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過飯,下午要長征。城南的學生都趁機跑去小賣部里囤點吃的喝的,以備不時之需,只有城南校霸鶴望蘭坐在一把小馬紮上乖乖梳頭。
別的不說,鶴望蘭一頭長髮是又黑又亮,絲般順滑,一早上跟出了籠的野狗似得跑過跳過,假髮底下胡亂散著幾綹長發。孫政委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拎著自己的小箱子過來給他安裝補救。走過路過的小同學眼看城南大佬手扶膝蓋,一派關公刮骨的模樣,都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看什麼看。」鶴望蘭漂亮的桃花眼陰鷙地一瞥,「眼珠子不要,我可以幫你們收著。」
孫若薇把他頭扶正:「不要恐嚇同學。」
鶴望蘭驕矜坐直。
幾個親信散在四周,百無聊賴,聊起昨晚上的慘案:「江一勛那個逼,挑事兒挑到裴主席頭上,真尼瑪傻逼。」
「沖裴主席狗吠,被開瓢活該。」
「他以為裴主席是好惹的,屁,人比他狠多了。人玩omega的時候他都不知道在哪兒。」
「你們剛是吃了屎嗎?」鶴望蘭鳳眼一斜,「沒看見政委在,嘴巴放乾淨點!」
孫若薇正色道:「裴主席不玩omega。」
幾個人嘴上不說,眼神卻不是這麼個意思。
裴衍初中犯的事兒,搞得人家父母都衝到學校里大打出手了,後來還是靠裴家的背景才勉強壓下來的,那個omega也被逼轉了學。裴家壓得住事兒,卻壓不住風聲,他們裴主席也當真是個狠人。
孫若薇又問他們:「那個江一勛,後來怎麼了?」
「送醫院了唄。」鶴望蘭懶洋洋地說,「拿著張腦震盪的報告單嚷嚷著要告人呢,三家學校都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兩邊和稀泥。」
孫若薇嘆了口氣。
「不過他應該慶幸,還能去醫院躲一陣。」鶴望蘭按了按指骨。
孫若薇挑起一縷他的發:「你想幹什麼,嗯?」
鶴望蘭冷笑:「他動我們城南的Omega,就該付出代價。等他出來,我就要了他狗命!」
「對,干他鴨的!」
「我們城南的Omega,外校的alpha別想染指!」
孫若薇搖搖頭,不能理解男生的腦迴路。
正當這邊殺意凜然時,對面一行四個男生走過。
當先一人身材高挑,披著校服,背後跟著三個馬仔,走得那叫一個囂張。
鶴望蘭虛著眼睛看了半晌,勾勾手,招來一個小弟:「你幫我看看那人是誰?十三中還是我們城南的?」
小弟仔細觀察一陣:「看他們手裡的礦泉水瓶,應該是我們城南的。十三中的撈逼集體喝冰露,我們城南發的農夫山泉。」
「呵。」鶴望蘭囂張地挑高了唇角,蜂蜜般甜膩的嗓音裡帶了絲寒意,「我尋思著我也還沒死呢,這人裝哪門子逼——把他給我叫過來。」
孫若薇原本想要阻止這種欺男霸女的無聊行徑,待看清楚來人是誰,就叼著梳子不出聲了。她剛好也有事找他。
那少年原本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得像個爹,猝不及防被校霸攔了一腳,瞬間懵逼,老老實實跟著校霸前來參見鶴望蘭。
鶴望蘭疊著二郎腿,懶懶一掀眼皮子:「誰准你走得那麼二五八萬的?腿那麼騷,要不要給你打折?」
洛行雲含蓄道:「具體說起來也沒誰……」
鶴望蘭聽著這熟悉的嗓音,驀然一愣。
他仔仔細細打量起眼前人來,這鬧心玩意兒的五官,好像有這麼點兒眼熟。
怎麼說呢,下巴和嘴唇的弧度,是他熟悉的;眉眼,也曾對上過。但是組合在一塊兒,那麼清清爽爽陳列在臉上,不遮不掩,那就沒見過了。
洛行雲被他看得都快不好意思了,語重心長道:「蘭蘭,為師一直以來都這麼走,好像你以前也沒有說過我這樣不好。」
話音剛落,道路盡頭突然拐出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手中拎著一瓶農夫山泉,步履優雅,身邊跟著沈書意和李遇。
那一剎那,鶴望蘭看著眼前的他老師,回憶起了被裴主席支配的恐懼。
於是放下了交疊的腿,板板整整在小馬紮上坐好:「是沒有不好,看起來英姿颯爽。」
手下A:「蘭哥你怎麼了?」
手下B:「你不是剛才還說要把他的腿打斷嗎?」
手下C:「這人什麼來頭?如果讓他在學校里拉幫結派,那咱們豈不是很沒有排面?」
鶴望蘭下不來台:「別逼逼!」
在城南,只有兩個人暫時他惹不起。
一個是裴衍,他發情期,A起來簡直沒有上限。
另一個就是洛行雲,疑似讓裴衍進入發情期的男人。
操,他怎麼知道老陰逼剪了門帘子是這副模樣啊。他真想穿越到一分鐘以前,重金求一雙沒注意到洛神經過的眼睛。
裴衍越走越近,鶴望蘭開始義正言辭:「洛行雲,孫政委找你。」
孫若薇淡然幫他把假髮套好,接了這口黑鍋,認認真真點了點頭:「洛神。」
洛行雲滿腔心思全放在幾米開外大路上走來的裴衍,有點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應下這聲。
一時之間,這空地上的幾個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鶴望蘭團伙是嚇的,洛行雲的表情卻是忐忑。
而位於眾人視線焦點的Alpha,淡然一掃並肩而立的洛行雲和孫若薇,漠然收回目光,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繼續聽身旁的死黨閒聊。
沒有開腔,也沒有別的舉動,好像對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毫不關心。
不論是鶴望蘭為什麼把洛行雲叫到跟前,還是孫若薇要跟洛行雲說些什麼。
他沒有注意到,洛行雲忐忑又帶著些微期許的眉眼,在他的身影平淡地自眼前經過時,變得很悵然。
λ
孫若薇洛行雲拉到一邊,偷偷遞給他一張粉紅底的傳單:「最近身體還可以?」
洛行雲偷眼望著裴衍離去的背影:「……我挺好的。」
孫若薇語重心長道:「你現在是omega了,平時和別的alpha交往要多加注意,要學會保護自己。有些同學平時看起來還不錯,其實骨子裡很危險的。昨天晚上,我們城南已經有個omega女生差點被熟人欺負了。」
所以她組織團委連夜刊發了預防熟人犯罪的傳單,想著給還沒變更性別的洛行雲帶一份。
她說的很坦誠,也泛泛而論,但洛行雲總覺得她在暗示某人,下意識認真辯駁:「我交往的alpha都挺好的。」
「以前可能是挺好的。」孫若薇說到這裡頓了頓,意味深長地往他臉上一掃,「以後可就不一樣了。」
洛行雲一臉茫然:「……為什麼?」
孫若薇看他是真的不懂,微微嘆了口氣:「洛神,你長得很漂亮。」
洛行雲靈光一現,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點什麼。
一旁的孫若薇語重心長道:「你的長相對alpha來說是很有吸引力。而alpha會為了這份吸引,做出很可怕的事。以前十七中那邊有個omega校花,被上班族alpha監禁在地下室里,過了五年才得救,孩子都生了三個了。」
洛行雲蹙起了眉頭,腦海中那股模糊的靈感越發清晰,目不轉睛地望著漸行漸遠的裴衍。
而孫若薇還在他身邊念著傳單教育他:
——「總之你要有一雙慧眼,辨別身邊潛藏的高危險ALpha。他們都是有徵兆的。比如,占有欲超強。」
裴衍跟沈書意聊了兩句,離開隊伍,進了衛生間。
——「再比如,會逐漸阻隔你的日常交際行為,讓你除了他什麼人都沒有。」
有其他同學想上衛生間,剛走到門口就被裡頭的動靜嚇到了,慌慌張張跑回大路上,神色驚惶。
——「還有像江一勛那樣,只要有機會,就想標記你。」
裴衍離開了衛生間,回頭看了他一眼,對上他的目光立刻轉過了身,拐過了路口。
「你在聽我說話嗎?」孫若薇覺察到洛行雲心不在焉,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謝謝政委!你可幫大忙了!」洛行雲丟下這一句,幾乎一秒鐘也呆不下去了,快步追了上去。
他沒有去追裴衍,而是進了他剛待過的衛生間。
兩個小同學比他先一步,站在門前滿臉的不可思議。
「怎麼回事?」洛行雲撥開兩人上去一瞧。
男廁所門前有道隔牆,大概到他胸口這麼高。
現在,隔牆攔腰塌了,紅磚白泥散落滿地。
「媽呀誰幹的呀?早上來還好的呀!」
「這怎麼弄塌的呀?砸的?」
「不是。」跟在他們身邊的清秀少年眼神閃爍,「踹的。」
「能把牆踹塌?真假的?」
「什麼人啊!太可怕了吧!」
「不。」少年轉過臉,琥珀色的眼睛盈盈,像是越過他們看著遠處的某個人,「他很溫柔,非常非常溫柔。」
孫若薇的話剛好點醒了他。
他今天換了個髮型,變得受歡迎、受矚目,這對易感期的裴衍來說,是極度的摧折。
每一道投注在他身上的視線,都是凌遲裴衍的刀鋒。
但是裴衍在努力克制自己。
——控制自己不發怒。
——控制自己不阻斷他的正常社交。
——控制自己不直接咬在他的後頸腺體上。
所以裴衍在操場上跑了三十圈發泄多餘的精力;
在他撩起後頸的時候主動後退與他隔離;
看到他和情敵交談,立刻遠離,把滿腔的進攻性發泄在倒霉的牆上。
所有突如其來的冷漠都是他的畫地為牢。
不傷害他,也不傷害其他人。
洛行雲站在散亂的牆邊,突然很想抱抱他了。
λ
裴衍正坐在通訊室里燒第68根火柴,沈書意推開他的門:「你看一下手機。」
漆黑瞳仁專注對著流火:「不看。」
「洛神叫你看。」沈書意臉上帶著調笑意味,頂了一下金絲眼鏡。
ALpha身形一僵,火焰燃到指尖,被甩滅。
纖長手指伸向手機,急不可耐,又誠惶誠恐。
「哦豁。」沈書意對這種患得患失的舉措發出了嘲諷。
ALpha面無表情地瞪了他一眼,抓起手機低頭擺弄。
三條微信。
物理學聖劍:我這邊一切安好,孫政委中午還拉著我做omega教育,就等你隔離出來
物理學聖劍:以後有應激反應,要隔離,最好事先告訴我,跟我通個氣
物理學聖劍:[抱抱]
ALpha修長白皙的手指插入黑髮中,咬牙切齒,喉間又忍不住溢出低笑。
傻瓜,這種事情怎麼敢告訴他?
想找一個沒有人知道的角落,把他鎖起來,不讓其他人看一眼,甚至抹掉他的名字,不讓任何人得知他的存在。
然後,無止境地侵略和占有。
讓他除了自己什麼都不能想,不能看;讓他除了自己什麼也感受不到。
這樣深不見底的想法,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不能告訴他。
這不正常,沒有人會願意理解、接納。
他被封住了口,獨自一個人,跟內心強大的惡念廝殺。
不能講,不能靠近,甚至不能多看一眼,怕稍微有一絲絲的鬆懈,那些深淵般黑暗的慾念就會從他的眼睛裡、他的嘴裡、從他觸碰他的指尖流溢出來,釀成災禍。
但不論他掩飾得再好,這個人偏偏什麼都猜得出來。
也不知道怕,也不知道逃,更不知道躲。
還要給他發這種,可以輕易刺激到他最後一絲理智的表情。
心底里的陰暗面再度擴張,整個人格都快要被強烈的占有欲所扭曲。
然而,那個人身上的光,哪怕隔著一層屏幕,都能強大到輕易摧毀那些看上去堅不可摧的陰影,給他注入熱烈的希望和勇氣。
「接著。」沈書意把手一揚。
裴衍頭也不抬地接過,是一個冰淇淋甜筒。
「他不知道看什麼老中醫公眾號說吃冰淇淋能敗火,給你帶了一個。」
身形高大、卻頹靡在窗邊的ALpha打量了一會兒那個小小的冰淇淋,撕開包裝,沐浴著冬日午後溫柔的陽光,緩慢地咬了一口。
甜的。
他窗外的枯樹上,凍著一支顫巍巍的青芽。來的不是時候,也生錯了地方,寒風裡孤若無依。
但陽光這麼好,讓人忍不住燃起了一點點希冀。興許假以時日,這錯誤的青芽,也會長成生機盎然的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