。」
藍玉沒有拒絕,同樣將手中的藍色小冊子也遞了過去。
太子接過,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問道:
「舅舅,這是?」
「一些防護之法,是前軍將領看中軍大帳守備疏忽,從北元朝廷弄來的法子,足夠嚴謹。」
「哦?」
太子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冊子,眼中閃過精光:
「是舅舅多次提到的那個陸雲逸?」
「對,就是他所編撰,不僅如此,這箱子中的物品,也大多是他所製作,
臣不是在吹噓,若此次北征,
臣沒有在慶州發現此等英傑,北征可能要困難許多,軍卒死傷要多上不止一成。」
藍玉臉色凝重,單單是坑殺北元兩萬戰兵以及確定北元的位置,
就足以讓陸雲逸為此次北征首功,
也正因為他的存在,此次北征摧拉枯朽,遠沒有前幾次北征那般困難。
聽藍玉如此說,太子臉上的怪異越來越多,心中暗暗吃驚,
對於自己這個舅舅,他了解頗多,
在軍伍一道向來是心高氣傲,還從未見他如此誠懇地誇過哪名將領。
很快,二人來到了太子的書房,
房門打開,撲面而來的書卷氣息幾乎要將二人淹沒,
碩大的長桌上也擺滿了奏疏,一摞一摞的,甚至壯觀。
藍玉見到後,頓時面露無奈,沉聲道:
「殿下,您還是少些勞累為好,不可久坐,兩刻鐘便要起來活動一二,
如此脊樑與腰才不會出問題,還要時常眺望遠處,以防護眼睛,
另外每晚要至少睡夠四個時辰,如此才能身體康健。」
藍玉喋喋不休地說著,從公務說到夜晚休息,又說到吃食以及平日裡的活動
聽得太子殿下愣住,直到藍玉聲音落下,太子朱標才面露古怪:
「舅舅,聽您這麼一說,我好像快死了。」
藍玉眉頭頓時皺起,騰的一聲站了起來,連忙躬身,快速說道:
「臣並無此意,只是太子殿下乃我大明儲君,要注意身體,如此才可延年益壽。」
「坐下坐下,舅舅,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只是我怎麼覺得,此行回來,舅舅性情大變,以往舅舅從來不會注意此等細枝末節。」
說著,太子將放在木箱上的藍色冊子拿了起來,輕輕翻看,
眉頭剎那間皺了起來,手掌也是微微一頓,有些古怪地說道:
「莫非,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冊子」
藍玉又坐了下來,沉聲道:
「臣南歸路上,一直在鑽研這冊子,越是細細鑽研,越是覺得其中道理與戰場之上有些相似之處,
甚至臣不禁在心中回想過往戰事,尋找到了不止一處疏漏,
臣敢斷言,若是讓現在的臣與過去的臣捉對廝殺,輕而易舉就能將其擊敗。」
「哦?」
如此一說,太子便不得不鄭重起來,看向冊子,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話就讓他皺起眉頭,
太子將視線從冊子上挪開,瞥向藍玉:
「剛剛在府門口,舅舅朝著侍衛發怒,也是此等原因?」
太子指著上面的第一頁紙,那裡歪歪扭扭,如小狗爪印一般寫了一行字。
「天下萬事,必作於細,細節決定成敗。」
藍玉鄭重地點了點頭:
「殿下,您的安危乃重中之重,切不可疏忽大意,
門前那些侍衛看著嚴苛,只不過是糊弄了事罷了,
若真有不軌之徒欲行不法之事,還是能找到許多疏漏,不可不防啊,殿下。」
藍玉的臉色越來越鄭重,臉上關切幾乎毫不隱藏,
他在軍事一途已經走到了盡頭,位列天下兵馬最高軍職,
爵位一途亦走到了盡頭,如今藍玉所能期盼的,只有這位外甥了。
太子朱標面露凝重,有些狐疑:
「真有這般嚴重?那外甥就命侍衛嚴加防範便是,府中還有錦衣衛,外甥的安全舅舅不必擔心。」
但很快,朱標臉色就有些古怪,藍玉亦是如此,
二人都想到了蔣瓛的死,蔣瓛幾乎已經是錦衣衛中最精幹之人,卻死得不明不白,
錦衣衛在府,似乎也不是那麼穩妥。
書房內安靜了片刻,剛剛未感受到的冰塊涼意此刻開始擴散,
藍玉斬釘截鐵道:
「殿下,您的安危繫於天下萬民,還請謹慎,應當按照此法,多訓練一些貼身之人,
臣近些日子已經有所體悟,的確夠精細,也夠嚴謹。」
太子殿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後看向那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
「外甥知道了,這句話真有這般神?」
「僅憑這句話,此子就能成為天下名將。」藍玉再次斬釘截鐵地開口。
太子朱標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有些詫異:
「舅舅如此看重?
若沒記錯,《道德經》第六十三章也有類似之言,
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禮記·經解》也有類似的話,君子慎始,差若毫釐,謬以千里。」
藍玉卻搖了搖頭,沉聲道:
「殿下,道理哪裡都有,但要落到實處,而此子.行軍打仗的確注重細節章法。」
頓了頓,藍玉又指向了木箱:
「其中之物,大部分是將戰場做細之用,
能讓將領更多掌控戰場形式的千里鏡,
軍令迅速傳達的喇叭,能隱秘生火炊煙的無煙灶,
還有他最初呈送給臣的馬蹄鐵,當這些東西匯聚在一起,戰事才容易許多,
而且他部下那五千軍卒,對於軍令的執行尤為徹底,
戰事兵法轉變之靈活不亞於臣之麾下精銳,所以.這不是一句空話。」
太子朱標的臉色愈發凝重,自家舅舅是一個謹言慎行之人,
如今對一名將領卻如此誇誇其談,這勾起了他心中一絲興趣。
太子朱標將木質箱子提了上來,輕輕打開,
映入眼帘的怪異事物讓他微微一愣,
他從中拿出了一個青銅長管,來回打量,
當看到兩端那模糊影響與光亮後,心中閃過一絲明悟:
「這就是那千里鏡?號稱能改變戰場態勢之物?」
接下來,藍玉詳細教導了千里鏡該如何使用,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太子朱標將其放在眼前一看,
還是被近在咫尺的景物嚇了一跳,腦袋微微後仰,看向視線盡頭的書架。
原本看不真切的文字在這千里鏡中大如牛。
太子朱標又閉上一隻眼睛,將另一隻眼睛湊了過去,嘴裡喃喃念叨著,
「太平廣記..文苑英華滴天髓闡微。」
這些都是他書架上的宋代藏書。
藍玉則在一旁解釋:
「軍中將領有了此物,便能迅速地將整個戰場局勢一覽無餘,而不用再用傳令兵通傳,
那陸雲逸在設計坑殺北元兩萬軍卒時,臣親自指揮的戰事,
臣.從未有過如此對於軍卒如臂使指的感覺,
那一戰鄧鎮做出的預測是傷亡一千,
但真正的戰損才不過四百,一個千里鏡便保下了六百軍卒的性命,臣感慨萬千。」
太子此刻已經將千里鏡對準屋外,
撲面而來的翠綠繼續將他嚇了一跳,他臉上露出驚容:
「此物.此物的確頗為神奇,
我雖不懂兵事,但也知領兵大將能掌控戰場的厲害,
此物乃軍伍利器,要嚴加看管不能流於外邦。」
「殿下英明。」
藍玉拱了拱手,接著他又相繼介紹了銅喇叭與改進後的馬蹄鐵,
還口述了無煙灶,並且將正在試驗的多功能戰術背包也說了出來,
聽得太子朱標面露怪異,笑著說道:
「聽舅舅這麼說,我怎麼覺得,此人應當去工部,讓其去修河堤建城池。」
藍玉也笑了起來:「臣曾多次與陸雲逸提過此事,
從他的表現來看,此子大概只喜歡打仗,前些日子他找到臣,想要去西南打仗,臣答應了。」
「哦?他如今年少難封,舅舅還讓其去立功?」
太子殿下有些詫異,如此年輕人應當好好保護才對,驟然登高不是好事而是要命的禍事。
藍玉輕輕嘆了口氣:
「臣想著保留前軍斥候部,先前臣想將其盡數安放在大寧衛所里,
可陡然擠進去五千軍卒難免招人記恨,定然要遣散一些,
如此精於斥候之道的軍伍若是輕易解散便有些可惜,
恰好,這陸雲逸想去西南打仗,臣就順水推舟答應下來,
並且與其定下了讓他作為年輕將領,為軍伍揚名一事。
至於年輕難封那是殿下與陛下還有朝臣的事,臣就不操心此事了,哈哈哈。」
「舅舅,您都是征虜大將軍了,還與小孩子耍心眼。」
朱標亦是搖頭苦笑,臉上帶著無可奈何。
「哈哈哈,那孩子聰明著呢,
平日裡在大軍中臣與他說話都要板著臉,刻意疏遠,
否則那小子順杆就向上爬,絲毫沒有年輕人的拘謹。
殿下,再與您說一個趣事,
徐增壽與郭銓就在他軍中,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已經有幾分精兵模樣了。」
「哦?子恭那頑皮性子,還有人能治住他?難得啊。」
太子朱標面露異色,眼神閃爍:
「舅舅,既然您這麼推崇這陸雲逸,孤要見見他。」
太子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年輕將領,興趣濃厚。
「殿下,還是莫要單獨相間了,
剛入軍伍就立下大功,又得大明太子召見,
這名頭太大了,臣怕會出什麼禍事。」
藍玉的臉色凝重下來,太子朱標亦是如此,過了許久,他輕輕嘆息:
「那就讓其晚上入宮參與晚宴,到時候再見,
至於年輕將領被有意打壓一事.孤也有所耳聞,沒想到居然已經到了如此嚴峻的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