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吃完飯從食堂出來,在門口列隊，李遇在人群中找他裴哥。

  他裴哥生得高大英俊,特別打眼,幾乎用不著費勁就能一眼認出。只是李遇的眼神滑過裴哥身邊一道身影時，突然瞪大了，有點走不動路。

  裴衍踱到他身邊：「在看什麼？」

  李遇瞳孔放大,表情很有點直勾勾：「裴哥，剛跟你說話那男的，誰啊。」

  裴衍身形一僵，順著他發直的眼睛望去。

  正對面的食堂門口，立著個身材高挑的少年,皮膚很白，白到要發光。

  站姿懶散,一腳大大咧咧蹬在台階上,褲腿微微向上皺起，露出一截纖細的腳腕。

  因為漫不經心地抱著手臂聽人說話，嘴角卷著一抹懶笑。

  這時候他的小夥伴似乎開了句玩笑話，他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起來,明眸皓齒，眼神肆意。

  ——李遇在看的,可不是人群中的洛行雲。

  李遇對近在咫尺的危險毫無知覺,拿手背敲了敲他裴哥的胸口：「誒誒，Beta還是Omega，哪個班的,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我怕你沒這個命。」耳畔傳來一道寒涼的聲音。

  李遇活得好好的，猝不及防就沒命了，還沒想明白為什麼，倒是他手臂上的寒毛比他率先感知到了危險，根根起立，向他裴哥敬禮。

  裴衍隨手戴上了軍帽，正了正，沖8班er吼道：「男生都把帽子都戴起來！」

  「好兇啊。」食堂門口的戚羽心有戚戚焉地捂著小心臟，「吃飯的時候人多好啊，一上工就那麼鐵面無私，真是個公私分明、鐵骨錚錚的好班長。」

  洛行雲對大庭廣眾牽小手的事還沒消氣呢，探了眼穿軍裝毫無違和感的裴衍：「你吹他是可以領工資還是怎的？」

  「沒有。」小戚驕傲臉，「如果有，我會不拉你們進群一起賺工資嘛？」

  洛行雲有事相求，也暫時不追究戚羽同志胳膊肘往外拐：「誒，你消息那麼靈通，幫我查一個人吧。」

  戚羽：「誰？」

  洛行云：「十三中老大江一勛。」

  「他犯過什麼事兒，有什麼癖好，哪年出生的，生日哪一天，我需要明確的資料。」

  戚羽被他洛神眼中的冷光震懾了，亦是嚴肅了起來：「OK，包在我身上。」

  λ

  裴衍帶著人集合完畢，把隊伍交接給了教官，大家一起到大操場上拉練，背朝黃土面朝天。

  一早上就是站軍姿，踢正步，走來又走去。

  洛行雲冷風裡吹了兩個鐘頭，又有點頭暈發熱的症狀，生怕自己在散發信息素，趁前面一排剛剛踢了過去，偷偷把右手抬到鼻子邊上聞了聞。

  「動動動，還在動？！」他這邊袖子一抬，教官立馬拍馬似得趕到他身旁。「不是告訴你們了嗎？！頭髮癢鼻子癢哪兒哪兒癢都要忍著！要是這時候打仗你也瞎動！」

  隊伍最後頭的幾個高個子男生，一路歪歪斜斜沒個精神氣，作風散漫，比女生還不好管，成天見的就說小話，教官早就想找機會抓正著、樹典型了。

  不防備那被抓的少年把臉一揚：「報告教官，我頭暈。」

  他要是真在這裡髮結合熱，全班玩完。

  不想站在隔壁的戚羽也緊跟出聲：「報告教官，我也頭暈！」

  張亮：「我也頭暈！」

  霍思明：「我也！」

  洛行云：「……？」

  教官抬手給幾個瞎比比的男生後腦勺一人來一下：「還暈嗎？！還暈嗎？！還暈嗎？！」

  戚羽：「不暈了！」

  張亮：「我很好！」

  霍思明：「我可以！」

  洛行云：「……」

  他剛想再辯解幾句，他跟這些渾水摸魚的傢伙不一樣，不想教官把手一揮：「你！下去休息十分鐘！」

  戚羽：「臥槽！」

  張亮：「憑什麼？！」

  霍思明：「我不服！」

  「不服是吧？！不服是吧？！不服是吧？！」教官抬手，啪啪啪，繼續一人補一下。「你們三個出列！正步走！」

  戚羽、張亮、霍思明：「嚶嚶嚶！」

  洛行雲眼見三個兄弟慘遭獻祭，有點搞不清狀況。他們自閉小團體一般都是全家升天的，突然之間他一個人苟活了下來，他有點不大習慣。

  正當他一步三回頭、生怕教官遺漏了他時，正在給倒霉三兄弟喊口號的教官偷偷看了他一眼。

  眼神閃爍，黑臉通紅。

  教官也沒比這些嬌生慣養的高中生大多少，是個血氣方剛的ALpha。

  即使沒有聞到氣息，憑著天性中的直覺，他也隱約覺察到少年的性別。

  更何況，少年揚起眉眼時，無法言說的美好。

  站在對面的李遇正嘻嘻哈哈笑話自閉組三兄弟公開處刑，突然聽到站在他隔壁的裴衍無比煩躁地「嘖」了一聲。

  白皙臉側，咬肌緊了緊，眼神晦暗不明。

  再下一秒，軍褲裹挾的筆直長腿徑直邁開，出列。

  旁若無人地朝逐漸晃遠的少年追去。

  教官驚了：「站住！」

  Alpha停了下來。

  教官追過來一瞧，氣不打一處來：「你是班長吧，你這是去上哪兒？讓你動了嗎？報告也不打，怎麼帶的頭？」

  「教官不也帶頭違反組織紀律？」Alpha說著，修長五指將垂在眼前的細軟黑髮推了上去，長眉緊蹙，像是在極力忍耐著某種劇烈的情緒。

  「我？我怎麼了？」

  「你的眼睛，剛在亂看些什麼？」漆黑的眼睛豁然瞥向他，清秀的臉上出現了進攻性極強的表情，尖而鋒利的虎牙，磨牙吮血的殺意。

  教官一愣，下意識瞥了眼已經晃到操場盡頭的少年，心裡隱隱有些猜到緣由。

  但這不妨礙他對這個還未成年的ALpha感到震驚，繼而是憤怒：「你！去操場上跑30圈！」

  年輕ALpha的臉上顯出屈辱，有一瞬間，教官覺得他會衝上來跟自己狠狠打一架。

  但最後，他還是按住了這種近乎本能的衝動，邁開長腿，一個人沿著操場發足狂奔。

  像是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氣都花在跑道上，跑到筋疲力竭，跑到無暇他顧，再也無法承受從操場到衛生間的那短短一段距離。

  不然，他怕自己忍不住衝進去，把洛行雲抵在牆上直接標記。

  λ

  洛行雲摸到衛生間裡，給自己打了一針抑制劑。

  他第一次自己上手，還不太熟練，差點沒把自己痛死，這玩意兒真的不太好用。

  起效時間也慢，大概過了十分鐘，他才感覺頭暈目眩的症狀消失，體溫也變得正常。

  他慢慢扶著牆出來，剛巧撞見裴衍一個人在操場上遛彎。

  洛行雲趁大部隊不注意，靠邊兒等了一會兒。裴衍跑過他身邊時，慢下了腳步。

  「你怎麼罰跑了？」洛行雲擔心地問。

  汗水從額發中流下，淌到英俊白皙的臉上，烏黑的瞳仁定定看著他，沒有說話。

  文質彬彬的五官，原本就透露著一種柔和秀氣的美感，這樣看人的時候，散發出強烈的陰鬱。

  洛行雲心裡一咯噔，班長神情不對，這是應激了？

  他想來想去，可能就一件事犯著他了：「我結合熱好像沒徹底壓下去。」

  裴衍的眼神愈發幽邃。

  「不過我一有覺察，就跑衛生間打了一針，你聞聞看，現在應該沒味道了。」洛行雲解開了軍服的扣子，撩開襯衫立領，湊過去獻寶。

  裴衍立刻後退了一步。

  然後又一步。

  臉上的表情戒備森嚴，拒人以千里之外，緊抿的嘴唇連一點弧度都沒有，冷硬如鐵。

  緊接著就毫不留情地轉身，丟下他再度奔跑了起來。

  洛行雲被丟在原地，心情顯見驚慌了起來，心想著——

  靠，班長是不是易感期過了，不要他了啊？

  λ

  休息時分，戚羽被洛行雲奪走了手機。

  他百無聊賴地坐在地上，探頭探腦他洛神在幹什麼。只見他洛神來來回回看一段視頻——裴衍對付江一勛的視頻——看得起勁。

  「嘴上說著要把我關雞籠，自己還不是追的飛起。」戚羽略略略。

  洛行雲不理他，只是再一次把時間軸拉到最後十秒鐘，把耳朵貼上外放音響。

  他想來想去，班長不可能兩個鐘頭前還拉著他的手說要再接再厲，踢了兩下正步就翻臉無情了，這不可能！

  就算他易感期過去，也不至於這樣。

  他這麼兢兢業業扮演一個任他搓圓捏扁的小甜O，深明大義，機智勇敢，沒有辛勞也有苦勞，班長怎麼就突然把他當階級敵人了，遇上他就跑得飛快？！就算易感期好了，不再帶情人濾鏡看他，他也沒有丑到這麼慘絕人寰的地步叭！

  雖然早已做好成為黑歷史的準備，但這一刻來得太快，他還沒有心理準備。

  心急火燎地到處打聽了一圈，原來班長是在他休息後，旁若無人擅自離隊，還言辭冒犯教官，被教官罰跑了30圈的。

  要知道裴衍可是出了名的優等生，行為作風不要太良好，若是他SAN值正常，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又不是天生反骨的鶴望蘭。

  洛行雲聽到這裡，心底里那股陌生的悵然有所消融：班長應該還在易感期，而且因為關於他的某件事情發生應激，他的第一感覺是正確的。

  他自己都沒有發覺自己竟然略微鬆了口氣，腦袋飛轉，投入下一個問題當中——具體是什麼事情呢？

  洛行雲聯想起了戚羽錄的視頻。

  他第一次看的時候，就注意到視頻放到後期有細微的變化。只不過後援會群刷屏太快，他沒來得及深究。

  昨晚的交鋒中，江一勛中途說了句什麼，導致裴衍很緊張。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洛行雲和裴衍有信息素的羈絆，他對裴衍的情緒有近乎天然的敏銳。哪怕是在黑暗中，哪怕只有一個輪廓，裴衍一點點的情緒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噪音很大，距離又遠，加之兩個人說話很小聲，想要聽清並不容易。

  不過在一次又一次地重放後，功夫不負有心人，洛行雲好像聽明白了。

  江一勛威脅裴衍說的是：「他是你的omega。」

  就因為這個？

  洛行雲握著手機，輕輕一按，鎖屏鍵發出噠地一聲響。

  江一勛還挺聰明的，能在短短的交鋒中猜出裴衍跟自己有關係。他估計也是順口一盪，裴衍心亂了，信息素波動，才被他坐實，有了後來的搜屋子一說。

  不過，他知道又怎樣？

  他知道自己跟裴衍有關，可天底下除了他倆，再也沒人知道他們有這層關係，江一勛怎麼落實到自己？

  退一萬步講，就算江一勛知道是他洛行雲乾的，又能怎樣？

  他怕他嗎？

  班長也真是的……

  他自認並不是什麼柔弱可欺的小同學，給江一勛開瓢的人就是他。那麼多年他該經歷的也經歷了，不該經歷的也經歷了，論自我保護能力，簡直無出其右。能讓他吃虧的人，真的不多。

  但偏偏這個人，視他如珠如玉。

  怕他被欺負，怕他被搶走，日日如坐針氈，風聲鶴唳，不敢有絲毫鬆懈。

  洛行雲蹲在原地，又不自禁想起昨夜，裴衍捧著他的手委屈落淚，心尖由是升起一股失重感，不那麼腳踏實地的暈眩。

  詞彙量並不大的腦袋裡，冒出「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這句俗語，嚇得趕緊將手機還給了戚羽，好像這樣就能掃除他腦海中那些太過褻瀆的形容詞。

  ——他其實並不配裴衍這樣做的。

  ——一切都是因為裴衍染上了他的信息素。

  洛行雲收拾好點滴思緒，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現在最重要的是裴衍的應激反應。他囑咐戚羽把視頻傳給自己，蹲在地上單手托著腮，發愁地看向還在操場上發足狂奔的裴衍。

  ALpha身高一米八七，身材比例非常完美，長腿邁開時像風一樣。

  雙腿交替頻率並不高，沒有普通人疾跑時急躁的猙獰，反而如閒雲野鶴悠悠掠過，美不勝收。

  小女生和omega拉練了一上午，連口水都來不及喝，蜂擁在操場邊拍他。

  ……真的是因為江一勛的威脅才應激的？

  可如果是因為別人提到了他的名字，那昨晚上，好像應該安撫好了的。

  時間點也對不上。

  易感期小助理拿著根樹枝在地上畫圈圈，決定再觀察觀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