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回家,確實是為了幫助兒子,卻沒有與王東升提前溝通過。
她很早就看出,王岩已經準備好了要和兒子說些什麼,所以這天下午來有人約她打球的時候,徐慧本是不準備答應的,奈何對方是自己多年來唯一一個一直堅持下來的球搭子,再加上人家軟磨硬泡,實在不好拒絕,無奈之下只能找藉口拖了點時間,才算是趕著兒子回家的時候,自己也進了家門。
理由,其實是不太好找的,但好在她是個女人,有時候女人做一些事情,素來是不需要找藉口的,更何況又是自己家裡的事情,於是「中途回家」就變得理所應當,也順利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兒子的工作,其實從來不是徐慧的心病,她擔心的,一直是兒子的人生,這與她自己的人生有關。
當年,因緣際會之下、陰差陽錯之後,徐慧錯過了自己「最好的命」,卻也遇見了一生中「最好的人」——王岩,而後從大城市遠嫁而來,紮根順城,相當於出了半輩子遠門,多年來也不過回了二十多次家,是實打實的「他鄉成異鄉」。
按理說,一年回家一兩次的說法,聽起來頻率不低,可把時間拉長去看,卻顯得微不足道了。
所以,當初王東升面臨高考、報考、擇業問題的時候,徐慧和王岩的觀點幾乎完全相反——兒子想做什麼就去做,去大城市是他的志向,回順城是他的選擇,不管怎樣,老娘都能給他兜著。有了這麼一個媽,王東升才有了遠赴他鄉學習、工作、闖蕩的機會,到今年,雖然兒子回了順城,可徐慧非但沒有焦慮、埋怨,心裡還挺開心。
說到底,兒子終究是出去過了,闖蕩過了,而不像自己,錯過了那個重大的人生節點,一個擦肩,就是一輩子。
等到了當下這個時間點,看著兒子在家裡待了幾個月卻沒有動靜,徐慧立即就感同身受了起來,好像當初的自己剛剛遠離家鄉進入學校,一切的一切都無法適應時,愈發感覺自己被困在了時間的隘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便不由得焦慮了起來。
人這一輩子,可以躺平,可以小富即安,但不能不做選擇,更不能「不動」。
動起來,有了軌跡,生活才是「活」的,不然,不就被困死在原地了麼?
於是,開始側面打聽,然後,就是旁側敲擊,再然後,察覺到兒子已經做出選擇之後,她十分興奮地給出了助攻。
老公怎麼想的?管他呢!男人,就是拿來用的!
當然,兒子除外……
絲毫無愧於老公,也不覺得自己與兒子聯手耍了一下王岩,第二天開始,徐慧就恢復到了正常的生活狀態里,該吃吃該睡睡,該幹嘛幹嘛去了。
可王岩不這麼想,他總覺得被兒子、媳婦聯手擺了一道,等咂摸出味兒來的時候,虧已經吃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當太上皇,聽起來是挺好的,可實際上做什麼事兒的時候,沒有一處不掣肘,難受得很。
然而話又說回來,他自己不能「奪權」,更不能把那些一個唾沫一個釘、說出來的話都咽回去,更不能自己繼續張羅著白事、不管兒子的死活,因為王東升辦事兒的時候,確實是辦得很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與兒子聊定「大了」身份與日後接活兒的細節後,雖說王岩是自己給自己交養老保險的人,可也緊跟著立即被動進入到了退休的狀態里——沒人找他辦事兒了。
這與以前完全不一樣——哪怕是一周前,有人來找王家大了辦事兒,電話都首先打給王岩,然後再讓他做安排,可現在,自己的手機空落落的,去維修店檢查也沒有任何問題,可曾經那些急匆匆打電話來的人、介紹朋友來的人、幫朋友找人的人,都去哪兒了呢?
一查才知道,問題出在白事店上,白事店老闆倒戈了!
好呀,老子玩了一輩子鷹,到頭來被鷹啄瞎了眼,你不是我的至愛親朋、骨肉兄弟嗎?怎麼這時候開始,認兒子不認老子了?
王岩急匆匆氣沖沖地闖上門去理論,卻被人家一句話給攔了回來。
「別嘴硬了,不是你當初嚷嚷著要退休的時候了?」
「我可沒說現在就要退!」
「『我可沒說現在就要退~』……」滑稽地模仿著王岩的話,白事店老闆撅著嘴擺出了個鬼臉來,「可快消停點吧你,大了都是出門上山的人,你們不比我們這種坐辦公室的,二十來年起早貪黑上山下鄉,身體多少零件有問題自己不清楚?有兒子接班,你還鬧毛病了?老子想找人接班還找不到呢!你可別給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一句話這麼多字,機關槍似地突突出來,王岩瞬間沒了脾氣,想來想去只能找個理由自己灰溜溜地走了。
人家說的也是個道理,畢竟話都是自己曾經說過的,如今還能反悔不成?要是再這麼往前找話,指不定自己還說過些什麼,被翻開舊帳、揭了老底,這張年過半百的老面皮還要不要了?
人活一張臉樹要一張皮,自己實在是沒必要。
委屈的情緒好不容易給壓下去,擔心的情緒卻不由自主地涌了上來。都說「兒行千里母擔憂」,雖說兒子沒有行千里,自己也不是「母擔憂」,可王東升畢竟算是接了自己的班,一周下來一個多餘的電話都沒打過來,也沒問什麼、也沒要什麼,自己也就只跑了兩次殯儀館,這中間會不會出了什麼岔子,他沒和自己說,獨自扛下了?
要是兒子受了委屈,當老子的可不能答應啊!
就算沒受委屈,可要是中間有什麼事兒沒辦好、辦得差了點,自己這個當老子的,也有過去幫幫忙、提點提點的必要不是?
前後琢磨一番,想來想去,理由就琢磨全了,想法定下,行動就立即跟上,於是出了白事店的門,王岩立即走到路邊招呼了一輛計程車,向著王東升今天給主家辦事兒的地方就趕了過去。
這時候他開始有點後悔,早知道去年那個誰誰誰招呼自己買二手車的時候,答應了就好了,不然也不至於現在,兒子接班之後,自己連輛車都沒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