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一陣的木魚聲從榮禧堂東屋內傳來。
王夫人和定逸師太各在一隻蒲團上相對趺坐。
二人中間的桉几上,一隻藏香浮著鳥鳥青煙。
王夫人雙眼微閉,手裡數著念珠,嘴裡在默默地誦著佛經。
妙玉站在榻前,不時地瞟一眼口中念念有詞的王夫人。
定逸師太手中的木魚越敲越急,那聲音聽在妙玉的耳朵里,更是越來越響,還有王夫人那嗡嗡的誦經聲,妙玉眉一皺,忍不住後退了幾步,不小心碰倒了身後的茶几。
一切聲響戛然而止。
王夫人倏地睜開了眼睛。
定逸師太不露聲色地將木魚放在桉几上。
王夫人又從袖中抽出手絹印干額上的細汗。
定逸師太:「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而不證得。」
王夫人怔在那裡。
定逸師太:「夫人放不下嗎?」
王夫人只點了點頭。
定逸師太思索片刻,笑著說道:「俗話說,求人不如求己。」
王夫人又猶豫了。
定逸師太站了起來,對妙玉說道:「走,回牟尼院!」
王夫人霍地站起,合十向定逸師太行禮,又對彩霞說道:「告訴周瑞家的,我在牟尼院請了一盞海燈,每日添五斤香油,讓她先送一個月的去,以後每個月定期送去,還有那些香燭供養一起送去。」
彩霞:「是。」
定逸師太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慈悲大菩薩」。
王夫人又對彩霞說道:「告訴管家,將定逸師太師徒安全送回牟尼院。」
彩霞點點頭,對定逸師太說道:「請!」
「告辭了!」定逸師太行了一禮,轉身帶著妙玉離去。
聽著外面越來越遠的腳步聲,王夫人轉身坐回炕上,鼻子裡笑了一聲,隨手將念珠扔在桉几上,忽然,外間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抬眼望去,卻是寶玉抱著個瓷瓶走了進來,裡面插著一枝桃花。
「你怎麼來了?」王夫人連忙拉著寶玉坐下,又瞟了一眼他懷裡的花,笑道:「這是做什麼?」
寶玉將花瓶擺在桉几上,笑道:「原在西府花園與三哥哥釣魚,恰好看見桃花開了,便想著給太太送來一枝。」
「到底是長大了,知道孝順我,連一枝花兒也想的到。老爺知道了一定高興!」
看著散發澹澹香氣的鮮桃花,又想著桃花是長壽的象徵,王夫人越發喜歡了,她心中也高興,剛才的一絲不快早已拋到腦後,便拉著寶玉的手笑道:「清早你三舅母派人遞來了消息,皇上下旨封王義為禁軍參將,你待會兒陪我一起去吧。」
寶玉忙問道:「三表兄能下床了?」
王夫人搖了搖頭:「大冷的天,幾千里趕來,就是沒病也要躺不少天,何況得的是傷寒,太醫說至少要臥床休息一個月。」
「哦。」
寶玉點點頭,忽然想起方才進院子時頂頭遇見的定逸師太師徒,立刻好奇道:「方才見彩霞領著兩個出家人,饅頭庵何時有了這等不俗之人?」
王夫人忙笑道:「你少渾說,什麼『饅頭庵』,那叫水月庵,小心老爺知道了打你。」說完,想了想,接著道:「那是牟尼院的定逸師太和她的徒弟妙玉,是我專門請來講佛法的。你說的不錯,確實是個不俗之人,只是可惜了」
寶玉:「怎麼了?」
「聽周瑞家說,定逸師太大限將至。」
「是挺可惜。」
寶玉撓了撓頭,喃喃地說道:「這么小年紀便沒了師傅,以後該怎麼辦啊」
王夫人眉一簇,警覺地望著寶玉。
寶玉尷尬地笑了笑,對王夫人說道:「我想她們師徒既不是俗人,肯定難以融入世俗,沒了定逸師太的護佑,妙玉小師傅要想活下去,只能放棄自我融入世俗之中,這樣一來世上豈不是少了一個不俗之人,多了一個污濁的俗人?」
王夫人沉吟了片刻,說道:「這件事情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寶玉還想說話,王夫人:「最近怎麼不見你弟弟?」
「不清楚,他一直跟著焦太爺,整日裡神出鬼沒的,好像三妹妹也有一個多月沒有見著他了。」
王夫人的眼中閃出了一絲光,這時目光又瞟向那枝桃花,溫和地說道:「還是給老太太送去吧。」
寶玉尷尬地站了起來:「先送一瓶進老太太,才、才又進一瓶與太太」
王夫人笑著站了起來:「果真是長大了,這樣做才對!」
「太太,車子備好了!」門帘一挑,金釧兒走了進來。
「走吧!」王夫人拿起桉几上的念珠,拉著寶玉往外走去,邊囑咐道:「知道你不喜王義,但那是你唯一的表兄,萬不可生疏了。」
寶玉這時壓低了聲音,對王夫人說道:「我聽三哥哥說,舅舅在漠北納的小妾懷孕了,都快五個月了。」
王夫人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老爺找我何事?」
賈珝將釣竿遞給探春,對王善保家問道。
王善保家:「回三爺的話,二老爺從衙門回來了,說是有事。」
頓了頓,「二爺也回來了,都在老爺書房等著三爺呢。」
賈珝:「哦?」
黛玉笑了:「一準是有人彈劾你了。」
賈珝尷尬地站了起來:「一群酸儒。皇上也是的,說什麼看在我的面子上,我的面子什麼時候這麼好使了,趕明兒大姐誕下皇子,我上書請立為太子」
黛玉一驚,一把拉住賈珝的胳膊,低聲道:「慎言!」
賈珝不說話了。
林黛玉的目光立刻掃向了站在邊上的各屋的大丫鬟們:「剛才侯爺說什麼了?」
香菱、紫娟、司琪和侍書等人立刻全部跪下了:「我們什麼也沒聽見。」
黛玉澹澹道:「沒聽見便是你們的福分!」
頓了頓,「朝鮮的禮單中有綿綢兩百匹,晚上我讓李嬤嬤給你們每人半匹做衣裳用。」
「多謝姑娘!」
黛玉滿意地點點頭:「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不要在這站著了。」
「是。」
大丫鬟們站起身,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時不知該往哪去。
賈珝說話了:「這桶里有幾條鯉魚,你們給送廚房去,晚上煮魚湯。給老太太那送一份去,對了,姨媽家也送一份。」
「多謝三哥哥。」
早就留意這邊動靜的寶釵走過來道了聲謝。
「生分了!」
賈珝笑著擺了擺手,看著紫娟幾人的身影消失在石橋後,微微嘆了一口氣,自己並不是口不擇言,而是故意說得,為的就是將這句話傳出去,因為很多人在等著這句話,偏偏黛玉橫插一腳,自己不好打斷,這會影響她管家。忽然瞟見站在邊上的王善保家,心中一動,又是一個工具人。
「我先走了,你們慢慢玩。」
賈珝拍了拍黛玉的手,示意她照顧惜春,又對寶釵幾人點了下頭,便領著王善保家往榮府走去。
「親家老爺到底是什麼意思?」
賈璉將茶碗往桉几上一頓,瞄了一眼面色漲紅的賈政,接著說道:「自古道『親親相隱』,我們不求他為賈家遮掩什麼,但也沒必要落井下石吧!」
賈赦:「要不要將親家老爺請來?」
賈政也猶豫了。
突然,書房外傳來了賈珝的聲音:「不要急,沒什麼大不了的」
賈赦和賈政都是一怔。
推開書房門,賈珝走了進來,來的路上正好收到了皇城遞來的消息,由於孫紹祖僅僅被行了私法,雖說推出個家丁當做替死鬼,但都察院難以咽下這口氣,自知實力不夠,便聯絡了翰林院以及國子監的清流,準備上一本公折,不過在最後關頭被左都御史梅盛攔了下來,經過一番友好協商,明白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清流們便將槍口轉向了唯一上書替孫紹祖說情的自己,看來經過幾次血的教訓,他們已經對這位皇帝有了深刻的了解,這位主會殺人!
只是不知,李守中又抽了哪門子瘋,竟然帶頭上書彈劾自己!
賈珝極有禮貌地給賈赦、賈政見了禮,這才在賈璉的身邊坐下。
「你也是,沒事為這麼個人渣說情做什麼?!」
賈璉有些不滿地說道。
「人又不是他殺的,再說了,他是老爺看好的晚輩。」賈珝這話說得甚是真誠,是否發自內心,在賈政、賈璉聽來至少不是虛言。
賈赦聽了這話,鼻子裡笑了一聲,說道:「罷,罷,再別說這樣的話。如今就是這個樣子,你說該怎麼辦?」
賈珝手一擺:「讓他們鬧,只有鬧大了,鬧開了,才有人承這個情,否則我這個摺子不是白上了!」
在座的三人都不是傻子,賈赦就不說了,賈政、賈璉這兩年也歷練了出來,都明白賈珝話中的這個人是皇帝而非孫紹祖。
賈璉好奇地:「怎麼了?」
賈珝轉過頭望著他:「你想知道?」
「」
賈璉愣了一下,不敢貿然回答,想了想才答道:「若是牽扯甚大就算了吧」
賈政:「你的事情就沒必要和我們說了。」
「沒事。」賈珝輕搖了搖頭,接著說道:「賈家現在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所以需要這樣的恩情。」
「你想幹什麼?」
賈赦凝重地望著賈珝。
賈珝轉過頭也望著他,想搪塞過去,無奈賈赦不是賈政,正打算找個話題。
這時,王善保匆匆走到門邊,稟報導:「三爺,朝鮮主使來了,請您回去。」
賈珝:「我這就去。」說著走了出去。
賈赦長嘆了一聲,靠在椅背上,望著門外怔怔地出神。
賈政:「衙門還有事,我就先走了。」說著站起身走了出去。
賈璉也站了起來:「大興的桉子宮裡已經開始催了,我今晚就不回來了。」說完,躬了躬腰,跟著走了出去。
賈赦一個勁兒地按太陽穴。
水溶背著手在那裡踱步:「光打聽出陪祭官員的名字還不夠,必須要知道誰負責皇帝的安全。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計劃的順利施行,給皇帝以重創。」
管家:「宮裡傳來消息,東廠突然往沙河行宮增派了人手,就連那些雜役宦官都被更換了,到時候隨駕禁軍肯定也會增加。」
侍衛長:「我們都商量過了,改在天壽行宮動手。」
水溶走到門邊倏地站住了:「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管家:「該是董山的意思。」
侍衛長:「沒錯。這件事還沒有往下傳,根本不可能出現泄密的可能。」
水溶又急速地來回踱起步來,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們說,會不會還是賈珝負責皇帝的安全?」
管家點了點頭:「很有可能,賈珝剛替他扛了雷,將安全交給賈珝,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賞賜,畢竟能帶武器在皇帝的身邊,除了禁軍以外,沒有人能辦得到。」
水溶停住了腳步,兩眼閃出光來:「若真是這樣,那天壽山外圍的警戒一定會交給那個叫孫紹祖的禁軍參將!」
管家先是一怔,接著又是興奮:「若真是這樣,就好辦多了,這小子是個色中餓鬼,控制了他,咱們就能派更多的人進入天壽山行宮了。」
水溶:「好!就這麼辦。還有,你親自去見朱大康一面,告訴他,這是他距離皇位最近的時刻,也是最後的機會了。」
頓了頓,「想辦法從兵庫司再搞點炸藥出來。」
侍衛長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個時候容易打草驚蛇。」
水溶:「哦」接著嘆了口氣。
一本厚厚的條陳展開在書桉上,坐在書桉前的賈珝在仔細看著,朝鮮主事金致秀站在一旁屏聲靜息,不敢吭聲。
賈珝看完了金致秀寫的陳詞,輕輕地把它合上,凝神細思。
金致秀忍不住了,試探地問道:「侯爺」
賈珝兩眼閃出光來:「你們能提供十萬大軍半年的糧草?!」
金致秀咬了咬牙:「下官盡力而為,一定籌集足夠的糧草。」
「不要騙我了。」賈珝正色道:「不要說十萬大軍,就是五萬大軍的糧草你們朝鮮都供應不了。」
金致秀沉默了稍頃:「侯爺請放心!只要天兵一踏入朝鮮國土,大軍所需糧草皆由朝鮮供應,就是餓死全部朝鮮人,也不會少了天兵一粒米糧。」
賈珝搖了搖頭:「朝鮮連續兩年發生了大規模的水災,許多百姓被迫賣掉了農具、牲畜、土地甚至家人,以求生路,還有一些人則逃至他鄉。你們連自己都要養活不起了,還能為大軍提供充足的糧草?」
這個消息猶如當頭一棒,將金致秀震在那裡,這件事情忠武侯怎麼知道的?
金致秀又跪了下來:「下官絕對沒有故意矇騙宗主國之意,只是擔心大皇帝陛下心有顧慮而推遲發兵。下官敢對天發誓,一定會盡全力為大軍籌集糧草,絕不會讓天兵餓著肚子上戰場。請侯爺看在下官救民心切的份上,饒恕下官,下官這麼做都是為了能儘快將朝鮮的百姓從女真人的魔掌下解救出來啊」
賈珝冷笑道:「救民心切?我何時說要處置你?你口口聲聲說會盡全力為大軍籌集糧草,你可知大明軍卒一日所需口糧為多少?你可知一名明軍的軍餉為多少?你什麼也不知道!你就是想著用所謂的大義將朝廷誆騙進你的謊言,還一張嘴就是十萬明軍,你想過沒有,若是你沒有按時提供糧草,大軍會怎麼樣?」
金致秀抬起了頭,兩眼惶然地望著賈珝。
「實話告訴你,不要說十萬,就是十五、二十萬,我大明朝也能立刻派兵。但是,你們哪裡有一點誠意?這就是你們的態度?!」
說完,賈珝手一揮,「你回去想好了再來。」
金致秀僵在那裡。
賈珝低聲喝道:「拉出去!」
賈福聞聲將手一揮,率領四名親兵跑了進來。
金致秀嚇得臉色都變了:「下官不敢了侯爺,侯爺您聽我解釋啊」
賈福一把揪住了他的後領:「費什麼話!走吧你!」把他拖了出去。
賈珝氣猶未消,將他寫的那份條陳往地上一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