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面前的大姨說話，王東升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而且越皺越深。
這人突然出現，突然攔住了自己，突然說些沒頭沒尾的話，而且怎麼聽怎麼不對勁。
看著對方那帶著些興奮的臉，王東升就更加不悅，畢竟哪兒有一上來就說別人家裡有人生病的？雖說說對了，可怎麼聽，怎麼覺得像是在「咒」人。
想到這一步，王東升突然懷疑，這個人恐怕是個打著「出馬」名頭的騙子。
「出馬」，是東北地區一種特有的民俗，俗稱在家中供養「仙家」，而自己則成為了「仙家」的代言人，給人「看事兒」、「平事兒」。
這種源自於薩滿文化的民俗，玄之又玄，王東升自己不好評判，可他卻知道，如今的東北，打著這個名頭騙人的騙子，著實不少。
不知道從幾年前開始，「出馬」的人越來越多，好像遍地都是「仙兒」，今天聽說食堂打飯大姨「出馬」了，明天樓下美甲小妹也「出馬」了，後天說不定自己三姑姥姥也「出馬」了，總歸是數不勝數，丟根樹棍子到街上，指不定都能砸倒一大片。
車的另一邊，父親聽到聲音後走了過來，王東升看向女人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來。
誰「出馬」都不是他所關心的，但如果面前的人想要打著這種名頭招搖撞騙，他覺得不會允許。
生病的人，是自己的爺爺，是父親的父親。
而情緒波動最大、最擔驚受怕容易被人影響的，更是自己的父親。
他不會允許在這種時候，有人趁虛而入，借著機會，招搖撞騙。
於是定了定神，王東升輕輕搖頭道：「沒有。怎麼了，您有什麼事兒嗎？」
女人愣了一下，一伸手指向王岩手裡的袋子，說道：「可那個，不就是治白肺的特效藥嗎？」
「所以呢？」王東升的聲音沉了下來，但仍保持著客氣：「你想說什麼？」
此時王岩已經走了過來，站在王東升身後，一臉好奇地看向女人。
女人仿佛是自來熟一般，確認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後，反而綻出笑臉來，自來熟一般開口道：「我就說嘛，我不可能看錯。」
「咱兩家情況差不多，我家也有白肺病人，哎呀，就是一直在醫院治，就是治不好啊，當時可給我愁死了。」
「這不是，後來找了中醫，才終於給治好了嗎，我就想著你們家可能也用得上，就過來問問。」
這女人確實是自來熟，一套瞌聊下來，氣都不喘一口，連珠炮似的，根本沒給王東升打斷的機會，自顧自地就把話給說完了。
說完了還不夠，她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個筆記本和一張紙來，手腳麻利地寫下了兩行字，看看王東升又看了看王岩，最後還是遞給了王岩。
「這家中醫院，你們可以帶家裡人去看看，治白肺可管用了，我家孩子就是在這裡治好的。」
「名字和地址都寫在上面了，也不遠，小寧大夫在附近可有威望了，好幾個八十多歲的老頭老太太，白肺了，醫院治不好，可他就硬生生給治明白了！」
「你們想不想現在過去看看？不然我領著你們過去？」
那女人看向王東升的時候，眼睛裡露出些期待的神色來，似乎立即就想把王家父子帶過去一樣，更有些邀功的意思。
看著滿臉興奮的女人，王岩沉默著，沒說話，而王東升想了半天，一開口，卻直接把女人後面的話給噎回去了：
「您是來這兒給家裡人開藥嗎？中醫都治好了，還來開西藥啊？」
聽見這話的瞬間，女人的神色變了變，磕磕巴巴地說道：「啊，哈哈……我就是，給自己拿藥來著，畢竟能走醫保嘛……反正地址給你們了，你們自己考慮哈，我還趕著回家做飯，先走了。」
女人快步離開，王東升卻沉默了，因為他從父親的臉上，看出了些許猶豫的表情來。
回想父親的所有舉動，從醫院裡到停車場，似乎每一步、每個表情，都很慎重，都是經過了長久的思考，才做出的決定。
大夫讓多開點藥，父親沒有拒絕；女人建議他們去試試中醫，父親沒有表態。
而這些信息匯集在一起，只能說明一件事：爺爺的病情，可能已經很嚴重了。
做出這個判斷的時候，王東升心中有所鬆動。
有人說，病急亂投醫，還有人說，關心則亂，此時這兩種情緒，一起出現在了王東升的身上，他恨不得將所有有效的辦法，都在爺爺的身上試一試。
老話說的是，人到老年，有兩大關，七十三、八十四，過了生死關，福壽綿延，長命百歲。
從王珏住院開始，王東升的心頭，就不停地閃爍著這句話，因為爺爺，真的快要八十四歲了。
哪怕明知道這所謂的「老話」里，帶著封建迷信的色彩，可真到了這種時候，他又忍不住選擇去相信這回事。
思索半天，眼看著父親沒動靜也沒動作，王東升才開口，小心翼翼地問道：「爸，不然……但帶著爺爺去試試？」
王岩好像是在這一刻才回過神來一般，搖了搖頭。
王東升把頭湊過去，看清楚了紙條上寫著的字，旋即開口：
「去看看唄，看地址，離得不遠，也就一腳油門的事兒。」
王岩本已向著副駕駛走去，此時身體卻頓了頓，緊跟著嘆了口氣。
「不是那麼回事兒……看病治病，求醫問藥，最基礎的一件事就是信任。這時候西醫都沒給你爺治明白呢，再去找中醫，容易出事兒。」
「退一萬步說，西醫和中醫的治法不一樣，用藥也不一樣，萬一兩種藥在你爺身體裡衝突了，治出毛病來，怎麼辦？」
「別想了，回家。」
一揮手，王岩再沒多說，直接拉開車門，上了副駕駛。
見此狀況，王東升也不好多說什麼，自己也拉開車門坐上駕駛位，把車鑰匙插進鎖孔里，正準備點火，父親的手卻突然探了過來，按住了他。
扭過頭，看見父親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心頭不由得「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瞬間湧現了出來。
從順成到市內，王東升眼見著父親臉上的憂心越來越重，他總覺得王岩想要說些什麼，卻好像一直壓著，始終沒有說出口。
趕緊給自己心裡打好了預防針，王東升開口道：「爸，有事兒你就說吧，我聽著。」
王岩扭過頭來，眨了眨眼：「能聽？能抗住？」
「嗨，這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啊……」王東升擺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來，「不會是那個轉帳，你想收，但挨著面子，現在找藉口呢吧？」
「臭小子，亂說什麼……」
王岩一巴掌拍過來，卻被王東升扭頭躲開，他沒再追究，反而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你爺的狀況很不好，你……得做好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