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王東升早早地就起了床，母親起床比他更早，可黑眼圈卻極重，似是一整夜都沒有睡。
看破不說破，王東升都明白，母親是擔心爺爺的病情，可此時無論自己多說些什麼，都只會增加母親心頭的焦慮而已。
這種時候，沒有人會不焦心，而把事情做好，比什麼都重要。
洗漱、吃飯、開始幹活兒，母子二人忙活了整整一早上，先收拾好了父親的換洗衣服，又緊跟著前往爺爺家，把王珏常穿的內衣褲與外衣都整理妥當，而後就由著王東升開著車向醫院送去。
收拾的過程中，王東升一度想要將自己的衣服也一起帶走，用以和父親一起在醫院陪床，或者代替父親守夜的時候用，卻被母親攔了下來。
母親的理由，和昨晚大夫給出的理由幾乎一模一樣：醫院病房空間小，不宜太多人擠在一起，空氣流通不好，而爺爺又是肺病，這樣不但會阻礙病人的恢復，更可能帶來交叉感染，甚至讓病人的病情加重。
無論王東升如何關心，都敵不過現代醫療總結出的經驗，對此，他只能妥協。
當太陽還在慢慢悠悠地向著高空攀爬的時候，王東升已經帶著行李箱推開了爺爺病房的大門，卻直接傻了眼。
這一刻，早就穿上了病號服的爺爺精神矍鑠地坐在病床上，卻只是望著窗外，一眼不看坐在一旁的王岩，似乎是在和他置氣。
而王岩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動作很慢地用保溫杯給自己倒出一杯茶水正要準備喝，可王東升卻看到，此時父親雙眼上的黑眼圈，卻是比母親要重得多。
按理說，昨夜爺爺的病情，並非十分嚴重，父親不該太過操勞才對，可那黑眼圈，卻明明是熬了一整夜的人才會有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王東升百思不得其解，卻壓下了心頭的疑惑，沒有多問。
他不想給累了一整晚的父親添堵。
「爸，東西都拿過來了，你要點一下麼？」
擺出一副笑臉來，王東升推著行李箱走進了病房。
之所以用行李箱，方便攜帶、東西裝得多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病房提供的柜子其實並不大，平時還要裝一些吃的和其他東西，這樣裝不下的衣服就可以依舊收在行李箱裡，不至於沒地方放。
昨天回去拿東西的時候，王東升想起來，點滴輸液的時候，有一種藥會導致爺爺的胃口很難受，而及時吃一些餅乾之類的碳水化合物就能及時緩解，於是他帶了兩包爺爺平日裡喜歡吃的粗糧餅乾，此時就存放在柜子中。
仰頭喝下一杯茶，王岩看到了王東升，隨後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先把你爺的東西收拾出來……你幫我整理一下吧。」
起身的時候，王岩突然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在王東升眼疾手快，一把攙住了對方的胳膊。
「沒事兒吧，爸？」王東升遞過去一個心疼的眼神，「不然你今天先休息，我替你？」
王岩擺了擺手，「沒事不用，一會兒再說，先收拾東西。」
王東升不明白父親為什麼這麼著急，甚至都顯得有些沒有耐心了，但親爹開口，他也不好多說，便幫著父親把日用的衣服都放進了柜子里，而一些可能不太會穿到、不需要每日更換的外衣外套則依舊收在了行李箱中。
沒花多少時間，他就明白了父親的用意。
父子二人剛剛將東西收拾好，病房門隨即被推開，兩位護士推著一張病床站在門口，沒等王東升反應過來，就有兩個男人率先走進屋內，先是將靠近門口的那張病床給挪了出去，而後才幫著護士將新的病床給推了進來。
朝著新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王東升頓時感覺有些心悸，便立即扭過頭去，不再看。
病床上躺著一位老爺子，看起來早已過了古稀之年，沒剩下幾縷的頭髮不但全部花白，且十分萎靡。
他的脖子上套著一個硬質的塑料套子，隨著病床一同進入病房的機器上，一根管子穿過套子插進喉嚨里，哪怕王東升與之僅僅隔著一張病床，卻也看不見對方對方胸口的起伏。
同為肺病住院，這位老爺子病情之嚴重，已經到了切開氣管的程度了。
一個女人隨後走入病房，手裡帶著不少東西，看見王家爺孫三人的時候明顯一愣，顯得有些詫異，卻仍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那應該就是那位老人的女兒了。
與略帶好奇的王東升不同，王岩疲憊的雙眼裡滿是漠然，他仔細清點了一下收拾好的衣服，確認了沒問題之後，走到病床邊上，拿起放在床頭的吸氧機罩子，對著王珏說道：「爸，把吸氧機戴上吧，大夫說的，不戴不行啊……」
一邊說著，他一邊伸出手，想要就此將罩子放在王珏的頭上，卻不成想王珏伸手一打，那罩子直接落在了地上。
罩子落地的瞬間，王岩眉頭一擰，沉聲道：「你不戴，我可找護士了？到時候護士訓你，我可不管啊？」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十分有用，王東升只看見，爺爺扭過頭來狠狠地刀了父親一眼，似乎對此提出了很大的異議，可身體卻十分乖巧，彎下腰撿起落在地上的罩子，自顧自地戴在了嘴上。
看見這一幕，王岩松了口氣。
隨後他打開柜子，拿出一個標著醫院名稱的塑膠袋，清點好了其中的東西之後，轉向王東升，頗有些嚴肅地說道：
「我去給你爺交費，還要辦一些手續，中午飯之前肯定回來了，你先看著你爺一會兒，吸氧機、血氧儀、心電圖一樣都不能摘下來，他要是鬧的話，直接找護士，知道嗎？」
「鬧」這個字，鑽進王東升的耳朵里，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爺爺是個病人，更何況年齡也不小了，就算鬧，能鬧到哪兒去？
退一萬步說，那是自己的親爺爺，哪怕鬧，自己還能不順著他了？
哪怕心中有著不解，可看著父親疲憊的雙眼，和略顯急促的表情，王東升終究還是閉了口，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很快，他就為自己沒有多一句嘴、多問一下，而感到了後悔。
把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交代完畢之後，王岩立即出了病房去辦事，可就在他前腳剛剛離開病房、病房的門剛剛關上，坐在病床上的王珏卻一把拽下口中的呼吸罩，先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而後一臉不滿帶著憤怒地看著王東升，大聲說道：
「你們倆想要幹什麼？是不是想要悶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