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病房裡，看著大夫給爺爺換上新的吸氧管，王東升的心不由得一陣鈍痛。
這種管子很細，是白色透明的，前端有裝置能固定在人的耳朵上，頂頭的位置上吐出兩個小型圓柱體，插在鼻孔里，按照主治醫師的說法，能夠起到更好的供氧效果。
此前之所以用罩子模樣的吸氧管，主要是起到霧化的作用，再加上當時爺爺的病情還沒有那麼嚴重，讓老人治病的過程中更舒服一些，是主治醫師主要考慮到的地方。
可如今，「真傢伙」被換了上去，站在一旁的父親眉頭更是一直皺著，絲毫沒有舒展開。
不過再看看一旁的姑父，王東升不由得安心了許多。
姑父一直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陪著爺爺有一搭沒一搭、南一拳北一腳地說著話，而爺爺的情緒也隨著聊天穩定了下來，哪怕主治醫師給他換吸氧管的時候，都沒有反抗。
「小丁啊，你再跟我說說，你們單位辦的那個職工技能大賽，是怎麼回事……」
眼睛裡閃爍出些許精光，爺爺完全被姑父提出的話題給吸引了，精神都似乎異常飽滿，神情十分專注。
順著他的話頭，姑父和爺爺聊了起來，大夫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之後，走到旁邊來，扯了扯王岩的袖口。
「家屬如果決定了要用藥的話，就快去快回，爭取讓老人家今晚就把藥給用上，越早用，效果越好。」
「我明白。」父親點了點頭，「要儘快把我爸的指標給降下去，最重要。」
沒再多說什麼，王岩向著丁放打了聲招呼，確認對方今天一整天都能在病房陪著之後，他帶著王東升離開了醫院。
從順城到市裡的醫院，坐車要一個小時左右，此時時間已經接近中午，父子二人沒有直接起程，而是開著車找了家麵館，先把午飯給對付了。
手拉的細面，配著大骨湯底，澆上些許店家自製的肉沫香辣醬，一端上桌就噴香撲鼻，王東升胃口大開，囫圇吞棗般把整碗面搬進肚子裡，擦擦嘴抬起頭卻發現，父親幾乎沒怎麼動筷子，只是拿著紙巾自顧自地擦眼鏡。
「吃完了？」父親看著他，眼裡滿是疲憊，「那就出發吧，車得快點開。」
「好，我肯定不違章。」
結帳，出門，開車，點火，動作一氣呵成，五分鐘開上順城南路，五十分鐘，王東升就開著車，帶著父親來到了市裡的街道上。
看著眼前的街景，他有些陌生，車速也慢了下來，只有靠著手機導航，才能知道路該怎麼走。
一座又一座沒見過的高樓，出現在了王東升的眼睛裡，作為一個順城人，他卻好像已經不認識市裡的路了。
這種陌生，其實不怪他。
幾十年來，一代又一代北漂的人們，都把他鄉當成了故鄉，往往回頭望去的時候才發現，那個生養自己的地方，已經變了模樣。
因為不熟悉道路，開著車在市區里多繞了幾段路，王東升才帶著王岩抵達了目的地，時間剛過下午兩點，恰好在醫院午休之後。
門診部里，人不算多，現在並不是流感高發的季節，患病的人們也大多會直接前往急診就醫，儘管如此，王東升與父親也還是找了好久，才找到門診掛號處，等到掛了號，開了單子，卻被醫生叫住了。
這家醫院的醫生，臉上露出些許猶豫的表情，但還是試探性地開口問道：「你們家的病人，是剛住院嗎？」
王岩點了點頭，「昨天住院的，在順城，不在市里。」
「那我建議，多拿一個星期的藥。」醫生看著王岩，繼續開口道：「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老人家年紀大了，你們一來一回地拿藥，可能會不方便。」
王岩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猶豫，王東升卻伸出手，輕輕拽了拽父親的袖子，「拿吧，爸，聽大夫的。」
與王岩相對比，王東升更快地理解了醫生的意思。
這種進口藥的價格，其實並不便宜，順城醫院的主治醫師只說需要一周的藥量即可，但王東升很快從這家醫院的醫生口中，聽出了些許弦外之音。
對比順城這種小地方，市內醫院的醫生接觸過更多病例、經驗更足，這是讓王東升相信的第一個理由。
其次，對方說出了年齡上的顧慮。
順城到市里，雖然開車來回一趟至少兩個小時，可畢竟是親人生病，沒人會覺得這兩個小時的花費不值得。
對方的話，在提醒自己，爺爺年齡大了，常規藥量，可能不夠，最好多買一些備用。
這些話，一旦說得太明白，就有可能出現更多問題，醫生們雖然治病救人，卻也不想無端地擔責任，能否理解，全看家屬自己。
想了想，王岩點了點頭，旋即把單子遞迴給醫生，「那就麻煩大夫幫我們多開一個星期的藥吧。」
開單子，交錢，取藥，眼睜睜看著那一沓紅票子送進繳費窗口，王東升沒忍住，自己掏出手機，給父親轉過去了一筆錢。
這些天，父親花錢如流水，他都看在眼裡，只想幫著分擔一些。
明明手機提示音響過一遍，並且聲音不小，但父親卻像是沒聽見一般，拿了藥就轉身，向著門外快步走去。
一路走向停車場，王東升看著父親急匆匆的背影，終究還是沒忍住，開口道：「爸，你把我轉給你的錢收了吧。」
父親腳步沒停，也沒轉身，只是說道：「不用，你收著，你爺有醫保。」
「可這個進口藥不是沒法兒報銷嗎？」王東升快步湊上前去，連聲道：「你就收了吧，這幾天你都花出去多少了？」
說話間，父子二人已經走到了自家車旁，王岩停下腳步，對著王東升搖了搖頭。
「你有這份心，已經很好了。但你還小，沒多少錢，別亂花，這是其一。」
說完，他頓了頓，緊跟著又說道：
「你爺，我來孝敬，不用你管；你那些錢，都攢著，以後孝敬我，行不？」
這語氣聽起來，七分強硬，三分商量，但終究不似此前那般一言堂，王東升便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父親說的話有一定道理，可對王東升來說，更重要的是父親的那股執拗勁兒，與爺爺一般無二，而他又不能強行讓對方接收轉帳，那麼再糾結這件事就沒什麼意義了。
以後找機會，多給爸媽花點錢，就當補上了。
一邊這麼想著，王東升一邊掏出車鑰匙開了鎖，自己正要拉開車門，卻見一道紅色的影子突然竄出來，手一推就按在了車門上，攔在他面前。
王東升愣了一下，仔細看去才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阿姨，年歲不小了，穿著一身紅外衣，卻是帶著一絲絲興奮的神色盯著自己，而後迅速開口道：
「你們家是不是有人得病了？白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