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雨後

  順城的咖啡館,往往並不安靜,這裡雖然與北上廣售賣同樣的咖啡豆,卻並不如北上廣規矩那麼多,「安靜」也絕不是賣點之一,於是就顯得有些嘈雜,哪怕王東升和林頌靜坐在角落裡,耳邊卻也依舊傳來吵吵嚷嚷的各種聲音。機器的轟鳴、孩子的叫嚷、大人們的談論,人間煙火各式各樣,將他們環繞在一起,卻反而更加襯托出他們的安靜。

  林頌靜沒有說話,只是頗有些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手裡的咖啡勺,眼皮也沒有抬。

  她的對面,王東升正在接電話,身體狀態早就由輕鬆切換為緊繃,收起了二郎腿,臉上滿是嚴肅的表情。

  「嗯……明白……什麼?他怎麼能……好……我想辦法過去一趟……」

  話語裡的許多關鍵詞,被周圍的嘈雜聲音淹沒,但依舊被林頌靜捕獲到了。她眼見著身前的男人收起手機,看向自己的瞬間,眼神里的愁思、緊繃瞬間消散,緊跟著竟出現了些許愧疚的意思來。

  前後不過短短數秒鐘的時間,林頌靜明白了什麼。

  桌對面,王東升臉上猶猶豫豫的,剛想開口,卻被林頌靜搶了先。

  「沒事的,你去忙吧,我們下次再約也好的。」

  這一瞬,在王東升的內心裡,愧疚的情緒驟然加重,如山嶽一般,難以揮散。

  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對身前這個姑娘是有好感的,這一點他自己也無法否認,而好感的來源,相當一部分因為這個姑娘的善解人意。她太懂人心了,也太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或許是工作的原因,見過了那麼多學生之後,林頌靜也能從和一個人最為平淡普通的交往中,拆解出對方的意思來,並且站在對方的角度上考慮,最終做出最好的選擇。

  然而,他愧疚的地方,也來自這裡。一個人,能理解你,就能成為你的摯友,可一直理解、一直遷就、一直幫助,就讓感觸越來越重,乃至於重若千鈞壓在心頭,直到連自己也不忍的時候,就是爆發的日子。

  善解人意到最後,一定會變成委屈,而王東升,不願意讓林頌靜繼續委屈下去。

  那些被掩蓋掉的,不管是情緒,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只要存在,就總會有浮出水面的一天,而等到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一切就會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曾經被忽略、被隱藏的那些力量,就會一股腦地,把什麼東西向著深淵推去。

  這深淵,極有可能是決裂,帶來的結果,就是失去一個朋友。

  王東升不想要失去林頌靜這個朋友,因為對現在的他來說,在順城的自己,只有林頌靜這一個朋友了。

  並沒有耗費多久的時間用來思考,王東升直接將手機倒扣在桌面上,微微一笑:「不去了。」

  「這怎麼行?」林頌靜不由得皺起眉頭:「我都聽見了,事情很重要吧?要去的。」

  「沒事,陪你。」

  輕描淡寫的語氣,漫不經心的眼神,卻都掩蓋不住王東升微微顫抖的雙手。其實今天的事情,完全是意料之外,而且是他必須要去才行的,但面對林頌靜,不知怎的,王東升心底卻突然覺得,好像把所有雜亂事情都放一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或者說,人生這麼漫長,工作的事情永遠處理不乾淨,自己不該永遠跟在主家身後擦屁股。

  然而林頌靜卻好像並不這麼想,她在看到王東升那十分堅定的眼神後,反而幽幽地嘆了口氣:「可我不想你因為我,而耽誤自己的事情啊。」

  拉抽屜的話來回說,雙方似乎一時半會兒都找不到合適的話口,而只想著通過反反覆覆的敘事,說服對方,於是,氣氛就顯而易見地陷入到了僵持當中,總不能一直都是每個人都在說「我希望」,而另一個人始終委婉地拒絕吧?

  半晌,直到咖啡喝完,林頌靜卻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王東升頓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抿了抿嘴唇,林頌靜開口道:「不然……你去忙,我跟著你一起去,給你幫忙,怎麼樣?」

  王東升的眉頭頓時不由得皺了起來:「今天的事兒,你去的話……不太合適……」

  「其實我聽到了一些,你剛才打電話說的……」林頌靜眨了眨眼,說道:「那個主家,我認識吧?有一次我去給你幫忙的時候遇見的?就是和『墳』有關的……哎呀你別這麼看著我,我好奇嘛!」

  林頌靜越說,王東升的表情就越發怪異,直到聽見了對方話語裡的重點,他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好吧,約法三章,去了之後別說話,你就當看戲了,行嗎?」

  林頌靜立馬舉手:「保證完成任務!」

  事兒上說定了之後,二人迅速出門,林頌靜乖巧自覺地坐上副駕駛,王東升開車,一路向著西邊飛馳而去,今天的天很藍,是昨天下過雨的結果,空氣濕潤且通透,一股股清風吹進車裡,讓人的心情都變得暢快起來。

  沒多久,車就開進了山,七拐八拐穿了幾次樹林,就來到了一塊平地上。老時候,順城的人家選祖墳,大多選在山上空曠的地方,人為地清除掉雜草和其他植物,手動開出空地和土路來,作為祖先的長眠之地。

  今天來的地方也存在了很久,可在此有祖墳的人家不多,墳頭也就零零散散地分布得比較遠。下了車,帶著林頌靜一路穿過土路,直到鞋邊都沾了不少濕潤的泥土,王東升才終於快要抵達目的地。

  按理說,應該有人在這家祖墳附近等待著他們,可人還沒看到,嚎啕大哭卻率先闖入了耳朵。

  那是一陣十分悽慘的哭聲,且似乎已經哭過好幾陣了,乃至於聲音都一抽一抽、一陣一陣的,時而衰弱、時而強烈,哪怕不見其人,都能感覺到器官的劇烈抽動,像是隨時隨地都能把人給「帶走」一樣。

  遠遠地聽見這種聲音,林頌靜有些害怕,手不由地攥緊了,卻被王東升輕輕地攥住了手腕。

  「別怕,是活人。」說著話,他抬頭看了看陽光明媚的天,繼續說道:「只要是活人,就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這種角度,有些清奇,意外地把林頌靜逗笑了,不再緊張。

  「那要不是活人呢?」

  「周圍都是老祖宗,說不定哪位就出來幫忙了,怕什麼?五百年前是一家,咱們不認識他們,他們怕是早就互相認識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