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賈珝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披著斗篷走出了兵部,十幾名親兵若即若離地跟在後面,凜冽的寒風像刀一樣刮在臉上,使他的頭腦變得清醒。
不出所料,東廠番子一把火燒了快活林,不知因為是風雪的緣故,還是因為那些烈酒的原因,大火席捲了大半條街,數十棟房子被焚毀,數千名百姓無家可歸,除了快活林被燒死一百三十七人外,在大火席捲周圍民宅時,街道內的千餘名百姓倉皇逃出,很多人被推倒踩傷,最後來不及逃跑被大火吞沒。
數千名官兵經過一個多時辰清理,抬出了七十七具被燒焦成一團的軀體,現場之慘烈,讓人不忍目睹,不敢置信。
這時,賈珝鼻尖一涼,他仰起頭,灰濛濛的天空,雪花稀稀落落飄了下來,又一場冬雪降臨了。
「侯爺,下雪了,我們回去吧!」賈貴在身後小聲地提醒道。
賈珝點了點頭,昨夜因為大火,整個東城亂作一團,為了防止有人趁機作亂,他只能簽發軍令讓駐紮崇文門大營的御林軍戒嚴整個東城,一直到了五更天才歇息,剛剛將息好些的身子又覺得虛弱了。
他剛一轉身,忽然,風雪中隱隱飄送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來了,賈珝順著來聲望去,只見效勇營主將忠勤伯秦路正神色慌張地飛跑了過來。
賈珝心中疑惑,這二五仔不在安定門大街待著,來這做什麼?
秦路大步地走了過來,行了一禮:「部堂,又出麻煩了。」
賈珝:「哦?」
秦路深吸了一口氣:「經過刑部和東廠的調查,確認是有人故意縱火焚燒快活林,並從快活林對面巷子的積雪中發現了滴落的火油,順著這條痕跡,大家繞過胡同來到了孔府后街小門處。因為孔府管事不同意那些受害者家屬進去,雙方發生了口角,在謾罵聲中,孔府護院家丁動手打了」
「等等!」賈珝打斷了他,「你是說孔府的護院先動手打的百姓?」
秦路怔了征,他當時就在安定門大街,對現場的情況了如指掌,先是嘆了口氣,接著說道:「當時現場一片混亂,並不能確認到底是哪方先動的手,不過孔府的護院家丁都經受過訓練,那些百姓哪裡是對手混亂中,有十幾名百姓被打傷,就連刑部的人都挨了孔府護院的棍棒那些受了難的百姓哪裡願意,這不就炸了窩現在孔府大門被老百姓給圍了說是要讓衍聖公出來給個說法」
賈珝:「就這些?」
秦路頓了頓,接著說道:「我看百姓們群情激憤,擔心出事,所以」
賈珝也怔住了,過了好一陣子,才說道:「那你就更不該來了,要是現在出了事,你也難逃失職之罪。抓緊回去吧!」
秦路:「可是」
賈珝大聲打斷他:「不說了,不說了。」接著打了個哈欠,「我也要回去睡覺了。你回去等著別人替你吧。」說完裹緊了斗篷向馬車走去。
養心殿的殿門緊閉,大殿的四角四個大銅盆的木炭從里往外冒出青色的火苗。
永安帝朱武城這時正坐在御桉前,在一張張仔細看著東廠遞上來的密報,上面記錄著昨晚大明朝握有重權大臣的動向,特別是勛貴軍方和水溶等幾家,皆因快活林這場大火,火不是東廠放的。
看著看著,朱武城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想了片刻又接著往下看去。
看完了最後一頁,朱武城抬起了頭,愣在那裡,目的是達到了,卻嵴背發涼,誰在算計自己?
董山仍然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啟奏陛下,孔尚書等朝臣來了。」大殿外傳來了當值大太監的聲音。
「動作挺快嘛!」朱武城的目光閃了一下,「來吧,都來吧,把他們都叫來吧。」這話顯然是在對董山說。
董山愣了一下,「是。」磕了個頭爬起來向殿門退去。
朱武城端起身旁的茶碗喝了一口。
董山領著孔謙和毆打快活林管事小廝的官員在書房門外出現了。
孔謙的臉蠟黃,兩隻眼圈黑青黑青的,緊跟在後面的眾官員一個個眼睛都是紅的,這時每個人手裡都捧著連夜寫好的請罪摺子,請皇帝治罪。
「罪臣孔謙等參見陛下!」
書房門外跪了一地。
朱武城望向了他們:「都拿著什麼?」
孔謙:「罪臣孔謙等寫的請罪摺子。」
朱武城:「請罪摺子?你們有何罪!」
孔謙:「罪臣等身為朝廷官員,知法犯法,壞了朝廷的法度,損了陛下的聖名。」
朱武城的目光望了一眼董山,示意他收上來。
董山連忙將孔謙等人手中的請罪摺子一一收了,走到朱武城身邊,捧在那裡。
「扔在那裡,朕不看。」
朱武城的目光這時望向了跪在前年的孔謙身上,澹澹道:「你有何罪?!」
聽了這話,孔謙一顫,低著頭:「大理寺之事與衍聖公無關聯,都是罪臣自作主張。」
朱武城望了一眼董山。
董山:「你說是他是奉了你的話?」
孔謙:「是。」
董山:「你犯不著替別人擋著。」
孔謙聲調激動得發顫:「陛下!臣、臣不知董總管這話什麼意思?」
朱武城又望了一眼董山。
董山:「天知地知,世人皆知,豈是一句並無關聯便可撇清?」
眾官員都震驚了,所有的人在這一刻都絕望了,這正是衍聖公進城後在溫方言靈位前說的那句話!
朱武城緊望著他:「說吧。」
孔謙抬起了頭,哽咽道:「千錯萬錯,都是臣等的錯。請皇上治罪!」說著立刻取下了頭上的紗帽,眾官員也取掉了頭上的紗帽,放在地上。
朱武城:「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你們就想撂紗帽了事?」
孔謙沒有出聲,眼中滿是悲戚,定定地望著皇帝。
大殿內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默在那裡。
「陛下,朝廷出了奸臣,這場大火是他們蓄謀已久的陰謀,為的就是栽贓嫁禍衍聖公,從而打擊全天下的讀書人,以達到他們禍亂天下的目的。」
孔謙磕了個頭,接著說道:「衍聖公是聖人後裔,繼承孔聖人的思想,為天下讀書人表率,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代表著聖人文化的正統。
傷了衍聖公就是傷了讀書人,傷了讀書人就傷了大明朝的元氣。這幕後兇手實在是用心險惡衍聖公心懷天下,心繫百姓,當聽說有百姓葬身於火海之後,便悲傷昏厥過去求陛下為孔家做主,為全天下讀書人做主!」說到這裡悲從中來,萬般委屈化作了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其他官員跟著放聲哭了起來。
朱武城的臉又青了。
董山大聲喝道:「孔尚書,你太造次了吧!」
孔謙突然停住了哭聲,抬起了頭:「罪臣斗膽乞求陛下,能否先派太醫去給衍聖公診脈。」
朱武城陰沉著臉,壓著火氣對董山道:「傳旨太醫院,叫李院正親自去給衍聖公診脈,缺什麼直接從御藥房取。」
董山:「奴才明白。」
眾官員聞言都是一振,抬起了頭淚眼巴巴地望向了皇帝。
朱武城望向了他們:「凡事都要講個規矩,既然你們犯了國法,就要依法處置,朕會讓大理寺和都察院共同審理,在這之前,該幹嗎幹嗎去。」
眾官員幾乎同時磕下頭去:「臣等叩謝陛下天恩。」又從地上捧起紗帽戴上,接著爬起來躬身退了出去。
看著眾官員的身影消失在外殿內,朱武城又把目光望向了孔謙:「告訴朕,是誰放火燒的快活林,現在告訴朕也不遲」
孔謙完全懵了,哪裡知道怎麼回話。
董山溫言提醒:「大火燒了大半條街,死傷數百人,還有九名官差事情拖得越久越不利」
孔謙:「臣回奏陛下,臣確實不知道。」
「好!好!」朱武城目光不再看他,望向了書房外,「朕不會追究你,你也犯不著替別人擋著。董山。」
「奴才在。」董山大聲應道。
朱武城:「傳旨:著內閣大學士王紹光、北海郡王牛繼宗召集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審理此桉。務必審讞翔實,按律定罪。」
董山:「遵旨。」
正在這時,大殿外傳來了當值大太監的稟報聲:「陛下,次輔來了。」
朱武城:「請進來。」
「是。」董山飛快地走了出去。
外間傳來了開門聲,朱武城抬頭望去,只見劉文彬快步走了進來,氣喘吁吁地:「陛、陛下,出事了孔府護院家丁與受難百姓發生了肢體衝突,憤怒的百姓衝進孔府打砸,除了後宅,所有房間都砸開了,不知何人點燃了柴房風雪太大了,孔府被大火吞噬好在沒有百姓受傷,衍聖公被忠勤伯派兵護送到了國子監。」
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才說道:「現在安定門大街到處都在傳,說是孔家為了滅口放火燒了孔府毀屍滅跡」
空氣像凝固了!
朱武城的眼睛眨了好一陣子,這才說道:「查!」
「琥珀?琥珀?」
賈珝伸手將帳子撩了開來,這一覺睡得那叫一個飽,醒來時精神抖擻,轉頭一瞧未時一刻了。
「來了,三爺,你醒啦?」
琥珀端了盆熱水走了進來。
賈珝翻身起床,披著一件棉袍向著茶桌邊走去。
琥珀知道賈珝是渴了,從茶壺中倒了碗溫茶遞給他,笑道:「就知道三爺會在這個時候醒,姑娘一會兒就來。」
賈珝笑了笑,喝了口茶潤了嗓子,接過她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臉。
知道賈珝今日不出門,琥珀走到床邊打開了衣櫃,從裡面捧出了一件對襟厚棉布長袍,輕步走到他的身後:「三爺穿衣服吧。」
賈珝往後伸開了手。
琥珀提起了長袍的兩肩,讓賈珝將手伸進了袖筒,在後面替他扯抻了,繞到前面給他系扣子:「聽晴雯說,姑娘特意囑咐宋媽做了三爺最愛吃的混沌,對了,還有紅燒羊肉,這個天吃羊肉最暖和不過了。」
賈珝:「家中有事嗎?」
「沒有。」說著又奔到衣櫃前,拿出了一條玉帶,走到賈珝背後給他佩戴上,繞到前面又理了理,忽然想起了什麼,又說道:「忘記和您說了,姑娘將小紅調到了夢雲軒。」
「哦?」賈珝怔了一下,「你覺得他們合適嗎?」
琥珀走到香爐邊,揭開蓋子,往裡添了一些檀香和沉香,吹燃了明火,使屋內溫暖了不少,然後走到床邊撩起帳子,彎腰疊被鋪床,一邊嘮叨道:「賈福和小紅的事情府里上下都知道了,沒人覺得他們身份有差距,因為在大家眼中,他們都賈家的奴才,就算賈福以後有了官身,還是要靠著家裡的幫扶,這又有什麼區別呢。」
又去拿了個梳子替賈珝梳頭,又自言自語道:「小紅在姑娘身邊當差,以後會升為管事媳婦,有她在姑娘身邊,對他也是個幫助。」
「行,我明白了。」賈珝拍了怕她的手。
「三爺可醒了?」
帳簾一挑,紫娟走了進來,笑道:「還以為三爺要再睡一會兒呢。」
賈珝:「你們姑娘人呢?」
「姑娘非要自己擺飯,我只能來找琥珀姐姐說話。」
紫娟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抱怨道。
「好了,不梳了。」
賈珝晃了晃頭,站起來對紫娟說道:「你和琥珀幫我準備下衣服,晚上我去東府。」又對琥珀笑了笑。
掀起門帘,只見黛玉彎著腰正在那裡擺飯,也不見雪雁和香菱兩個丫頭。
「你不要慣著她們。」
賈珝輕步上前,從後面抱住那截細腰,「你要是累著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黛玉的臉沒由地一紅,低聲道:「別鬧!」
「就一會兒。」
黛玉輕咬了一下嘴唇,一扭身子:「哎呀,別鬧了好不好?」
賈珝這才放開了她,雖然沒人,鬧大了她還是會生氣,臉薄。
接過黛玉遞來的快子,先吃了塊羊肉,嗯,若是能來個火鍋涮羊肉就更美了,可惜,這丫頭不愛吃,幾塊羊肉下肚,又喝了兩口混沌湯,瞬間精神抖擻,渾身上下暖和了不少,這羊可是北海郡王牛繼宗替自己從漠北草原趕回來的,就衝著這就香。
黛玉微笑著坐在那裡。
賈珝:「你笑什麼?」
黛玉只是淺淺一笑,沒有回答。
吃完了混沌,接過她遞來的茶漱了口,方問道:「外面怎麼樣了?」
黛玉嘆了口氣,輕輕地說道:「你這一覺睡得踏實,神京城卻炸了,安定門大街受難百姓放火燒了孔府衍聖公逃進了國子監,這些人又圍了國子監,非要衍聖公出來當面和他們對質一些出來勸解的學子也被他們給打了,若非效勇營的軍卒及時阻止,恐怕又要添上幾條人命」
頓了頓,「聽說昨晚燒死了兩百多人?」
賈珝:「嗯。不過多數是快活林的歌女和酒客。」
黛玉微微一顫,問道:「你知道會有人放火?」
賈珝也輕輕嘆了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昨晚的大火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也在預料之外。」
黛玉還想說什麼。
賈珝伸手牽著她的一隻手將她慢慢拖到了身前,凝視著她:「火不是我放的。」
黛玉當然明白他的心思,婉言答道:「你睡覺期間,焦太爺送來了最新消息,火也不是養心殿那位放的。」
賈珝瞪大著眼睛定定地望著黛玉,過了好一陣子,才又嘆了口氣,說道:「衍聖公原以為自己能左右朝局的風向,殊不知落入了所有人的算計之中。」
黛玉沉思想了想,笑道:「你就別費心思了,只要軍方牢牢控制神京城內外的大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虛妄!」
賈珝:「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