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嫡庶之爭
太子府內,因為說到了沉重之事,
太子與藍玉從書房中走了出來,行走在太子府的長廊中,
周圍綠意盎然,風輕輕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但藍玉盯著前方綠植,卻又皺起了眉頭,沉聲道:
「殿下,府內的綠植不宜過密,若有賊人慾行不軌之事,可以藏在其中,而不被發覺。」
朱標一愣,眼中隨即閃過愕然,看向藍玉指著的綠植,面露無奈:
「舅舅,這裡是應天,天下兵馬文華匯聚之地,乃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若真有那麼多賊人,那外甥不如搬到宮裡去住。」
太子成年後需開府建牙,但朱標不是一般的太子,若是住在宮中,旁人也說不得什麼。
藍玉大概也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輕輕嘆了口氣:
「殿下,如今不比以往,
以前有外敵,朝野上下一致對外,誓要將北元王庭剿滅,
如今北元覆滅,外敵平定,朝野朝臣難免生出內鬥,
此等事情古往今來屢見不鮮,還是要小心一些。」
太子朱標的臉色也凝重起來,這個道理他自然也懂,
朝廷在解決外敵後,就面臨更為複雜以及更為難纏的內患。
藍玉繼續說道:
「殿下,一路北去,年輕將領被打壓一事還未有定數,
若是背後真有什麼幕後真兇也就罷了,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怕就怕沒有真兇,是地方官員自發而為,如此就有些麻煩。」
一時間,氣氛再次凝重起來,朱標知道他的意思。
大明新立,文武百官都是新提拔起來的賢臣,
可隨著時間流逝,承平日久,人心總是會變,
以往有人清廉不貪墨,可能會慢慢變得貪腐,嗜權如命,
為了保住官位以及權勢,會不由自主的出手打壓後進,
就如現在諸多的年輕軍卒被打壓一般無二。
此等事情已經出現在軍伍中,未必不能出現在朝堂中。
畢竟,此等事在宋元兩朝體現得淋漓盡致。
朱標的臉色越來越凝重,沉聲道:
「這些年輕將領被故意打壓的事要嚴辦,五軍都督府與兵部要將其幕後指使之人以正典刑,
就算是沒有,也要找出一二貪贓枉法之徒,殺雞儆猴。」
藍玉重重地點了點頭:「殿下,俞通淵一事該如何處置?
他為陸雲逸請奏封爵,這分明是將其掛在火上烤,不安好心。」
說到這,朱標臉上露出一些無奈:
「舅舅,此乃陽謀,若是傳出去,也要搏一個提攜後進的好名聲,
此事就先放著吧,不宜大張旗鼓地宣揚。
若是我等一賭氣,給陸雲逸封了爵,那其他老將封不封?
朝野上下不知多少有功之臣,他們又怎麼封?
還是將其晾在一邊,等北征大軍凱旋的風頭過去,
硃筆一划此事就算是過去了,俞通淵等人也說不得什麼。」
藍玉臉上露出一絲遺憾,若是真能順水推舟,再添一爵位,那對於軍伍自然是極好,能激勵天下軍心。
「殿下,等到論功行賞之時,可不能虧待了北征將士,
五軍都督府那邊我已經交代過了,大肆封賞,給朝廷軍伍壯一壯聲勢。」
太子朱標有些沉默,最後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舅舅,你也知朝廷的難處,
不僅要考慮武將,還要考慮文臣,
提攜了武將就要提攜文官,如此才能勉強維持文武平衡,
北征封賞一事,依我看還是不宜大肆宣揚,只在軍中傳播就好。」
「殿下,滅北元王庭這麼大的功勞若是不大肆宣揚,
百姓們心裡都不得勁,可能會認為朝廷看不起從軍之人。」
藍玉臉色凝重,繼續開口:
「殿下,一路行來.各個城池臣都派人前去看過,
文風愈演愈烈,棄武從文的聲音在朝野間盛行,這樣不行啊。
文武兩道,就如大明的兩條腿,哪一條都不能放棄,若是只顧一條,豈不是成了前朝?」
明承元制,但因為宋相隔也不遠,
所以宋元兩朝瘸腿的教訓歷歷在目,明朝已經在盡力避免。
朱標眼神空洞,就這麼木然地走著,眉眼中閃過憂愁,
外敵已破,日後大明要俢與內政,就必須用到讀書人,讓其治理天下,
如此一來,定然失之偏頗,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想到這,朱標發出了一聲嘆息,沉聲道:
「此事再議,西南的思倫法已經確定要出兵了,依舅舅看,我朝出兵多少合適?」
藍玉臉色凝重,對於此事他心中已有了一些思量:
「回稟殿下,思倫法號稱進兵三十萬,真正的可戰之兵可能還沒有十萬,
那我大明自然不是麓川可比,三十萬兵我大明輕易可派,
依臣來看,此次平定麓川要儘可能地一勞永逸,軍卒越來越好,
但真正作戰的精兵,五萬足矣。」
聽到此言,朱標頓住腳步,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藍玉將其收入眼底,苦笑一聲:
「殿下,如今這天下幾乎只剩下西南這一場大仗要打,
臣剛剛回京,已經有不少拜帖都投了上來,
紛紛表示要為國盡忠,出兵麓川,
其中一些人都是至正年間就追隨陛下的老將,臣真不知該如何拒絕。
索性就讓其都去,撈一些功勳,只要不給朝廷添亂即可,
真正打仗的,還是要靠沐英以及朝廷的精銳,至於旁人,指望不上。」
「那朝廷豈不是白出銀錢,供養大軍。」
朱標發了一句牢騷,但也只是牢騷。
他幾乎在心裡斷定,這個法子遞上去,陛下定然會同意,
陛下仁德,對於這些有功,曾為國廝殺之人,朝廷幾乎有求必應。
藍玉面露無奈,剛想說些什麼,但太子朱標便擺了擺手:
「事情就交給舅舅與父皇決斷吧,我不打算操心此事,
但,這一切都要確保戰事順利,
若是因為人太多而干擾了沐英,到時候沐英上摺子,也別想孤為他們說好話。」
「那是自然,都是行軍打仗的老手,知道分寸,
他們是看北征大軍立了功,心裡饞了,想要趁著此機會,提攜後輩,
可那些年輕人什麼德行,殿下您也知道,
讓其花天酒地自然是無師自通,讓其去打仗..不堪重用。」
藍玉臉上也適時露出一些無奈,
自從成為征虜大將軍後,他可謂是知道了那些軍中老將有多麼難纏。
二人不知不覺間,已走入了太子府的花園之中,前方傳來吵鬧聲,循聲望去,
太子與藍玉都頓在原地。
前方,皇太子妃呂氏靜坐於石凳之上,在其一旁有兩個身穿華貴服飾的半大孩子,
靠近呂氏,坐在其懷裡,稍大一些的是庶長子朱允炆,
稍微矮小一些,坐在一旁石凳上的是嫡次子朱允熥。
太子朱標的嫡長子是先太子妃常氏所生的朱雄英,在洪武十五薨逝,追封為虞王,諡號為「懷」,葬於鐘山。
而其母親先太子妃常氏也於洪武十一年生下朱允熥後薨逝,在其死後,呂氏晉為太子妃。
而其所生的庶長子朱允炆便順理成章地成為嫡長子。
但不論是朝野還是朝堂,都對此事諱莫如深,
認為朱允炆依舊是庶長子,真正的嫡子是朱允熥。
尤其是以藍玉為首的軍中武將,幾乎只認朱允熥,因為其生母常氏為開平王常遇春長女。
另外,《大明令·戶令》規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蔭襲,先盡嫡長子孫,其分析家財田產,不問妻、妾、婢生,止依子數均分。」
而明洪武十六年禮法定,
[其一用蔭以嫡長子,若嫡長子殘,則嫡長之子孫以逮曾玄,無,則嫡長之同母弟以逮曾玄,又無,則繼室及諸妾所生者。]
凡是官職家產,都應以嫡長子為先,如果嫡長子因故殘廢無法繼承,
則應由嫡長子的子孫來繼承,一直追溯到曾孫、玄孫。
如果嫡長子的後代中無人可繼承,則應由嫡長子的同母弟及其後代來繼承,也追溯到他們的曾孫、玄孫。
如果連嫡長子的同母弟及其後代中也無人可繼承,那麼才輪到繼室,
也就是正妻去世後所娶的妻子以及其他妾室所生的兒子來考慮繼承問題。
如今大明文武相爭愈發激烈,朱允炆生母呂氏為太常寺卿呂本之女,乃文官,如此軍中武將更無法認同朱允炆。
而同樣的,朝廷文官則認為既然呂氏已為太子妃,
那朱允炆就是嫡子,而不是庶子,為此引經據典,
《新唐書·儒學傳下·韋公肅》,古諸侯一娶九女,故廟無二嫡,自秦以來有再娶,前娶後繼,皆嫡也,兩祔無嫌。
此類事情每年都要拿出來吵上幾個月,兩個孩子一文一武,
事關日後太子皇帝之位,雙方寸步不讓!
畢竟,誰上了自然就親近誰,所以文武不遺餘力。
但今日之後,藍玉在攜大勝之勢歸來,晉涼國公之後,嫡庶之爭似乎有了定論。
朱允熥從今日起,背後便站著三府國公,
舅舅鄭國公常茂,舅姥爺涼國公藍玉,姻親宋國公馮勝,這三人幾乎涵蓋了大半大明軍伍。
而朱允炆背後雖有文官,但相比於三位國公以及背後的軍候,還是相形見絀。
正如此時,藍玉整張老臉都擠在了一起,
露出的笑容難以形容,整個人都快化了,絲毫沒有半點征虜大將軍的威嚴。
只見他小跑著沖了上去,騰的一下就把朱允熥抱起舉高高,發出了「哦~」的一聲。
朱允熥先是嚇了一跳,但當看清來人後,
不大的眼睛眯了起來,露出一排稚嫩的小白牙,嘿嘿笑了起來,
「有沒有想舅姥爺啊,讓我看看熥兒長高了沒有,哎~好像有些沉了,熥兒長大了,長大嘍~」
藍玉捧著朱允熥轉了起來,一老一少笑呵呵的模樣非但沒有讓花園內的氣氛溫馨,反而變得凝重無比。
朱允炆怔怔地看著天上的弟子,有些害怕地向呂氏懷中躲了躲,呂氏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不自然。
太子朱標亦是如此。
但藍玉依舊不管不顧,不停地問著朱允熥許多問題,
使得朱允熥都來不及回答,最後只能脆生生地說道:
「舅姥爺,您的話太多了,熥兒說不及。」
「哈哈哈哈哈,不說了不說了。」
藍玉的笑聲震耳欲聾,惹得太子爺發出一聲無奈嘆息,看向朱允炆:
「見到舅姥爺怎麼叫人?」
朱允炆這才跳了下來,恭敬地叫了一聲:「舅姥爺。」
藍玉臉上還帶著笑容,看了過去,點了點頭,
但很快就將腦袋轉了過去,敷衍之意就連朱允炆都能察覺。
「走走走,舅姥爺帶你騎大馬,走嘍!」
藍玉將朱允熥扛在肩上,雙手扶著他,就這么小跑起來,惹得朱允熥連連大笑,
沒一會兒工夫,二人就不見了人影。
二人走後,呂氏依舊默默坐在那裡,眼中帶著難以言喻的黯淡,
朱允炆默默站在一旁,一大一小顯得悲傷極了。
對於此種區別對待,朱標也無可奈何,他心裡更是明白。
大明起兵與亂世,尤為看重親疏傳承,妻就是妻,妾就是妾。
別看現在大明皇室枝繁葉茂,孩子頗多,
但在陛下心裡,只有朱標四兄弟是父子是一家人,其餘的孩子,只是君臣罷了。
輕嘆一口氣,朱標走上前去,在石凳上坐了下來,拉過朱允炆:
「今日功課都背下了嗎?」
「父親,背下了。」
朱允炆脆生生開口,稚嫩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
朱標點了點頭,而後看向呂氏:
「大軍南歸,這些日子我可能會忙碌一二,顧不得你母子。」
呂氏神情哀怨,輕輕點了點頭,聲音輕緩:
「殿下哪日不忙?妾身早已習慣了。」
朱標再次發出一聲嘆息,看向站在一旁的下人,語氣中帶著一些煩躁:
「飯食準備好了嗎?」
「回稟太子殿下,早已準備好了。」
「那便呈上去吧。」
「是」
吩咐完,朱標看向呂氏,語氣和煦了一些:
「一起用飯吧,晚上宮中會開宴,以慶賀大軍南歸,到時」
說到這,朱標忽然頓住了,
心裡再次犯難,兩個孩子帶哪個都不合適,都會冷落了旁人,
若是兩個都帶,定然會發生剛剛之事,
而若是兩個都不帶,那些軍伍之人喝了些酒定然會吵鬧。
一時間,朱標臉上露出愁容,又重重嘆了口氣。
皇太子妃呂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輕聲道:
「今日先生還留下一些功課,晚宴臣妾便不去了,留在家中敦促允炆,
殿下帶著允熥前去吧,軍中一些叔叔伯伯定然想見他。」
朱標面色平靜下來,輕輕點了點頭:
「那我命人從宮中送來一些吃食,也沾一沾喜氣。」
「便依殿下的」呂氏微微垂頭,面露哀戚。
不遠處,藍玉已經帶著朱允熥回到了書房。
藍玉嘿嘿一聲便將朱允熥放在地上,笑著對他說:
「舅姥爺給你看一個好東西,好不好!」
「好!」朱允熥連連點頭。
很快,藍玉就將改良後的馬蹄鐵拿了出來,
而後拉過了朱允熥的手,將馬蹄鐵放入其中:
「來,熥兒看看,這就是舅姥爺打仗用的東西,釘在馬蹄上面,戰馬跑起來噠噠噠的.」
朱允熥小手死死抓住馬蹄鐵,眼中有些好奇,
尤其是摸到那長長的釘子,又閃過一絲害怕:
「舅姥爺,馬兒不痛嗎?」
藍玉一愣,旋即又大聲笑了起來:
「馬兒不痛,舅姥爺帶著人去北邊和草原人打了一架,敵人的刀砍在身上才會痛。」
「那舅姥爺痛不痛。」朱允熥眼裡充滿茫然。
藍玉的心都要化了,摸了摸朱允熥的腦袋:
「不痛,敵人砍不到,今晚舅姥爺帶熥兒去宮裡見爺爺們,玩大刀,好不好。」
朱允熥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來:
「好,要見黑黑的爺爺,他有兩把刀。」
「好好好,咱們先去用飯,下午舅姥爺和你做完功課,就帶你去宮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