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高端局,算計的從來都是人心
東宮,李賢起身,恭敬的將張文瓘送走,然後才返身回到了書房之中。
坐在軟榻上,李賢眉頭皺了起來。
他仔細回想張文瓘所說的,在紫宸殿的一切,最後不解的問道:「所以,到最後,已經沒有人再在意明崇儼的下落,也沒有人在意那個孩子是誰?」
皇甫公義,高岐,薛曜和劉訥言,全部默然不語。
紫宸殿詭異的事情發展,讓他們終於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詹事,你如何看?」李賢抬頭看向了皇甫公義。
皇甫公義面色沉重的拱手,道:「殿下,有些話張相雖然沒說,但如今之事,很有可能一個陷阱,而幕後操作一切的……」
李賢頓時一驚,隨即說道:「是母……那個孩子,他是誰?」
「不知道。」皇甫公義微微搖頭,說道:「沒人知道那孩子是誰,但都知道,那孩子捏著東宮的要害……如今他已落入天后手裡,相信他的家人很快就會找過來,到時就清楚了。」
稍微停頓,皇甫公義滿臉擔憂的看著李賢,說道:「殿下,最近一段時間,不要去管明崇儼……殿下需要去做的,是沉下心來,平靜的去處理朝政,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去想,都不要去做。」
李賢微微一愣,隨即重重點頭道:「孤明白了。」
「殿下多小心。」皇甫公義拱手,然後也轉身離開來。
李賢轉頭看向薛曜和劉訥言,兩個人雖然一臉疑惑,但還是同時點頭說道:「皇甫詹事所言無差。」
「好吧,便如此吧。」李賢笑笑,說道:「原本孤還想好好的出口氣,沒想到竟然被他最後給逃了。」
「走了也好,起碼長安可以安心幾個月。」劉訥言安慰的說道:「之前因為《後漢書》的事情,耽擱了太長時間,朝中的很多事務都有疏忽,今年天后和陛下要東巡洛陽,殿下主持國政,正好可以一展抱負。」
「嗯!」李賢認真的點頭,說道:「是該如此。」
「那麼臣今日便告辭了,時間不早了。」劉訥言站了起來,對著李賢沉沉躬身,認真說道:「殿下放寬心,一切有陛下在。」
「孤知道。」李賢笑著目送劉訥言和薛曜離開。
等到眾人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他狠狠的一砸門框,咬牙說道:「我們中計了。」
高岐站在李賢身後,沉沉的低頭。
有些話,張文瓘,皇甫公義他們一直沒有明說,那就是今日這一切,布局的從來不是明崇儼,而是武后。
李賢其實一直都不是在和明崇儼對陣廝殺,和他對陣廝殺的,其實一直都是武后。
明崇儼從來都只是一個被推在前台的棋子,在背後操作的,都是武后。
所以張文瓘才會那麼緊張,所以皇甫公義才會那麼緊張。
「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人去問,那個孩子究竟是誰?」李賢的臉色難看的可怕。
他如何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其他人不是不想去問,而是不敢去問。
誰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能讓武后親自下場的算計,絕對不是什么小事,真要摻和進去,那就不僅僅是跌一跤的小事了。
「殿下,人已經到了宮中,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傳出來。」高岐小心的說著。
「不。」李賢擺擺手,說道:「什麼都不要去做,現在的一切都收攏,什麼都別做。」
李賢的神色肅然起來,當他發現站在他對面的武后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完全警惕起來。
「那個孩子,誰接觸他誰倒霉,誰接觸他誰死。」李賢轉過身,看向高岐,說道:「如今,我們應該完全當做他不存在一樣,該做什麼做什麼……沒錯,就是朝事,將所有精力全部都集中到朝事上面。」
「那麼明崇儼呢,也不管了?」高岐忍不住追問。
「不,不管,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這些事情,徹底的銷聲匿跡。」李賢的臉色已經完全鄭重起來,他輕聲說道:「今日之事,其實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都知道了?」高岐有些聽不懂。
「其實這件事情,從一開始針對的,就不是朝臣,而是宰相,所有的宰相。」李賢臉上帶出一絲苦笑,他一直都在和明崇儼在細節上糾纏,但卻沒想到,武后根本沒打算要將這件事擴散開去,她的根本目的,從來都是宰相。
宰相們知道了這件事情,將來一旦有變,那麼就不會再有任何人站在李賢的一邊。
這從來不是什麼證據不證據的事情,只要人心有了懷疑,就有了隔閡。
關鍵時刻,不會有人再幫李賢。
「所以我們就什麼都不做?」高岐山依舊有些不明白。
李賢點點頭,說道:「這件事情的關鍵從來就不是什麼其他人,是父皇,訥言說的對,專心朝政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還有,明崇儼去了茅山,就真的是去祭拜神靈去了嗎,曹王和越王……」高岐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李賢微微搖頭,說道:「母后對東宮的掌握,遠超我們的想像,之前我們所有的一切,全都在母后的預料當中,所以,最近一段時間,都安靜一些,好好的處理朝政……」
說到這裡,李賢輕然一笑,說道:「還是南昌王叔說的對,沉靜守謹,不出錯,便不會有錯。」
高岐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點點頭說道:「殿下所言有理。」
「好吧,你也回去吧。」李賢擺擺手,高岐微微躬身,然後轉身離開。
……
「吱呀」一聲,李賢自己關上房門,然後一個人靠在房門上。
霎那間,李賢的臉色變得無比猙獰,無比痛苦,無比的怨恨,無比的恐懼。
拳頭緊緊的握在胸前,目光則是盯向了紫宸殿的方向,滿眼的憤怒。
但李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依舊緊緊的握著拳頭。
一直到半刻鐘之後,李賢的臉色才鬆了下來。
臉上略微帶著痛苦之色,李賢邁步走向了一側的書櫃。
他從書櫃深處,翻出來一張捲軸,打開捲軸,裡面是一副畫像,一副年輕孩童的畫像。
去年秋天,高岐就是帶著這幅畫像從咸陽回來的。
很少有人知道,高岐同樣也是畫道高手。
高士廉年輕的時候,就文采不俗,廣泛涉獵文藝、史學。
薛道衡、崔祖浚都與高士廉是忘年之交,
高岐以祖蔭出世,自然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手段。
一副惟妙惟肖的畫作,已經出現在李賢面前。
只是這幅畫作上的年輕孩童,他長得竟然和李賢有幾分相似。
不像李顯和李旦,只像李賢和武后。
尤其今夜,左千牛衛將軍秦善道,一見到那孩童的面貌立刻神色大變,飛奔入宮,結果如何不言而喻。
看著眼前的畫像,李賢咬牙說道:「皇兄,表兄。」
皇兄是李弘,表兄是賀蘭敏之。
李賢忍不住的去想,這二人的故世,真的有那麼簡單嗎?
他的眼神當中透出一股狠辣。
他不是她的兒子,這個太子之位,她絕對不會允許他久坐的,但他也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是太子,是大唐大聖天皇的兒子,是大唐最名正言順的太子。
想要廢掉他,哪有那麼容易。
李絢的面目出現在李賢的腦海中,早先李絢向李賢進言的那些話,全部都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最後化作了四個字「沉靜守謹」。
只要能做到「沉靜守謹」,那麼想廢掉他就沒有那麼容易。
除非萬一……
如果真有萬一,他也有預備手段。
曹王,還有越王……
……
明月之下,渭水輕輕流淌。
一艘烏篷船,晃晃悠悠的向東而去。
甲板上,一名老翁避開中流,側行在西岸之畔。
船艙內,一身道裝的明崇儼手握一本《太上感應心經》,低頭看似在讀書,但心思卻飄到了其他地方。
太子現在這個時候,應該是急的滿城找他吧。
明崇儼的嘴角微微帶起一絲得意。
真以為他們發現了他,他就一無所覺,真是愚蠢。
這下子,藉助大理寺,金吾衛和密衛的力量,明崇儼直接將自己想要曝光的一切,全部曝光在人前。
那個孩子,賀蘭琬,他的祖父賀蘭安石,追贈韓國公,他的父親賀蘭敏之,詔封周國公,而自己,卻只是個騎都尉。
一旦他的身份徹底曝光在身前,那麼李賢的身份就會得到更大的質疑。
明崇儼輕嘆一口氣,賀蘭琬和李賢長得太像了。
即便是明崇儼也是在無意間翻弄典籍的時候,翻出了他的名字。
這個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早已經將他遺忘。
但在看到賀蘭琬的瞬間,明崇儼就確定,李賢一定不是武后的兒子,而是韓國夫人武順的兒子。
其實想要確定李賢是不是武后的兒子很簡單,只要翻一翻文史記載便可,朝中那麼多舍人……
然而,文記上只有一句:永徽五年十二月戊午,發京師謁昭陵,在路生皇子賢。
李賢不是在皇宮生的。
要知道,永徽五年十月,武后剛剛被策立為皇后,皇帝剛剛和長孫無忌一黨翻臉。
這個時候,即將臨盆的武后,竟然還去昭陵祭拜先帝?
偏偏在此之前,韓國夫人和皇帝之間已經有事。
人心一旦有了懷疑,很多事情就再沒法相信。
明崇儼如此,李賢也是如此。
一旦今夜在長安,李賢拼了命的去找他,那麼消息立刻就會廣泛的傳播出去。
到時候,李賢就會拼命的控制影響力,反而會適得其反。
李賢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真正的目標是諸位宰相,還有未來的宰相。
一旦他們確定這一點,那麼將來李賢只要被抓住錯處,被廢的時候,就不會有宰相再站在那一邊。
當年的永徽之亂,已經讓武后吸取了足夠的教訓。
如今,處在幕後算計一切的武后,已經提前算計到了每一位宰相……
宰相?
明崇儼瞬間愣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