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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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翠花端上來的豆腐布滿大大小小洞隙,和江南的豆腐相比,西埠關的簡直稱得上粗糙。

  豆腐坊開了這麼久,京城富貴人家極少光顧,可見不合口味。這種豆腐比江南的便宜,普通人家經濟拮据,不追求口感。這家豆腐坊做的是平民生意。

  二十捧起碗,拿起湯勺挖一口,笑著向張翠花點了點頭。

  張翠花跟著笑:「我們的豆腐腦和江南的不一樣,我們是大漠土生土長的,喜歡這粗曠豪爽的口味。」

  見慕錦的臉色越來越僵凝,大東上前拉了拉張翠花:「娘,你別說了。」

  「哎,是,是。」張翠花退下了:「你們吃。」

  慕錦一臉貴氣相,坐在這裡就是活生生的招牌。連貴人都愛吃的東西,肯定有其獨特之處。

  客人一多,張翠花忙著招呼去了。

  二十剛才吃了小籠包子,已經飽了。不過,盛情難卻,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慕錦沒有食慾,眼睛向著她。她長得嬌小,刺繡又是江南姑娘的愛好。粗曠豪爽這般形容,放在她的身上格格不入。

  他想起他的娘親,個性大大咧咧,不在乎男女授受不親,和林意致成了異性知己。

  皇上無法理解她和林意致之間的情感,嫉恨夾雜,於是下令將林意致的一生困在上鼎城。

  皇上曾說過,甄月山天生神經粗,懷了孩子之後,心思才細膩起來。然而,越細膩,也離他越遠了。

  慕錦覺得,二十也有些粗神經。也許是西埠關的水土問題。

  小東對二十瞟了好多眼。他拉了一張凳子,坐到二十旁邊。

  這也是個神經大條的西埠關人,渾然不覺慕錦的凜冽,衝著二十直笑:「徐阿蠻,你弟弟長得高,去年就比我還高了。」小東站起來,伸出手臂比了一個高度。

  聞言,二十心喜,臉上堆滿笑意。如花兒一般向小東綻放。

  慕錦盯著眼前的男女。一個平平姿色的女人,怎麼這些男人一個個跟沒見過女人似的。

  小東回憶說:「你妹妹也長大了,越大,跟你越像。好多人上門說親呢。」說到這裡,小東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我本來也想……前去說親的。」

  慕錦撥著碗中的豆腐。本就坑坑窪窪的豆腐,碎成一小塊一小塊,再被他翻起。大碗中間那幾塊豆腐,徹底被剁成了渣。要娶妹妹就娶妹妹,對著姐姐笑得這麼蕩漾。三心二意,見異思遷,朝秦暮楚,喜新厭舊。

  二十和小東,沉浸在老鄉見老鄉的喜悅中,顧不上二公子。

  小東繼續說:「你去當雜役的那幾年,你家日子好起來了。聽你爹說,你幹活勤快,不到半年就漲工錢了。後來有一天,你爹垂頭喪氣地回來,說不知道你被賣到哪兒去了。他找到原來那戶人家,想細問,卻被揍了一頓。」

  二十緊張,比劃了一陣。

  「你生病了就好好休息,怎一場風寒,咳得嗓子也沙啞了。」小東笑著安慰:「放心,你爹傷勢不重,休息了半個月恢復了。你家少了你的工錢,你妹妹想出來幹活,你爹怕又丟二女兒,不讓她去了。前年,你弟弟去當了挑山工。」

  二十聚精會神地聽著。這幾年日子過得再苦,她也沒有忘記家人。剛剛被賣到京城的時候,她托一個識字的丫鬟幫忙寫信。這封信石沉大海。又或者,收到回信時,她又被轉賣了。

  到了慕家這裡,三小姐為人和善。而且,三小姐的丫鬟要是有了姻緣,三小姐也同意讓丫鬟出嫁離府。二十那時有了盼頭。當然,後來的二公子又斷了她的盼頭。

  天無絕人之路。今天遇上大東小東,得知家人平平安安,二十心滿意足了。

  慕錦那碗豆腐,已經被他剁成了水狀,他看著二十彎起的唇角。

  這女人對誰都笑容滿面,就是轉向他的時候,跟沒了情緒一樣。他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瓷勺碰上瓷碗,發出了一聲「吭哐」響聲。

  二十這才回神看向他,淺笑變成了乖順。

  日光火辣,辣得二公子心煩氣躁。

  ——

  結了帳,慕錦走出棚子。

  張翠花看著二十:「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跟家裡斷了聯繫,在外吃了不少苦吧。」

  二十搖了頭。

  「不過,大戶人家的丫鬟日子也不錯。這公子,挺喜歡你的,對你著急得很。」

  後面這話,不是張翠花看出了什麼,而是順口而出的客套話而已。

  卻讓二十笑意一頓。

  正要走出門,小東走過來,一口白牙亮得發光,「徐阿蠻,有空常來啊。」

  二十微笑。豆腐腦的口感不及江南的,但這才是西埠關獨有的味道。接著,她的腦袋被慕錦給推了回去。

  「走了。」陰陰涼涼的二公子在艷陽下自我降溫。

  她跟著上前。

  剛才怕拂了張翠花的面子,二十把慕錦的那一碗豆腐渣也吃了小半碗,撐得不得了,她撫了撫肚子。

  慕錦目視前方,大掌往她的小肚子貼了一下,「吃成個球了。」

  還不是二公子害的。他從不顧及禮儀,不喜歡吃的東西就不吃,不會體諒別人的好意。

  二十打了一個飽嗝。雖然肚子脹,但是她可以給親人傳信了。她心花怒放,對著二公子,也眉開眼笑了。

  她的臉上醞釀起嬌意,慕錦滾起一陣燥熱。

  他將二十推到一小巷,旁若無人之際,狠狠地將她抱住,低聲在她耳畔說,「什麼時候學會勾引男人了?」

  她眨眨眼,她還想問,她什麼時候勾引過男人?

  慕錦慢慢吐字:「再對別人這麼笑,我就咬死你。」

  二十何其無辜,迅速斂起笑意。

  「那個叫小東的,滿嘴胡話。說什麼想和你妹妹提親嗎?結果對著你笑個沒停。一間豆腐坊,沒見過幾個女人,以為你這樣的就是大美人了。」

  二公子說二公子的。二十左耳進,右耳出。

  見她一句話不回,慕錦說:「你這人怎麼這麼討厭呢?」

  二十也想說,二公子怎麼這麼討厭呢?

  她不就高興了一會兒,他就不樂意了。他就是不想讓她舒坦,只要她一高興,他肯定發脾氣。

  畢竟在巷道,慕錦沒再多說,泄憤地捏一下她的臉,放開了她。

  ——

  南喜廟的檐梠高高地飛起,兩座圓睜雙目的威武雄獅俯瞰世間。一支支大紅高香,寄託了世間凡人的憧憬。虔誠的信徒跪在白煙繚繞的香壇前,閉眼祈福。

  慕錦候在廟外一株槐樹下。他不信神明,換言之,他也不信血咒。

  樹影下的二公子面色不愉。不過,五官的俊俏擺在那裡。前來燒香拜佛的姑娘家,免不了向他投去幾眼,再羞怯而笑。若是以往,二公子也回之一笑,輕浮挑逗,撥亂不知幾家姑娘的心湖。今日他一個也不理會。

  和二十齣來,二公子就沒有順心的一天。想他從前左擁右抱,閒情雅致。自從這女人出現,他三天兩頭地大動肝火。一個女人居然能如此可惡。

  二十對小東的微笑,仍然印在腦海。慕錦輕輕地搖扇?,將這畫面扇走。

  遠遠見到二十的身影。

  她拎了拎裙擺,慢慢走下台階。

  慕錦這時又發現,她發上的是翡翠簪,綠得招眼。他繼續扇扇子。

  二十抬眼向樹下,手裡拿著兩道符,走近了比劃說:「二公子,這是給你的平安符。」

  前一刻,二公子想的是,一定要懲罰這個不聽話的女人。當見到平安符,剛剛如何扇都扇不走的怒氣自個兒跑了大半。

  長長方方的平安符攤在她的掌心,大約半巴掌大小,紙符由一個鮮黃小布袋包裹。布袋的正面有一硃砂色的符印。

  他拿起這一個輕得不能再輕的布袋,翻轉背面,有「平安」二字。薄薄一片東西,落在他的掌心似是承住了不知名的重量,他漫不經心地問,「你另一隻手上的呢?」

  二十解釋:「這是為我爹娘、弟弟妹妹求的。」

  既然是她的家人,他就不與她計較了。慕錦收起這個平安符,故意隨便一揣,又再提醒說:「記得,早上給你擦嘴的帕子洗乾淨了一定還我。」

  她點頭。

  慕錦問:「對了,剛才聽那些女人說,這座廟求姻緣很靈。」

  十一在廟裡求過和屠夫的事,二人結局皆大歡喜,也算靈驗了。

  他又問:「你和十一常來南喜廟,求的什麼符?」

  二十比劃:「平安符。」

  「沒別的?」

  她搖頭。

  慕錦以扇尖抵住她的心口,「為了表達你的心甘情願,去,在佛祖面前立個誓,求個簽。我就信你對我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二十比劃說:「二公子不是不相信簽文嗎?」

  「讓你去就去,教你手語是讓你說廢話的嗎?」這女人怎麼回事?每次給她台階下,她都能一腳凌空。

  二十看他一眼,聽話地去了。就是不知這種強迫求來的符文作不作數。

  姻緣簽的袋子是紅的,在二公子眼裡,比成親那日的燈籠更花紅。得了一個平安符,得了一個姻緣符。慕錦掃去今日之不快。

  她看著慕錦收起姻緣符,想起了張翠花的話。

  二十見過丫鬟和長工相互愛慕的情思,而且在向陽城聽了那麼多戲。哪個男的喜歡一個姑娘,是像二公子這般的?就連不喜歡李家小姐的那位官人,見到李家小姐時,也要裝作情深意切。

  喜歡的情愫,不外乎羞澀、溫和,再不然就是思念。羞澀和溫和……二公子這拽上天的姿態,肯定不是。思念的話,二公子兩天沒有見她,也不像有思念的樣子。

  曾聽十一說,真喜歡了一個人,見不著想,見著了也想。

  二十可沒膽子問二公子一句,「你有思念我嗎?」她仔細斟酌,換了一句話試探:「二公子,我對你心甘情願。」

  這句話突如其來,他眉峰一挑,「無端示好,非奸即詐。你的眼珠子轉得這麼快,在想什麼鬼點子?」

  她搖了搖頭,「二公子,我不會背叛你的。」

  「哦。」他擺明了不信。

  趁他不注意,二十扁一下嘴。二公子眼高於頂,心中只有他自己。他要是會喜歡女人,才稀奇了。花苑和掩日樓的姑娘,也不會痴心妄想二公子的喜歡,因為都清楚他的德行。

  二十暗道:若是喜歡,不是應該有求必應嗎?可他整日欺負她,訓責她。她笑了那麼一下,他就拉起臭臉。

  「走了。」慕錦又拉了下二十的手,交握了半瞬。

  她跟在他的後面。她無從理解二公子生氣的行徑,但她念著那張姻緣符,偷偷祈求神明,早些讓二公子喜歡上她。她這條小命全憑二公子喜怒定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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