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一群好人

  己時末的太陽掛在半空中,斜照在養心殿的琉璃瓦上反射出的光格外耀人眼目。

  養心殿內一片沉寂。

  劉文彬、陳瑞文和牛繼宗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那本厚厚的條陳展開在御桉上,坐在龍椅上的朱武城抬起了頭默默地想著,想了片刻又接著往下看去,看完了最後一行字,臉色一下子凝肅起來。

  一片沉默過後,朱武城說話了:「這件事,兵部怎麼看?」

  陳瑞文略想了想,斟酌著說道:「回陛下,若真如賈珝所言,朝鮮人根本沒有能力為大軍提供糧草,此事還需慎重考慮。」

  劉文彬接著說道:「陛下,因為南疆要開戰,所以永安元年上半年湖廣和江西的糧食將全部送往雲貴等地。若是此時派遣大軍進入朝鮮,只能從南直隸和浙江調糧,只是這兩地的官倉中也只剩下了壓倉糧,輕易動不得。」

  朱武城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牛繼宗開口了:「保齡侯從忽蘭忽失溫遞來了軍報,催討糧草,另外,根據計劃,杭愛山幾處定居點也開始動工了,朝廷也要調撥應給的糧米。」

  頓了頓,「今年朝廷在糧米上的開支要遠比去年還要大。」

  朱武城知道軍方和內閣都有著自己的小算盤,但他也清楚這是實情,想到這裡,他的目光慢慢移向了陳瑞文,問道:「老公爺,你是怎麼想的?」

  陳瑞文直接道:「等。」

  朱武城不露聲色:「等到什麼時候?」

  陳瑞文澹笑了笑,說道:「等到朝鮮郡王親自來到神京覲見陛下。」

  朱武城一驚,接著很快鎮定了下來,接著將那封條陳合好,說道:「既然如此,朕就不接見朝鮮主使了。」

  劉文彬:「是。」

  朱武城伸手拿起了一封奏摺,一邊展開,一邊說道:「明天就是三月了,再過幾日便是清明了,按照舊制,新皇登基要親赴天壽山躬祭。朕打算三月初三前往沙河行宮,陪祭官員的名單明日會通知到各處衙門。」

  頓了頓,「朕希望從天壽山回來能聽到關於貪墨桉的好消息。」

  三人對視了一眼,一齊起身答道:「臣等遵旨。」

  朱武城滿意地點了點頭:「忙去吧。」

  「是。」

  等三人走遠了,朱武城這才又開口了:「賈珝為何非要賈雨村一齊前往天壽山陪祭?」

  董山不敢多話,低著頭退到一邊。

  就在永安帝苦思冥想之時,賈珝在一些官員的窺望和議論中走出了皇城,在一隊親兵的護衛下來到了兵部。

  遠遠地,賈珝就已經看見,兵部右侍郎、錦鄉侯李吉慶正站在兵部大門的邊上。

  賈珝不露聲色走了過去。

  見到賈珝,李吉慶連忙迎上去,「怎麼樣,沒有找茬的吧!」

  賈珝被他問得一愣:「沒有呀,誰敢來找我的茬。」

  李吉慶也知道自己問得孟浪了,眼前這位雖說不會因為一封彈劾而動手殺人,但要真是惹急了他,後果也是一眾文官難以承受的,彈劾應天巡撫林如海的官員是什麼下場?不僅有人丟了命,被罷官的更是連名聲都臭了,畢竟大家的屁股都不乾淨。

  想到這裡,李吉慶自己苦笑了一下:「沒有就好。我真擔心你們家那位親家,他若是揪著你不放,事情可就不好辦了,打不得罵不得,最關鍵,人家渾身上下你挑不出毛病,你說氣人不!」

  賈珝笑了笑:「他要是敢來找茬,我就讓我那侄子習武,以後騎馬挎刀,當個大將軍,絕了這老小子的衣缽。」

  李吉慶一怔,心裡說道:「真他娘的狠」

  賈珝見他發愣,忙笑著擺手:「開句玩笑,千萬別當真啊。」

  李吉慶回過神來:「嗯。」接著,尷尬地笑了笑:「不得不說,我是真被你這一句話鎮住了。」說著,向四周張望了一輪:「需不需要我將這話傳出去?」

  聽到這裡,賈珝:「你呀你呀。說吧,到底找我什麼事?」

  李吉慶何等精明,笑了笑:「明白了。至於找你來嘛」說著,湊到賈珝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賈珝臉色立變:「有這事?!」

  「哎!」一個兵部護軍突然發出了呵止聲。

  賈珝轉頭望去,李吉慶也循聲望去,二人都是一怔。

  朝鮮主使金致秀被兵部護軍遠遠地擋著。

  李吉慶望著賈珝低聲問道:「見不見他?」

  賈珝點了點頭。

  李吉慶朝那個兵部護軍揮了下手,那名護軍讓開了,金致秀走了過來。

  「下官拜見部堂,拜見李侍郎。」金致秀走到台階下深深地揖了下去。

  賈珝卻不看他,自己踱著步走到了邊上。

  李吉慶先是望著賈珝,賈珝已經轉過身去,他又向金致秀望去:「金主使有事?」

  金致秀深望了賈珝一眼,這才答道:「這幾日下官在京城周邊走了走,雖說遭了天災,但老百姓們卻有飯吃,那些貪官也遭到了懲處。到了朝鮮,王室與世家大戶共治天下,他們不顧民生,視百姓同奴僕,說打就打,說殺便殺。他們視朝鮮為私產,王室小貪,世家大貪,上下一心刮盡天下民財,可憐我朝鮮百姓苦上加苦,有多少死於苛政,有多少死於饑寒!」

  說到這裡,金致秀的喉頭哽住了。

  聽他這麼說,賈珝轉過身看了看他,又對李吉慶使了個眼色。

  李吉慶輕咳了一聲:「金主使到底想說什麼?」

  金致秀咽了一口淚水:「自天佑三十九年,朝鮮先是旱災,接著便是近兩年的大規模水災,特別是去年冬月,饑寒而死的百姓倒滿了王京之中!王室和世家官員視若無睹,為了能夠維持奢靡的生活,不顧百姓生死強行攤派收繳雜稅。

  王京之中尚且如此,整個朝鮮還不知道有多麼的悽慘!自西漢起朝鮮便是中原王朝的領土,只是後來太祖高皇帝仁慈,不忍心讓朝鮮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便承認了元朝餘孽之後對朝鮮的掌控。如今朝鮮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生不如死!懇請大皇帝陛下派遣天兵重塑乾坤,重新將朝鮮納為郡縣!讓朝鮮的苦難百姓重新回歸中原王朝的治下!」

  說到這裡,金致秀已經淚流滿面,吞咽起來。

  賈珝和李吉慶目光一碰,各自露出欣慰的神情。

  這時,金致秀撲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個頭,接著從懷中掏出一塊絹布,大聲說道:「這是朝鮮使團一百一十一位大小官員和僕從的鮮血寫的奏疏,懇請大皇帝陛下重新將朝鮮納為郡縣!」

  頓了頓,「大皇帝陛下一日不允,我們便一日上一份血書,縱死不悔!請部堂和李侍郎轉呈大皇帝陛下!」說完,將那塊絹布高舉過頂。

  賈珝說話了:「朝鮮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國號,李氏也是大明承認的王室。你這是在妖言惑眾無憑無據,你讓其他藩國怎麼看大明?陛下要高瞻遠矚,考慮全局因此,這樣的話就不要說了。」

  金致秀先是一怔,立刻又興奮起來,膝行著爬了兩步,接著提高了聲調:「我們有李氏大不敬的罪證!李逆第三世孫私自編纂所謂的文字,妄圖取代漢字,斬斷朝鮮民族與中原華夏民族之間的關係,以達到其徹底掌控朝鮮的陰謀。」

  李吉慶第一個露出了驚詫的神色!

  賈珝也愣住了。

  金致秀接著說道:「李逆一直以來都是內心不情願,但又迫於大明強大的實力而又不得不表面服從的態度。李逆第三世孫更是因為進貢之事詆毀抹黑大皇帝陛下,這件事在朝鮮世家內曾廣為流傳。其更是在瓦剌之亂時萌生出進攻遼東入侵大明領土的妄念!」

  李吉慶激動了,急問道:「可有證據?!」

  「這件事朝鮮世家皆知!」金致秀用力點了下頭。

  賈珝的目光望了一眼李吉慶,示意他收上來。

  李吉慶走到他面前,將那塊絹布收了,走回到賈珝身邊,展開來。

  那塊絹布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漢字,血跡斑斑。

  賈珝往邊上退了兩步,這才對金致秀說道:「你回去將李逆的罪證整理成冊,特別是如何謀劃入侵大明,另外最好將那個所謂的文字默寫出來。」

  金致秀:「是。」爬起來躬身退了出去。

  金致秀的心情異常的好,走起路來也顯得比方才輕捷了許多,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驛道上。

  「好人哪!」

  李吉慶長嘆了一聲,接著說道:「如今皇上的面子也有了,就等朝鮮郡王了。」

  賈珝:「我就不與你搶這份功勞了。」

  李吉慶點了點頭。

  「說說水溶的事情吧。」

  李吉慶向四周張望了一圈,這才說話:「說來也是機緣巧合,早年我曾救過那人父親一命,所以才會時不時遞些消息出來。此次他奉了水溶的命令前往江浙招募水手,而且是重金聘請有過出海經驗的老水手。簽了契約便給一百兩的安家費,每個月十兩的俸錢。」

  賈珝一怔,難怪水溶敢對皇帝動手,原來是想好了退路,出海,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惜,他的謀劃要落空了,攻伐南洋群島也在兵部的計劃之中,只是時間上要往後推遲。

  水溶是個有野心的人,他肯定不甘心僅統治一些土著,一定會想辦法從大明遷徙漢民前往南洋,說不得還會立國。

  看來攻伐南洋的計劃要再往後推遲一下,先讓水溶發展起來,到時候朝廷大軍一到又是一個好人哪!

  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他出海必須要有海船,最好是大福船,這玩意可是禁物,除了福建水師有幾艘這時,賈珝忽然想起了正在金陵船廠打造的海船,算著日子該準備下水試航了,這小子一準將主意打到了這幾艘大福船上,時間上肯定已經來不及了,又想到以後的收穫,算了,就算是提前入股了,否則吃相太難看了。

  李吉慶開口了:「部堂?」

  賈珝回過神來:「嗯。」接著,尷尬地笑了笑:「侯爺的話讓我想起了那些消失的糧食,想來是被水溶給運往了南方。」

  李吉慶:「對!」

  賈珝:「這樣看來是天津出了問題,而且還不小啊!」說完,又想起了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些糧食並沒有從海陸運往南方,而是在天津轉了一圈又被運回了京城,然後以賑災糧的名義又運回了各縣,若真是如此,那水溶的能力就真的太大了。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畢竟南方的漕糧從出庫到進入碼頭,接著被青壯搬運進海船,這其中不說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就是抵達天津也要在戶部官員的親自核驗後才能入庫,這其中一步出錯就會招來天大的災禍,風險太大了。

  李吉慶猶豫了一下,說道:「兵部打算派誰領兵進入朝鮮作戰?」

  賈珝笑了:「怎麼,你想爭這個領兵之權?」

  李吉慶並沒有猶豫,反而十分從容地答道:「部堂所說不錯,我是想爭這個領兵之權。大軍入朝多是攻城之戰,這方面我擅長。」

  賈珝點了點頭,又問道:「老公爺的意思是從薊州、山海關和遼東調兵,你鎮得住嗎?」

  李吉慶靈機一動,忙道:「部堂何不親自領兵入朝?這可能是軍方打的最後一場輕鬆之戰了。」

  輕鬆?

  賈珝笑了笑,「以後再說吧。」

  這時,賈福快步走了過來,將一封信遞了過來。

  賈珝接過那封信撕開展看,愣了一下,接著把信一攥,對李吉慶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著,又想起了件事,「叫李貴準備一下,到時

  候隨我一同前往天壽山。」

  李吉慶心裡一喜,後退一步,深深一揖:「多謝部堂對犬子的照顧。」

  「奴才仔細琢磨過了,這件事有風險孫紹祖是武將,那女子就是個普通的農家姑娘,手無縛雞之力,沒有人的幫助,她根本對付不了孫紹祖,所以」說到這裡,管家望了望水溶,「是不是在另想辦法?」

  水溶:「不!時間上來不及了。這廝是色中餓鬼,不能以常人來看待。這樣,從訓練的密諜中選兩個姿色一般,身手要好,最重要是力氣大,將她們一起安排在沙河那邊。」

  「這」

  「你放心,本王還留了一手。就算她們失手,孫紹祖也不敢聲張,女子入軍營是重罪,更何況是清明祭祀這麼莊重的國事。」

  說完,水溶嘴角露出了笑容,連聲說道:「好人,賈珝真是個好人啊!」

  管家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沉重地點了點頭。

  兵部值房內。

  「愚侄拜見世叔!」

  賈政一邊翻看奏疏,一邊說道:「你怎麼來了?」

  「世叔這是怪罪侄兒沒能常來請安了!」

  賈雨村捧了碗茶輕放到書桉上。

  賈政看完了那份奏疏,輕輕把它合好,抬起了頭,問道:「有事?」

  賈雨村:「是。愚侄剛從養心殿過來,陛下說了,原本陪祭的名單里並沒有我,是侯爺幫我說了話的。所以,愚侄特來感謝!」說著,又是深深一揖。

  賈政:「哦?」

  賈雨村:「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這個差事輕鬆且簡在帝心,最關鍵,這件事一傳出去,那些對愚侄不利的謠言立馬不攻而破了。」

  頓了頓,「侯爺是我見過最好的人,這份恩情愚侄沒齒難忘,來世結草銜環」

  賈政抬手止住了他,又問道:「那你來我這做什麼?」

  賈雨村紅了臉,支吾著答道:「我、我這不是想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世叔嘛。這一向吏部一團糟,我也是忙得焦頭爛額,沒時間去府上請安,這不就想著先來給世叔請個安。」說完,靈機一動,忙道:「世叔,我剛從文淵閣那邊聽了一個消息,說是,說是侯爺說只要貴妃娘娘誕下皇子,他立馬上書請立為太子!」

  「什麼!」

  賈政吃了一驚,睜著眼望著賈雨村。

  賈雨村假意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世叔莫要擔心,我看這件事十之八九是侯爺故意命人傳出來的。一來是試探宮裡和朝廷的反應,二來也是為了安穩軍方中一些人的心。」

  賈政眼睛一亮。

  賈雨村:「現如今南疆正在大戰,朝鮮那邊肯定也會用兵。侯爺選的這個時機好啊。宮裡和內閣一定會沉默應對,只要他們不反對,咱們就有了七成的勝算!」

  此言一出,賈政一喜。

  賈雨村:「愚侄想過了。這是咱們賈家的大事,別的幫不了,吏部肯定不會出現反對的聲音。」

  「好!」賈政感動了:「有你這話,不枉我對你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