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來的電話里，女人的聲音十分客氣，儘管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疏遠，卻並不會讓人感覺難受。
王東升明白，這只是對方的公事公辦而已。
迅速答應了對方，而後掛斷電話，王東升花費了一些時間，用來盤算明天的計劃，很快心裡就落了地。
那是一個絕對不會出現差池的招數，甚至可以說，萬無一失。
當晚，後期剪輯組的學生們並沒有因為這個插曲而被擾亂工作節奏，他們按時發來的GG成片的粗剪版本，王東升細緻地檢查過後，只是稍微調整了其中的幾個細節，就給自己的甲方發了過去。
他要早些休息，養精蓄銳，為明天做準備。
第二天，王東升早早地起了床，仔仔細細地洗漱過後，他甚至從洗漱台的抽屜里，翻出來父親一年都用不上幾次、快要過期了的香水噴在身上，這才整點好自己的行裝，推門離去。
他深刻地明白，今天在林頌靜的學校里，自己將要面對的，將是一場硬仗。
又一次來到大學城，與此前不同的是，竟有學生早早地等在了教務處所在大樓的門口，將情況又細細地說了一遍。對此，王東升面色平靜，沒有多說什麼，心底卻頗有些感動。
林頌靜是個好老師，學生在心底時刻記掛著她。
沒費多少功夫，王東升就找到了約定好的房間，輕輕敲門後，他走進了林頌靜所在的學院教務處。
推開門，兩張桌子並排靠在窗邊，除卻林頌靜默默地坐在桌子旁外，房間裡並沒有多餘的人，只有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女老師抬頭看向了王東升，並立即友好地招了招手。
「王先生對嗎？你好，我是本學院的教務主任，找您來，是有些事情想要與您確認。」
主任看起來年歲不大，卻經驗十足，身上自帶著一股官氣，鎮定自如。
她沒有站起身，沒有客套話，只是指了指自己對面一張空著的椅子，示意王東升坐下。
王東升沒有坐下，他在林頌靜身邊站定，努力讓自己保持恭敬的語氣，輕聲道：「您好，有什麼事情，您現在可以說了。」
對方的行為舉動，雖然謙和，實際上卻並沒有任何客氣的成分在內。王東升不是那人的同事，更不是員工，而作為客人，初次見面，對方連最基礎的客套都沒有，實在讓人難以按捺心中的不舒服。
可今天的一切，都是為了林頌靜，他不得不忍耐。
見到王東升的反應，教務主任也不再客套，卻像是走流程一般，先拿起桌面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而後十分精準地將茶葉吐回杯中，又盤了盤手裡那看不清種類的串，才終於開口詢問道：
「三天前，您與林老師一起，帶著我院的十個學生，外出進行了拍攝活動，對嗎？」
「是。」
「此次拍攝活動，是一個商業項目，對嗎？」
「對。」
「整個行為，是由您主導，林老師從中牽線搭橋、聯絡學生，最終促成的，沒錯吧？」
普普通通的兩個問題後，第三句話一如鋒銳的刀劍，直指核心。
事實確實是這樣，但只要王東升應了下來，那就是林頌靜公報私囊假公濟私，用自己的教師權利，指派學生外出工作，為自己謀取利益。
畢竟，學生們收到了報酬是事實，可林頌靜從中到底有沒有抽水分潤，卻是說不清的事情。
而如果王東升否認了對方的話，則可以判定為在這件事情中，兩個人心虛，那麼其中可以說話、變動的空間，可就大了去了。
眼見著懸在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馬上將要落下，林頌靜不由得悄無聲息地閉上了眼。
她不是一個剛剛入職的年輕教師了，自認執教過程中從無愧對學生的時候，可如今時代不如以往，象牙塔並不是完全的安身之地，有時候一隻蝴蝶煽動翅膀，卻足以掀起滔天的巨浪與風暴。
林頌靜明白，學院教務處之所以做出決定，在今天邀請王東升前來，就是要把事情坐實，要將事情結束。
哪怕是大學，也受不得外面的巨浪風波，誰也不願意將自己置身於搖搖欲墜的朽船上，平白無故遭受風險。
哪怕是一所學院，背後要面對的，都是上千個家長，哪怕丁點質疑，都容易幾何式倍增，最終導致難以控制的結果。
作為教師，她理解這一切，所以理解學校的意圖，更能猜得到自己的結局。
本來，林頌靜都已經做好了準備，準備坦然面對自己必將走到的終點，卻不成想，耳旁王東升的一句話，將她驚得睜開了雙眼。
「您下一句要問的，應該是，這次的拍攝活動，尤其是招募學生參與的行為，有沒有在學校或者學院報備，對吧？」
聽見王東升的話，教務主任明顯一愣，她沒想到對方說出了自己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說辭，這出乎了她的意料。
學院針對林頌靜的問題，需要探查的最根本問題，就是該活動是否與學院或學校提前溝通過。
溝通過，就是產學研相結合、教學相長；沒有溝通過，就是教師濫用職權，嚴重違紀違規。
內心糾結一番，神情頓了頓，反應過來之後，教務主任還是點了點頭：「您說得對，所以請問，您在此之前，向學院報備過嗎？」
王東升坦率地搖了搖頭：「沒有。」
教務主任仍不死心一樣，追問到：「那麼……您對學生的招募，是通過本校兼職大群進行的，還是通過林老師呢？」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林頌靜心頭一顫，她緩過神來，頓時有些感動。
教務主任的這句話，明顯是將話題往回拉扯了一下，哪怕此時有錄音留證，可在對方的暗示下，王東升應該也不會說錯話。
果不其然，這一次王東升點了點頭，道：「是通過學校的兼職大群，我自己進行招募的。」
林頌靜隱約看見，教務主任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可緊跟著眉頭皺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等了半天，卻見對方沒有任何動作，也沒說任何話，王東升不由得開口詢問道：「您還有什麼疑問嗎？」
說話時他自問這句話沒有任何火藥味，只不過是想通過儘可能柔和的方式，幫助林頌靜過了這一關。
而教務主任本在思考接下來的問題，被王東升一問，卻也不得不開口，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是這樣，相信您也聽說了，有人舉報林老師的事情。舉報的關鍵就在於，林老師是否濫用職權，所以，雖然是您沒有通過學院親自招募的學生，但林老師為什麼會出現在拍攝現場這件事，還是有些解釋不通啊……王先生，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話說到這裡，已經無需多言，問題的關鍵即刻袒露在了明面上。
能夠解釋那張照片，大家萬事大吉。
解釋不了那張照片，背鍋的終究還是林頌靜。
此前，林頌靜已經用自己的話解釋過了一遍，卻只是無用功。
如今，若是王東升的話，學院教務處依舊不認可的話，那簡直就是鬼神難治了。
想到這裡，林頌靜不由得再次垂下了頭顱，她已經將自己能做的都做過了，剩下的，好像只能聽天由命，或者聽王東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