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懷舊

  在不同的尺度上,時間的流速總是不一樣的,對王東升來說,只是過了一個年而已,時間轉瞬即逝,春暖花開的日子迅速來臨,自己的工作也迅速走入正軌,就連作息時間也變得規律了。

  可對順城人們來說,尤其是那些家裡面經歷過白事的人來說,日子好像過得很慢,慢到大了老王師傅的存在,都是一件很久遠的事情了。

  很突兀的是,一些家中剛剛辦過白事的人有時候碰面,無意間聊起來自己家裡的事情時,竟異口同聲地懷念起了老王師傅,甚至有人找到白事店的時候,都會指名道姓地要求王師傅出馬,卻無一例外地被拒絕了。

  如今,白事行當里的大了們中間,「王師傅」這個代稱換了一個人,從老王變成了小王,而大家雖然懷念過去那個人,卻對小王師傅沒有半點怨言,反而是異口同聲的稱讚,畢竟小王師傅雖然辦事兒的時候講規矩講道理又近乎不近人情,可流程總是卡得死死的,甭管出現什麼意外,都一定會有解決的時候,可工作之外卻頗有些不近人情,往往是事情安排妥當了就走,不再到約定時間的時候壓根兒不出現,十有八九是白事店老闆來幫忙解決。

  當然,解決的往往都是些小事情,比如供碗臨時要換,或者黃紙不夠了之類的。

  這一點,人們一致認為,小王師傅比不上老王。老王師傅給大家辦事兒的時候,隨叫隨到不說,往往陪著主家通宵熬夜,在收取酬勞並工作之外,每每都能給到逝者家屬極大的情緒價值和安慰,反觀小王師傅,哪怕是街面上碰見了,也不過是點個頭打聲招呼,轉頭就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實在是十分有九分的不近人情。

  偏偏,大家對小王師傅,壓根兒挑不出來什麼毛病,畢竟白事儀式的所有流程前後,人家沒有一次不給完全安排明白的,主家就算情緒上再不滿意,事兒上還能挑出什麼理兒來?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偶爾避開小王師傅,去給老王師傅打電話,畢竟哪怕對白事店來說,前者做事丁丁卯卯格外清楚,後者則會兼顧到所有人的利益,甚至白事店的、箍墳的乃至於殯儀館的幫工,偶爾都能分一杯羹。

  但對「重新出山」這件事,王岩自己心裡有些拿捏不准,說是抗拒也不對,可他自己也不承認懶病犯了,想退休享福。

  雖說當初在外地上學,學成後為了守著家和爹媽回得順城,秉持著小富即安也挺好、穩穩妥妥一輩子的想法,帶著媳婦就在順城繼續紮下了根,可回首自己過去的大半生,好像也並沒有安穩多少。生活的壓力總是突如其來,在不經意間闖入平靜的日子,從國企到私企再到自己到處「刨活兒」,王岩總覺得離自己想要的那種生活越來越遠,乃至於陪著爹媽的日子都沒有多少。

  擺著手指頭數數,好像的確是這樣,總是父親與母親給予自己幫助,而並非自己給父母陪伴。

  現在,兒子算是接了自己的班,從最初的不適應,到現在習以為常,王岩漸漸地習慣了這種不忙碌且平淡的生活,就想著拿出更多時間來,多陪親爹待著,哪怕做做飯、聊聊天,也是好的。

  所以,王東升的日常就越發忙碌了起來,畢竟順城不大,殯葬店雖說不少,可歸根結底也就那麼幾個大了,來來去去繞不開這幾位,小王師傅既然補上了老王師傅的缺,日子也就難得清閒。

  但對王東升來說,他自己是樂在其中的。繁忙但充實的生活,給了他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過去那是給老闆打工,今天加班一分鐘,明天老闆買別墅;現在無時無刻都在為自己工作,賺多賺少歸自己,忙和休息都能自己做主。

  工作走上正軌之後,找林頌靜幫忙的日子和次數也就越來越少了。正經八百開始了忙碌之後,王東升漸漸地發現,自己找林頌靜幫忙這件事,本質上對人家應該是一種麻煩。做白事,各個環節都要尊敬,更要謹慎,哪怕是與工作時間相仿的職業做對比,同一時間內,大了們所要耗費的精力都要更多,也就更累,這也是為什麼,人們都說干白事的,總是「把男人當畜生用」。

  於是十分理所當然的,王東升心頭漸漸地產生了一種愧疚的心理,也就不再找林頌靜幫忙,卻也恰恰是因為這種愧疚,等到林頌靜主動來找他,不管喝咖啡、出去玩還是其他的什麼事情,他都一口答應下來,從不推辭。

  順水推舟,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在林頌靜身旁出現這件事,逐漸成為了一種習慣。習慣的養成,只需要一段很短的日子,重複做一件事,而在他身上的表現,則是體現為,什麼話都願意對林頌靜說了。

  那些不願意對別人、對父母、甚至不願意對爺爺說的話,王東升都願意說了。

  可能真正的知己,又或者紅顏,就是這麼養成的。

  又是一個繁忙的工作日結束後,上午將逝者送上山下葬,中午匆忙吃了口飯,王東升十分麻利地回家換了衣服,下午就出現在了步行街上的一家咖啡店裡,而林頌靜這時候已經坐了有一會兒了。

  「才來呀?今天也很忙?」把一杯冰咖啡推到王東升面前,林頌靜臉上帶著些俏皮,「小王師傅最近很搶手哦?每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都找不到呢。」

  王東升訕訕地笑了笑,拿過咖啡嘬了兩口,終於找到話頭:「工作嘛,我們這一行沒有什麼淡旺季,人家找,咱就得去,不去還不合適……說到這,我最近倒是在想,感覺自己像是在做什麼主線任務一樣,就差個玩家在背後指揮了。」

  「玩家?」林頌靜不由得歪了歪頭,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是想說,我們這個世界,是不真實的?」

  王東升連忙擺手:「我哪兒有這種思想高度啊!真要是有的話,也不干白事兒了。」

  「喂喂喂,你該不會說什麼『賣海蜇的哲人』這種爛梗吧?」

  「不……我倒也沒有那麼油膩,但就是……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把我們的人生比喻成一場遊戲的話,好像上班才是真正的主線任務?娛樂啊、休假啊、結婚生子啊,都是請假完成的……」

  他試圖轉移話題,不過明顯失敗得很,林頌靜眨了眨自己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卻沒說話,兩個人就尬在了原地,互相對視著傻笑,而王東升的腳趾,此時好像能扣出兩室一廳來。

  但好在,就在這種極限時刻里,一通電話拯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