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來到主家所在小區,剛下了車,王岩立即一個鯉魚打挺,轉身藏到了一棵樹的後面,全因他剛剛看到了一張略顯熟悉的臉——林頌靜。
這姑娘王岩有印象,今年見過,給她家辦過白事兒,可今天王東升是來給另一個主家辦白事兒的,難不成今天的主家,和這個姑娘也有關係?
按理說,王岩是不需要躲的,可說到底,畢竟自己今天來,沒和兒子說過,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小偷小摸的感覺,另一方面,自己和主家不熟,要是被這個見過的「熟人」發現了自己存在,保不齊對方會怎麼想自己,又或許對方心裡沒什麼想法,可自己來的事兒傳到主家耳朵里,萬一話傳對了、主家理解錯了,那可就是大事兒了。
他是大了沒錯,他是王東升的老子沒錯,卻也不想因為自己而讓兒子在主家面前留下一個不算好的印象。
腦袋裡這麼想著,身體緊跟著做出行動,他努力靜悄悄地轉身,就想趕緊離開,卻不成想,腳步一挪,好死不死地踩在一棵枯樹枝上,「咔嚓」一聲有了動靜,緊跟著林頌靜的聲音就追了過來。
「叔?您怎麼在這兒呢?」
帶著一臉尷尬,半笑不笑地扭過身,王岩開口道:「是啊,我……為什麼會在這兒呢?」
實際上,不僅僅是王岩懵,此刻的林頌靜,心頭也是懵的。
今天是自己的休息日,卻是王東升的工作日,電影是肯定看不成了,可守在家裡消磨時光卻絕對不是個好主意,於是臨門一腳的時候,林頌靜一拍腦門就跟了過來,美其名曰「學習進步」,實際上是帶著三分好奇來的,這種好奇心,在林頌靜上大學的時候,就已經十分活躍,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散半分,始終如一。
人們都說,「新聞無學」,這並非諸多大學的學科建設不好,而在於新聞相關專業的「萬金油」屬性——學校能教給人的,只有基礎知識,實際上進入到了工作當中,你就要立即開始學習相關產業的知識,才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體育、金融、傳媒、建築……新聞學科應用到工作當中後,所包含的分支幾乎囊括了所有已有行業,無異於在學習的基礎上二度學習,更加深入,才能紮根。
實習的時候,林頌靜做過調查記者,各行各業幾乎接觸了個遍,唯獨殯葬相關的產業她碰都沒碰過,這絕非是性格、興趣或工作使然,而僅僅是這個行業尤其是大了這個職業,在所有人的眼中,無異於隱入塵煙。
一個人的一生,終究會接觸這個行業幾次呢?總歸是兩隻手就數得過來的,再加上這絕非是一個令人高興的行業,那麼讓人興致缺缺也就理所當然了。
但是,鮮有人關注的東西,恰恰是新聞傳播從業者最感興趣的地方,所謂報導,就是要挖掘罕見的、少見的、不為人知的東西,才算是對得起職業本身,更何況林頌靜在大學裡教課授業,給學生們打樣,是她作為老師的職責所在。
自己感興趣的是王東升、而非殯葬行業本身這件事,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所以在見到王岩的瞬間,她瞬間就有了一種上戰場的既視感,渾身肌肉緊繃、臉上堆出笑容,用一種佯裝輕鬆、毫不緊張的狀態迎了上去。
兒子不在場,王岩心裡也有些沒底,不等林頌靜繼續追問,他緊跟著自顧自地說道:「哦,我知道東升今天來這邊幹活兒,正好辦事兒的時候路過,就順道過來看看。你是……小林?對吧……你們家也住在這個小區嗎?」
這個問題,有一種清澈的愚蠢,雖說用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會顯得突兀,但現在林頌靜手裡捧著的,可全都是殯葬用品呢。
提了提手裡的黃紙,林頌靜尷尬地努了努嘴:「東升沒和您說嗎,其實我是來幫忙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
「嗯……就是這樣的……」
不尷不尬、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兩個人就有點聊不下去了,王岩想掉頭就走,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林頌靜在思考要不要把人留下,卻好像沒有留人的理由。
一個覺得,對方在,就能「指導工作」,再合適不過;另一個卻覺得,自己從中間品出點其他味道來,再留下,怎麼看都怎麼不合適。
大了辦事兒,找人幫忙的時候,通常都會找男性,哪兒有讓一個小女生來的?
畢竟,說到底,這也是個女人當男人、男人當畜生用的行當。
小區里,兩個人尬在原地,好像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太合適,進退兩難之際,王東升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爸?你怎麼在這呢?」
從隔壁樓的樓道里拐出來,王東升先是和親爹打了個招呼,緊跟著一把攥住身邊林頌靜的手腕,急匆匆地說道:「你可算來了,主家那邊都快急死了,走,咱們上去吧。」
他抬腿要走,卻被王岩叫了停:「等會兒,怎麼回事,上面出事兒了?」
王東升擺了擺手:「沒多大事兒,就是主家覺得,自家逝者生前人緣好,黃紙就不用買,來人隨便送一點都足夠燒到明年,可是呢,主家孩子上午報得喪,到了現在還沒人來弔唁,臉上就有點掛不住,我趕緊讓她幫我去買點回來……哦對了爸,還沒介紹,林頌靜,你們之前見過,咱家給人家幫過忙。」
明明是幫著辦過白事,卻不說辦事,而只說幫忙,這是大了們之間的另一條規矩,是為尊重死者,更為避免勾起家屬的悲傷情緒。
言簡意賅地把話說完,王東升本來想走,卻見到親爹突然捋了下袖子,緊跟著抬腿向前走,擦著他的身子就走過去了。
眼看著人家到了樓道口,還轉過身來看,一臉沉穩地招呼著:「愣著幹嘛?帶路,我上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
王東升愣了一下,緊跟著無奈,再緊跟著就笑了:「您這……不還是不放心我嗎?」
王岩剛想搖頭,卻轉而點了點頭:「你就當我不放心吧,怎麼,關心你還不行?」
「別,這可就太折騰您了,不用麻煩,我自己能搞定,您放心好吧?」
「嘿你這小子,好心當作驢肝肺是吧?當爹的不要錢給你打白工,你還耍上脾氣了?」
「不是脾氣不脾氣的事兒,是……總之就是幹活兒的時候,我的習慣和您不一樣,兩個人兩套法子做一件事兒,那可不就亂了套了嗎?」
「好好好……」
眼見著兒子和自己一來一往就言語上頂了起來,王岩的脾氣也上來了,剛想開口,卻硬生生住了嘴,把到了嘴邊的詞都給咽了回去。
沒別的,就僅僅是因為,看到林頌靜輕輕扯了扯自家兒子的袖口。
這舉動,有點曖昧了……但意思,不言自明。
都是同一個年齡段過來的人,王岩活了大半輩子,還能看不明白人家兩位的關係麼?這電燈泡再當下去,就真的有點不禮貌了。
於是轉了主意,正準備要走,心裡卻不由得泛出一股不是滋味兒的滋味兒來。
好幾天了,也好幾次了,怎麼感覺……自己最近總在女人身上,悶不吭聲的就吃了啞巴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