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夜色的黑早就浸滿了房間,屋子裡靜悄悄的,正是睡覺的好時候,可王東升卻怎麼也睡不著。
他始終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麼說走就走了,走得悄無聲息,一點徵兆都沒有。
翻身爬起,王東升拿出手機打開雲盤相冊,試圖從過往的歷史痕跡里找到曾經的軌跡,可忙活了大半天,卻連兩個人的一張合照都找不到,唯獨翻出來的一張照片,還是當年大學圖書館屋頂平台上,陳維任看夕陽的背影。
看到這張照片,王東升不由得淚如雨下,這張照片,是他一輩子都忘不掉的瞬間。
上大學的時候,雖然在不同城市求學,可王東升與陳維任依舊保持著緊密的聯繫,每天晚上固定時間遊戲雙排,是二人固定的活動之一。大學二年級,王東升失戀,近乎一蹶不振,許多天沒有登陸遊戲,再緩過神來的時候,陳維任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小子買了硬座,整整十四個小時的火車硬生生坐了下來,只為了來陪王東升。
那幾天,他們像是兩個無業游民一樣,在王東升所處的城市裡逛來逛去,陳維任其實沒做什麼,但就是這種普通平淡的陪伴,竟硬生生把王東升從人生的裂谷中拽了回來,逃出困境。
「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其實是一句很宏大的話語,王東升覺得自己配不上它,但陳維任曾經為自己做過很多事情,如今卻提前了太多抵達人生的終點站,王東升就想要為他做點什麼,送他最後一程,好好地紀念。
可惜,冥思苦想一整夜,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他都沒有想好,自己到底應該做些什麼。
濁氣在胸中翻湧著,晨光照到臉上的時候,王東升只覺得十分憋悶,於是披上衣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下了樓,想要在樓下好好地透口氣,可腳還沒站穩,卻見一輛計程車駛過來,緊跟著林頌靜就原地下了車。
捏著手機、看見王東升的瞬間,林頌靜臉上同樣露出些許尷尬的表情,直到計程車駛離二人事業,她才吞吞吐吐地開口道:
「發了那麼多消息你沒回,我就想著……趁早上去學校之前,來看看……」
王東升歪了歪頭,沒說話,心裡卻湧起一陣暖意。
緊跟著,好像是怕被誤會一樣,林頌靜連忙補了一句說道:「我是因為想起來你有時候早上要出門工作,所以才這個時間來的,你別誤會啊……」
有些時候,有些話,越解釋,越混亂。孤男寡女,清晨獨處,還是在王東升家樓下,這時候哪怕是他不想誤會,恐怕也要誤會一下才算得上恰如其分了。
於是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雖然找不到根據,可林頌靜的出現,確實讓王東升的心情變好了一些,於是他沒接話,而是岔開話頭,頗有些爽朗豪邁地說道:「明白,所以你現在餓嗎?」
「什麼?」林頌靜不由得愣住了,這一句話前言不搭後語、驢唇不對馬嘴,讓她一瞬間反應不過來。
王東升笑了笑,一揚手,道:「走,帶你吃早飯去!」
十分鐘後,二人就坐在了早點鋪子裡,油條、豆漿、滷蛋外加一碟小鹹菜,很快便齊刷刷地擺在了桌面上。北方的早餐往往樸實而粗糙,各地都大同小異,順城的油條尤其大,新鮮炸好的食物香氣撲鼻,讓林頌靜也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王東升沒有客氣,兀自抓過一根油條塞進嘴裡,五臟廟有了食兒的瞬間,他才感覺自己終於算是活過來了。
實際上從昨晚開始直到現在,他水米沒打牙,已經接近二十個小時了。
林頌靜拿起桌面上的油條,撕成小段,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裡送著,也不說話,直到看見王東升把豆漿都喝完、舒舒服服地打了個飽嗝,才終於放下食物試探地開口,輕聲問道:「你昨天很忙嗎?是不是沒怎麼看手機?」
身體動作不由得一僵,王東升身體放鬆下來,而後輕輕點了點頭:「有工作。」
「昨天是……不止一家人?」
「不,只有一家。」王東升搖了搖頭,眼神挪開,看向自己腳底,「其實,就是你給我發的那個新聞,走的人,是我朋友。」
場面忽然冷了下來,林頌靜的動作僵住了,半點不動。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周圍老闆叫賣、收錢、整理雜物的聲音還在,這張桌子上卻突兀地陷入寂靜,仿佛被隔絕成第二個世界一般,有如死寂。
林頌靜不知所措地放下油條,有些忙亂:「對不起,我不是……」
「哦不不不!不是因為你!」王東升連連擺手,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失態,「我就是……雖然都是昨天的事兒了,可到現在,哪怕是我給他辦白事兒,可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點什麼……就是那種,替他做點什麼的感覺……你能明白嗎?」
隨著林頌靜點了點頭,王東升就好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從十幾年前二人第一次見面說起,直到前陣子,再到昨天,再到今天,關於陳維任的一點一滴,他都事無巨細地說了出來,好像這種時候,只要都說出來了,就能改變什麼一樣。
林頌靜只是靜靜地聽著,聽王東升的困惑、苦難、糾結,聽著他的傾訴,聽著他的煩惱,直到他把心中的煩悶都傾倒完了,才輕聲回應道:
「其實,你不用替他做什麼的。」
「是嗎?」王東升愣了一下,緊跟著雙眼發直,有些回不過神來,「什麼都不做,我會覺得,對不起他。」
「不會的,」林頌靜抬起頭,認真地說道:「他已經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了半生,雖然遭到意外,但也不是你的責任呀。」
「可是我總會想……」
「不要多想!」林頌靜身體前探,一下子攥住了王東升的手,讓他驚訝的同時回過了神,而後才繼續說道:「你們是朋友,所以他也不想看到,你因為他而困擾、難過、不開心,對吧?所以,你只要用他喜歡的方式,送他最後一程就好了,對嗎?」
那聲音很溫柔,情緒綿軟,全是勸慰的話,可傳進王東升的耳朵里,卻如銀針落地,清脆鏗鏘。
「他喜歡的方式……他喜歡的……」
清晨的街道旁,王東升口中不停重複著這句話,緩緩地站了起來。
如今距離出殯,已經不足二十四小時,而他已經想到了,自己應該且必須去做的事情,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