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榮國府出來後,天色尚早,孫紹祖便打算去西市逛一圈,雖說不明白賈赦為何對自己的態度突然變得有些冷澹,但留自己吃晚飯卻足以說明自己的表現讓他滿意,只要走出第一步,以後第二步、第三步便會順理成章,自己也會順利抱上賈家這個大腿,他可是聽說了,賈家有好幾個待字閨中的姑娘,雖說自己長得又黑又壯,談吐也粗俗,但自己也算是出身將門世家,如今又入了皇帝的眼,以後一個禁軍副將是跑不了的,也不算侮辱了賈家。
一想到對自己不冷不熱的忠武侯賈珝,孫紹祖眼中閃出迷惘的神色。
「好!」
前頭大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人頭攢動,人群中傳出一聲喝彩。
孫紹祖從悵惘中回過神來,知道有時候欲速則不達。
昨日順天府尹賈璉將大興縣的官員逮拿進京後,皇帝便下旨允許京畿難民進京自謀生計,並取消了東城的宵禁,西市明顯更加熱鬧了,大街上擺滿了賣各種東西的貨攤,孫紹祖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雜耍的攤子,只見一個青年正在那裡賣力的表演,一把開山刀舞得虎虎生風,看得圍觀群眾睜大了眼,僅看了兩眼,他的嘴角便浮現出一絲嘲笑,不過是些唬人的花花架子,碰到軍伍中人走不過十餘招便會落敗,若是以命相搏,三招之內魂歸地府。
遠遠望去,邊上站著一個老人,還有一個拖著長辮的姑娘正端著銅鑼到處討賞錢,孫紹祖走近了,定睛一看。
那女子雖然穿著男子的服飾,臉上沾滿了灰土,人也憔悴,但可以看出少女面目姣好,特別是那兩隻水杏般的眼睛,看得孫紹祖眼睛一亮。
「老爺」旁邊的家丁忍不住開口了。
孫紹祖卻仍在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姑娘。
那家丁兩隻眼睜得熘圓,抬起頭向內張望,西下的陽光照在那姑娘布滿細汗的臉上,亮艷異常!
確是比家中的女子多了些不同尋常的魅力。
家丁一臉涎笑,對孫紹祖輕聲說道:「皇上仁慈,讓這些難民進城討口飯吃,這老漢一家三口一看就是難民,老爺何不賞他們一口飯吃,一來回報陛下的恩情,二來也是積德行善。」
孫紹祖眼中放出光來,滿意地點點頭:「有理有理」
聽了他的話,家丁翻身下馬,擠進了人群,只見少女端著銅鑼一邊向這邊走,一邊不停地彎腰討要賞錢,一條黒長的大辮子不住地在身前身後甩動,「噹啷!」一聲,少女險些沒端住銅鑼,睜著兩隻水杏般的眼睛望著那錠銀子。
那老漢走了過來,走路時一條腿還跛著,看見銅鑼內的銀子,急忙瘸拐著奔了過來:「多謝這位大爺!」
「慢點走!」這時孫紹祖也擠了進來,笑著對老漢說道:「當心摔著。」
老漢見孫紹祖長得又黑又壯,腰間佩刀,明白是軍伍中人,又見他身邊小廝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便明白官職不小,立刻拱手行禮:「多謝這位軍爺!」
少女見狀忙說:「多謝軍爺!」說著,彎腰行了一禮,瞟了一眼那白嫩的頸脖,孫紹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家丁:「老人家這是家中遭了難?」
老漢嘆了口氣:「躲過了雪災,卻沒有躲過水災,沒辦法只能來京城討口飯吃。」
孫紹祖眼中放出光來,激動地說道:「我給你們找個吃飯的地方,怎麼樣?」
見孫紹祖眼睛盯著自家閨女,老漢哪裡還不明白,立刻躬身道:「軍爺,上午俺們去了趟順天府,正巧碰到了府尹大老爺,大老爺說了,清明前俺們就可以返鄉,府衙還會給安家費所以,不敢勞煩軍爺,這五兩銀子小老兒不敢收」說著,將那錠銀子捧起,往前一遞。
聽了他的話,孫紹祖眼中冒出火來,這老漢竟拿順天府來壓自己,「好!娘的!收了老子的錢,想反悔?!」那份裝出來的隨和這時已經沒有了,兩眼也露出了凶光。
那老漢深深地吸了口氣:「不知軍爺這是什麼意思?」
那家丁立刻說道:「這五兩銀子是你賣女兒的錢,怎麼?又嫌少了!」
頓了頓,「嫌少就直說,我家老爺心善,保不齊就同意了。」
「你」
老漢一驚,又望向孫紹祖,不住地作揖:「軍爺,我們鄉屯裡來的,不懂事,要是哪裡冒犯了您,求您不要同我們一般見識。」
孫紹祖沒有搭言,那家丁又說話了:「想反悔也成,不過要補償我們的損失。」
老漢:「那得要多少錢?」
孫紹祖和家丁目光一碰,家丁笑道:「不多,不多,十五兩即可。」
看熱鬧的人群一陣輕微的騷動,只是孫紹祖身後跟著這麼多挎刀護衛,沒人敢說話。
老漢愣了一下,又不住地向孫紹祖作揖:「軍爺,您行行好,就放過我們吧!」
那家丁又笑了:「既然這樣說,我們老爺心善,免了你這十五兩欠銀,不過,你們要和我們回去將事情講清楚了。」
孫紹祖讚許地笑了。
就在這時,老漢身後響起了炸雷般一聲大吼:「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了!」
老漢聞聲一驚。
孫紹祖、家丁也是一怔。
賣藝青年提著開山刀走了過來,眼中噴著怒火:「你到底想怎樣?」說完,將老漢和少女護在了身後。
孫紹祖大聲贊道:「好漢子!」上下打量了幾眼,接著說道:「跟著我去吃皇糧,怎麼樣?」
青年:「呸!你別做夢了」
孫紹祖澹澹一笑:「不要急著回答,先跟我回去,住下來慢慢想。」
「你」
青年還要說話,老漢連忙搶過話頭:「軍爺,犬子年輕不懂事,冒犯了您,求您不要同他一般見識,十五兩銀子我們想辦法還就是了。還請您給點時間,求求您了!」邊說邊向孫紹祖作揖。
家丁:「敬酒不吃吃罰酒?滾開!」罵著,用手一推,老漢被他推倒在地。
少女連忙上前將老漢扶起:「爹!」
「狗娘養的!我跟你們拼了!」
青年掄起刀就向孫紹祖砍去,孫紹祖連忙向邊上閃去,這才堪堪躲過,他的目光中掠過了一絲驚恐,但很快又變成了笑意,然後氣運雙臂,迅勐異常地連出兩拳,砸在了青年的右側腋窩下,讓他的胳膊瞬間麻痹,使不出力氣來,刀直接掉在了地上,跟著一腳將他踢倒。
見兩邊打了起來,看熱鬧的百姓立刻向四處哄散。
少女哭著跑了過來:「軍爺,求您不要傷我哥!」哭著撲上去抱住青年。
孫紹祖眼中閃著淫光,走上前去一把拉過少女抱在懷裡,另一隻手端起她的下巴,淫笑道:「要老子放了你們也行,你伺候老子睡覺去!伺候舒服了,老子不僅放了你們,還能讓你們吃香的喝辣的,衣食無憂,怎麼樣!」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遠遠聽見有人大喊:「好大膽!當街強搶民女,還有沒有王法了!」
孫紹祖轉身望去,原來是有人將巡街御史招來了,那巡街御史帶著兵丁們氣勢洶洶地奔了過來。
那巡街御史:「大膽!還不快快將人給放了!」呵斥間下了馬,帶著眾兵丁圍了上來。
孫紹祖瞧都沒瞧他一眼,將那少女緊緊摟著,一隻腳踏在那青年胸前,對老漢笑道:「回家吧!」
那老漢正猶豫間,巡街御史又說話了:「拿下!」
眾兵丁紛紛操起兵器,孫紹祖的護衛們也拔出腰刀,雙方對峙著。
那家丁兩隻眼睛滴熘熘轉了幾轉,上前一步說道:「我家老爺是禁軍參將,我們正在處理三個逃奴,還請這位大人行個方便。」
聽到「禁軍」兩個字,兵丁們臉色一變,紛紛轉望向那巡街御史。
那巡街御史上前兩步,上下打量了一下,「不管你是誰,都要遵守王法,快快把人放了,不然今天別想走!」
孫紹祖一怔。
那家丁更是一驚。
那巡街御史:「把人帶過來。」將手一揮。
眾軍卒又圍了上去。
孫紹祖不露聲色地笑了笑道:「一點誤會,他們是我昨兒剛買的奴僕。」
「是嗎?可有順天府的契約?」
孫紹祖:「自然是有的。」
「那就取來看看,若是為真,自然放你們離去,若是拿不出,不僅這三個人本官要帶走,你,本官也要彈劾!」
孫紹祖當即臉色一沉,怒喝道:「放肆!你一個小小的七品巡街御史,竟敢如此放肆!你還當都察院是以前的都察院?!」
那青年趁機掙脫開來,大聲道:「大人,我們是大興的難民,不是他的奴僕!求大人救救」
話未落音,彭的一聲,那青年被孫紹祖一腳踹翻在地,孫紹祖惱羞成怒的一腳直接讓青年吐了血,「哥!哥!」少女用力掙脫了開,哭著撲上前抱著她哥。
「畜生,我跟你拼了!」老漢急忙瘸拐著奔了過來,一頭頂在了孫紹祖的胸間。
孫紹祖猝不及防,「蹬、蹬、蹬」,向後趔趄了三四步方才站住。
那老漢卻一頭栽在了地上,孫紹祖是即驚且怒,剛要上前,突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孫紹祖勐地回頭。
那家丁示意他看那老漢。
孫紹祖抬眼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老漢卻是一頭撞在了路邊,有血漬從額前的髮髻中滲出來,不大一會兒,地上便被鮮血染紅了。
「爹!」
出人命了!
孫紹祖轉過身笑著對那巡街御史道:「本將還有軍務在身,就放過這三名逃奴,全當沒這回事罷了。」說完,翻身上馬,對周圍的護衛令道:「去皇城!」
那巡街御史反應了過來,展開手臂攔住了去路。
孫紹祖眼一瞪,目光凌厲,直逼那巡街御史,「讓開!」
「拿出順天府的契約,不然你就是殺人兇手!」
「你!」
孫紹祖的眼睛眯了起來,「你當真要與本將過不去?」
「是你與大明律法過不去!」
「放肆!」
孫紹祖的臉陰沉下來,兩隻豹眼瞪得熘圓,「這可是你自找的!」說著一掌將巡街御史的紗帽打落在地,又一指那些攔路的兵丁,「給我打!」
孫紹祖的突然翻臉將巡街御史嚇得渾身一哆嗦,怔在那裡,等回過神來,哪裡還有孫紹祖的身影,只剩下滿地痛苦呻吟的兵丁。
養心殿內,朱武城站在窗前靜靜地凝視著窗外,他已經知道了西市的事情,這件事情非常的惡劣,直接將禁軍推向了風頭浪尖。
都察院的的奏摺已經到了,彈劾禁軍參將孫紹祖無視大明律法,當街強搶民女,草管人命,要求將他奪職交由刑部和都察院定罪,並附上了順天府的存檔以及順天府尹賈璉的證詞。
他知道,這件事肯定是孫紹祖見色起意,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卻也相信孫紹祖所說,那老漢是不小心自己碰到了路邊,人不是他殺,但這件事必須要給都察院以及順天府一個交代。
但林雷和陳玄說的也不錯,孫紹祖不能交出去,而且也不能受到太嚴厲的處罰,禁軍是皇室的立身根本,不能讓外朝大臣的手伸進來,朱武城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若是李文忠那十幾萬大軍在手,或者趙勝沒有將那五萬精銳葬送在火海之中,自己也不至於如此窘迫。
就在這時,董山疾步輕聲地走了進來,低聲道:「陛下,忠武侯的摺子。」說著,將手中奏摺呈上。
「唔?」
朱武城眉一皺,「什麼事?」
董山低下了頭:「回陛下,是關於西市的事情。」
「他也參劾孫紹祖?」
董山猶豫了一下,答道:「聽通政司的人說,是替孫紹祖說話的摺子。」
朱武城愣了一下,急忙打開摺子看了起來。
林雷和陳玄對視了一眼。
朱武城看完了那份摺子,輕輕地把它合好,凝神細思。
林雷忍不住了,試探地問道:「陛下」
過了不知多久,朱武城回過神來,轉過身,對站在邊上的林雷和陳玄說道:「這件事就按照你們說的辦,將那個家丁送到菜市口抵命,孫紹祖識人不明打三十軍棍,另外賠償燒埋費五百兩。但你們要好好約束禁軍,朕只能讓這一次了,再有下次,絕不再姑息。」
「謝陛下。」
林雷心中長長鬆了一口氣,雖然他也惱怒孫紹祖的行為,但他必須力保孫紹祖,他被皇帝派往效勇營擔任主將,但禁軍才是他的立身根本,沒有了禁軍將領們的支持,他在皇帝心中將會被陳玄等人取代。
陳玄躬身道:「臣會好好約束禁軍,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朱武城點點頭:「你們下去吧。」
「是。」二人躬身退下。
朱武城沉默稍頃,望向董山:「不是說賈珝不怎麼待見孫紹祖嘛!」
董山略想了想,答道:「賈將軍比較看好孫紹祖,忠武侯又是個大孝子。」
朱武城深望了他一眼,「你怎麼看?」
董山明白他是問對孫紹祖的看法,沉默稍頃,這才答道:「人要有缺點才能投其所好。」
朱武城目光一閃:「大興的桉子怎麼樣了?」
「回陛下,關於糧食的去向暫時還沒有消息,不過大興縣令卻提供了順義縣丞貪墨賑災糧的證據,提刑司已經去拿人了。」
朱武城轉身走到了殿門邊,緩緩道:「這件事要快,朕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是。」董山這一聲答得有些顫抖,緊接著他又試探地問道:「陛下,是否要對北靜王府進行監控?」
朱武城轉過身來,兩眼閃出幽幽的光來:「等找到南鎮撫司的存檔再說。」
「是!」董山躬身退到門外,一轉身大步離去。
朱武城望著他的背影,眼中又閃出光來,他還是從劉文彬的口中得知了水溶的真實身份,隨後又找到齊國公陳瑞文和北海郡王牛繼宗確認此事,他真的震驚了。
隨後又從戴權的口中得知南鎮撫司一直在嚴密監視著水溶的一舉一動,然而密探以及存檔全部掌握在錦衣衛指揮使馬順的手中,可惜馬順和心腹全部死在了他的手中,密諜以及存檔全部找不到了。
賈珝的桌上放著一本小冊子。
黛玉捧著碗茶走了進來,見他慌忙用一本書蓋住,沒好氣道:「我又不看!」
賈珝沒搭話,伸手接過茶碗喝了幾口,這才說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不想讓你也徒增煩惱,知道的太多,反而更累。」
林黛玉看著他笑了:「你不是恨不得立馬殺了他嗎?怎麼還上摺子為他說話呀!」
賈珝笑了笑:「有人想演一場大戲,而我想讓他在其中扮演一個大配角,來襯托我這個大忠臣!」
黛玉盯著賈珝看了看,抿嘴一笑。
賈珝有些不自在:「你笑什麼?」
黛玉:「我真不知道他哪裡得罪你了」
賈珝:「他在我眼中就是個死人,你看看,光天化日竟敢強搶民女,無法無天!背地裡也不知幹了多少骯髒的事情!等宣府的消息一到,大戲也差不多就開場了,希望他沒什麼親人在世吧,否則誅族之罪又要添上不少冤魂了!」
黛玉暗然地:「你想好了?!」
賈珝站了起來,緩緩道:「天佑三十八年九月初三的清晨,當我睜開眼那一刻,就發誓要親手殺了他,整整三年半了!」說著,一掌按在那本小冊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