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陪護

  「呼……哧……呼……哧……呼……哧……」

  眼見著爺爺胸膛起伏著,手隨著胸膛起伏而擺動著,聽著他用力呼吸,以及那胸口發出的風箱一般的聲音,王東升有點懵。

  窗外一隻麻雀恰巧飛過,而王東升的腦袋上,飛過了何止一百隻。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剛剛父親還在的時候,只是稍微表達出不滿的爺爺,竟會在親兒子離開後,爆發出如此強烈的抗議。

  或者說,與直接發火,也沒什麼不同了。

  從王東升有記憶開始,爺爺一直是一個溫柔的人,哪怕生氣,也幾乎沒有罵過人,可如今他臉上所爆發出的怒氣,幾乎能將王東升直接淹沒了。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王東升突然就能想到,父親臨走前說出口的那些話,以及他臉上那濃重的黑眼圈了。

  事實就是,爺爺的阿爾茨海默症又發作了,並且似乎比此前,要嚴重不少。

  察覺到王東升沒有動作,王珏的眉頭一擰,大聲道:「愣著幹什麼?遙控器給我啊,我不都說了,我要看新聞聯播嗎?」

  一邊說著,他一邊伸出手,直接把夾在右手食指上的血氧儀檢測器給拔掉了。

  「說好了來療養,怎麼把人困在這,出個門都不行……」

  看到這一幕,王東升頓時驚慌失措地撲上前去,趕緊將儀器夾在爺爺的手指上,一邊擠出笑臉一邊說道:「爺,爺,您別嚇我,這是大夫讓您戴著的,我可不能讓您給摘了……」

  「大夫?」王珏眉頭一皺,問道:「什麼大夫?這不是療養院嗎?」

  「那肯定是療養院啊,療養院也有大夫啊,對吧……」繼續捧著笑臉,王東升一彎腰,就把地上的吸氧機罩子撿了起來,緊跟著說道:「這個也是大夫讓您戴的,您就戴著唄?對療養有幫助的!」

  低下頭,看著那個透明的罩子,王珏凝視了半天,似乎在思考,就在王東升以為有希望讓爺爺戴上去的時候,他卻一伸手直接把東西拍在了地上,而後怒視著王東升說道:「我說了,我要看電視,遙控器呢?」

  本來在說的一件事,硬生生讓老爺子說成了另一件事,王東升的身體僵在原地,連帶著腦子也僵住了。

  爺爺的這一次發病,好像更加嚴重,甚至於都沒認出來自己,而他口中說出的「療養院」三個字,怕是已經將記憶帶回了至少四十年前。

  這事兒不好辦,那時候王東升還沒出生呢,完全不知道那個年代的情況,自然也就不好編瞎話糊弄人。

  可事情還得解決,腦筋急速運轉之下,王東升有了辦法,他立即掏出手機遞過去,連忙道:「這不是剛找到遙控器嘛,您想看什麼,我給您找!」

  他想著,反正老爺子要看電視,手機也能放電視劇,大不了人家想看什麼,自己給他放就完事兒了。

  王珏拿過手機,聚精會神翻來覆去地看了一圈,卻是一把給拍到了床上,眼中怒氣更重,大聲道:「你糊弄誰呢?我要遙控器!不是要視頻播放器!誰知道你這裡面都存著什麼?萬一沒有新聞呢?」

  這聲音很大,把床板都震得顫了三顫,臨近門口的那張床上,本來平躺著的老爺子身體跟著動了動,似乎是想扭過頭來看看怎麼回事,卻最終沒能把固定好的脖子轉過來。

  那張床邊上,正在收拾被褥的中年女人抬起頭來,帶著不滿看了一眼王東升,嚇得他縮了縮脖子,連聲道歉。

  「對不起,不好意思啊……」

  說了好幾聲「抱歉」,那位陪床的家屬才沒有多說什麼,轉而低下頭忙自己的去了。

  實際上剛才那一刻,險些將王東升心,都嚇得從嘴裡跳出來。

  喉嚨插了管,證明那位老人的病,已經到了很嚴重的程度,需要外力輔助,才能呼吸。

  這種程度的病情,明顯無法轉院,所以對方一定是從這個醫院的其他病房挪過來的。

  所以情況顯而易見,這老爺子顯然剛從重症監護室出來,病情剛剛穩定,才會轉入普通病房,而在這種情況下,家屬顯然不願意同房的病人造成過多打擾。

  快速想了想,王東升決定,還是找機會鄭重地和人家道個歉,說明情況,畢竟兩家老人都在一個病房裡住著,以後少不了打交道。

  他正想著,卻見爺爺湊了過來,一邊斜著眼睛看向門口,一邊小聲說道:「你看見那家人沒?都那樣了,還安排到我這個房間呢,不行,太晦氣了,我得趕緊走,你也是,幫我收拾東西,咱們趕緊搬出去。」

  正說著話,他就抬起腿坐到床邊,手一撐就要下床去,給王東升嚇得三魂七魄丟了一半。

  這要是被爺爺下了床,親爹還不得罵死自己?

  他第一反應就是撲過去,兩條胳膊直挺挺地按住了爺爺的大腿,待到一番角力,確認老爺子放棄了下床這一舉動之後,才訕笑著抬起臉說道:「您忘了,您不是來療養的嗎?療養還沒結束呢,咱可不能走啊。」

  王珏眉頭又是一擰,剛想開口,眼神卻向著旁邊一瞥,似乎是忌憚同病房的另一位老爺子一樣,旋即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說你這個小同志,怎麼這麼不講道理?我不想留在這能怎麼了?你管天管地,管得了我人身自由?廠長都管不了!」

  「廠長」這個詞一出,王東升瞬間緩過勁兒來,他能定位爺爺腦袋裡所處的時間段了!

  雖說仍不明白爺爺把自己認成了誰,可有了個時間定位,終究是有了一點點解決的辦法,可以供自己努力。

  於是他擺出一副嚴肅臉,站起身俯視著爺爺說道:「老同志,就是廠長讓你來療養的,你總不能辜負了廠長的一片好心吧?」

  「我?辜負他?」王珏一指自己,說道:「他能有什麼好心?一天天的,不是讓我幹這個,就是讓我干那個,最近還給我弄出個車間副主任來,啥意思,就是找了人,想接我的班唄!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就是不安好心!」

  說著又要站起來,一邊用力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你別攔著我,我得趕緊回廠子裡去,不然他指不定又給我弄出什麼么蛾子來……」

  「別別別,您別……這時候您真不能走,您走了我丟工作了……」

  「你丟工作跟我有什麼關係?說是療養,連個電視都不讓人看,不就是誠心困住我呢嗎?!」

  「哎喲……您這勁兒還真不小……您可別再鬧了,再鬧我找護士長了啊!」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直到王東升祭出殺手鐧,王珏的身體終於不再動,他一記眼刀甩在王東升臉上,半句話不說,腿雖然不再動彈,可卻伸出手,先是一把摘下血氧儀的夾子,緊跟著一下又一下,十分用力地想要把貼在身上的心電圖貼片都給撥到地上。

  「哎哎哎!你這是幹嘛!這不能摘,可不能摘啊……」

  爺爺的反應,徹底把王東升給弄得亂了陣腳,爺爺一邊撥弄,他一邊往回貼,你來我往幾個回合,東西都亂了位置,儀器上的指標更是一個都不顯示了。

  只看了一眼儀器屏幕,王東升頓時不由得冷汗直流。

  原來父親臨走前說的「鬧」,還真不只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