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慕錦將二十推到了床上。

  夏日炎熱,床上鋪了一層玉簟,通透如燦黃琉璃。二十瑩白的肌膚,墊在玉簟之上,明晃晃的。

  自從二十來了癸水,慕錦就修身養性,過上了清寡的日子。夜夜抱她在懷,燥動不是沒有,偶爾醒了,他忍不住捏捏她的臉,又再揉揉她的手,藉此來紓解心中火氣。

  忍到今日,已經是憑著二公子極端的克制。他本想,回到慕府,將掩日樓的姑娘好好瞧個仔細。見是見到了,美也是美的,他卻不怎麼提得起興趣。他就當是遠行奔波,淡了心性。今夜,原本尋歡作樂的場面,他覺得百無聊賴。

  回來見到這個女人,起了興致。他拉起二十的手,問:「女人家的東西,乾淨了吧?」

  二十點了點頭。

  慕錦笑了,低頭親她一口,「真乖。」

  他將她的點頭理解為迎合。然而,二十隻是覺得,橫豎不過一覺,公子想睡就睡是了。

  這一晚,慕錦將絹帕蓋上二十的眼睛。蓋了片刻,又扯下了。他用掌心捂住她的雙眼。她閉眼。透過薄薄的眼皮,他感覺到她眼珠子在輕微顫動,他鬆了手。

  二十雙眼緊閉,緊得連鼻樑都皺起。

  他捏起她的雙唇,再啄一下,然後將絹帕扔到一邊。

  好半晌,沒有帕子蓋下,她偷偷睜開一隻眼。

  他逮到了,笑說:「以後別蓋了。」

  少了帕子絹帕的遮掩,惶惑的反而是二十。也許是害怕二公子深邃的眼神,也許是害怕自己的迷濛,總之她兩眼一閉,眼不見為淨。

  到底是契合的二人,嘴上該念的,該哼的,她都有。

  思及她癸水的痛苦,慕錦這一晚沒有漏進去。以防萬一,他雙指扣住了她的一個穴位,輕輕按揉。

  她腿上一麻,像是被什么小動物咬了口。

  他說:「明天不用喝避子湯了。」

  二十放心地枕在他的肩上。二公子嘴上喊打喊殺,可是二人越來越親昵的同時,她覺得他越來越體貼了。崩山居地勢優越,冬暖夏涼,而且玉簟清潤。二十迷糊中生起寒意,縮進他的懷裡尋求溫暖。

  「夏天你還怕冷?」慕錦梳起她的長髮,漫不經心地問:「這座京城你走過多少?」

  二十搖了搖頭,沒走多少,偶爾去一趟南喜廟。慕府沒有禁足,不過,一日三餐廚管按時送飯,要是錯過了,不好t意思再跟廚房要。她都趕回來吃飯。

  慕錦料著,她眼界小,見識淺。「明天我帶你到京城走走,這裡也有戲樓,有茶樓。哦,還有賭場。不過,這裡的賭場和嶺洲不一樣,規矩多,我不樂意去。」

  二十點點頭。也不知聽進去沒有,他說什麼她都點頭。連他的問話也是。

  慕錦知道,她八成是要睡了。他拍拍她,「明天想去哪兒玩?」

  二十睜開眼,比劃說:「求籤。」

  「什麼簽?」

  「平安符。」

  「給誰求?」這才是慕錦關心的。

  二十誠實地答:「二公子。」二公子平安,她們這群女人才可以無憂無慮。所謂擒賊先擒王,保平安當然也是先保主子的。

  慕錦正想出言諷刺他不信簽文,話到嘴邊,拐了個彎。這道彎挑起一記上翹尾巴,勾進了他的心底。尾尖撓得他痒痒,癢得睡不著了。

  也許是因為今晚只做了一次,餘興未了,所以他有一股衝動,和她飛出窗外,賞花賞月,吟詩作對。

  想起她大字不識一個,作罷。他摟緊了她:「睡吧。」

  ——

  第二日,二十換上了一件艾綠長裙。束起盈盈一握的細腰,跟搖曳柳枝一樣。

  這正是先前慕錦讓裁縫房趕製的新衣裳。大紅大紫是艷色,這黃啊綠的也煞是搶眼,裁縫師傅就一起做了。

  二公子見著她這一身,閃過微妙的小情緒。他懷疑她這顏色在含沙射影。

  二十抬頭向他,淺綠襯得她膚白如玉。

  他問:「這兩日,新繡的東西好了沒?」

  二十比劃說:「忙著照顧十五,顧不上。」這是原因之一,二來,是懶。當然,這個不可以告訴二公子。

  慕錦撇了撇嘴。堂堂二公子,三番五次地向姑娘家討東西,實在丟顏面。他克制隱忍,唯有用即將到來的平安符,緩解得不到香囊的不愉。

  出了慕府大門。

  慕府門前這條路,一邊通往街道,另一邊是盡頭。多是府里的人通行。走上街道,南喜廟在往右的方向。

  然而,二公子大步一拐,去了左邊。

  二十急走兩步,追了上去,她張望周圍路人,將手指藏在袖下,輕輕扯他的衣角。

  慕錦側頭。

  她指另一邊:「求籤是在那裡。」

  「先帶你去吃東街的小籠包子。」慕錦一把抓住她的手,十指交握。不過,這裡是京城,他握了一下就放開了。「冬寧說,那一口鮮汁,慕家廚房做不出來。」

  二十鬆了口氣,她以為二公子不痛快,罰她不吃早飯。她稍稍慢下腳步,和他拉開了三尺的距離。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小籠包子店,在角落坐下。

  慕錦看著對面的二十。他昨天仔細觀察扈盈盈,依然國色天香。眼前的女人也許是新鮮的另一類型。那就權當他的審美沒有退步,而是進步了。

  二十咬下去一口包子,香濃湯汁流在嘴裡,十分燙口。她張張嘴,一抬眼,見二公子雙目炯炯如艷日,直盯著她。

  她垂下眼,趕緊將口中的包子咽下。

  慕錦笑了,拿出她送的那一條絹帕,輕輕為她擦拭嘴角,「我今天明白你送這帕子的意義了。」

  不是她送的……是他強要的,要了又不稀罕。二十自己接過帕子,擦了擦嘴,之後摺疊起來,比劃說:「二公子,我洗乾淨,再還回給你。」

  「嗯。」慕錦提醒:「記住,一定要還。」

  這帕子本來就是二公子不要的。當然,二十沒敢說,連連點頭答應。

  從前,二十和十一去南喜廟,直來直去,不做停留。今日陪二公子閒逛,這兒看看,那兒走走。

  二公子笑問:「你缺什麼沒有?」

  缺錢。二十眼巴巴看著他。

  他無情地拒絕了,「沒門。」

  到了一條南街的小道,灰瓦紅磚的店鋪忽大忽小,街道跟著時寬時窄。慕錦介紹說,這是村落自建的小鋪。

  說這話時,兩人走過一間豆腐坊。

  門前有兩個青年,灰藍粗衣的那個在擦桌,白衣青年生得高大,正在搭棚子。

  豆腐坊掛的招牌有「西埠關」三字。

  慕錦問二十:「你們西埠關的豆腐有什麼特色?」

  二十搖頭。沒什麼特色,豆腐是大霽江南的才鮮美可口。

  灰藍青年見兩人腳步有所停留,連忙吆喝說:「又香又甜的豆腐腦。」他露出一口白牙,笑看二十,「姑娘,吃豆腐嗎?」

  這位青年有西埠關的口音,二十很是親切,回望過去。

  男子額上系一條同衣色的汗巾。看清了二十的五官,他露出訝異之色,盯緊她不放。

  慕錦上前半步,側身擋住了灰藍青年的視線。

  灰藍青年眨了下眼睛,說:「姑娘,你……」

  慕錦的眸光利如刀。

  灰藍青年住了口,拍了拍白衣青年,「哥,這姑娘長得很面熟啊。」

  白衣青年搭好了棚子,跳下木凳,看了過來,「咦?」他十分驚訝,又帶著遲疑:「徐阿蠻?你是徐阿蠻嗎?」

  二十怔住了。

  灰藍青年嘿嘿笑起來:「我也覺得她長得像……徐阿蠻。」

  眼前的兩個青年,二十記不起。對方認得她,何況還有西埠關口音,肯定是同鄉。

  白衣青年拍了拍自己的胸,「我是大東,他是小東。記得嗎?我們住同一條街,小時候一起玩過捉迷藏的。」

  聽到名字,二十想起來了。這麼多年過去,三人都已長大,她認不得二人模樣也正常。

  灰藍青年,也就是小東,走上前說:「你長得跟你娘很像,我就說面熟嘛……」可她身邊的男人一直冷冰冰地盯著兄弟兩,怪瘮人的。

  遇上兒時玩伴,二十又驚又喜,她?想說話,無從說起。

  小東問:「你爹到處在找你,你以前不是在江南打雜嗎?」

  聽到家人的消息,二十更是手忙腳亂,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握拳在嘴邊,學林季同咳幾下。

  大東拿起汗巾擦臉,問:「你是受了風寒,嗓子不舒服?」

  二十點頭。

  「哦。」大東信了,再問:「你什麼時候到的京城啊?」

  她到京城好幾年了。她比了一個手勢。

  「哎。」小東笑起來:「我們在這兒有一年多了,沒碰上過你,今兒真是巧。」

  確實是巧,若不是陪二公子出來,二十根本不走這一條路。她想打聽一下家人的情況……可是,二公子笑意盈盈,眼裡不見和善。既然大東小東在這兒開豆腐坊,那她以後獨自過來打聽也無妨,今日就陪二公子了。

  這時,屋裡走出來一個中年女子,同樣的,掛一條汗巾在肩上,她見到四人站在攤前,說:「大東小東,趕緊招呼客人啊。」

  「娘。」小東回頭,「娘,我們遇見徐阿蠻了。」

  「徐?……阿蠻?」中年女子定睛打量二十,「真是啊,跟阿麗長得好像。」

  阿麗正是二十娘親的名字。中年女子名叫張翠花,嘴巴說了一句,就接起下一句:「真是,長成大姑娘了,這衣服真漂亮。你爹找你好幾年了。」

  聽到爹娘的消息,二十激動不已。

  「哦哦,要不進來坐?」張翠花熱情地招呼,「坐,進來吃一碗豆腐腦。」

  二公子哪看得上豆腐腦這種東西,二十這麼想著。

  慕錦卻走了進去。

  見他一身鮮衣,還是絲綢布料,張翠花趕緊拿自己的汗巾,往椅子上擦了擦,「坐,坐。」她揚頭:「大東小東,趕緊上兩碗豆腐腦。要大碗的。」

  「好嘞。」兩個青年爽快地應聲。

  二十猜不出二公子的心思。剛剛見張翠花用汗巾擦凳,二公子臉色隱約有變,卻還是坐下了。二十怕的是,一回府,二公子讓她賠他這一身衣衫。

  「這位公子……」張翠花看著慕錦的俊臉,「相貌堂堂,衣著不凡,是京城貴人吧?」

  二十點點頭。

  張翠花繼續問:「是阿蠻的……?」

  二十指指自己的喉嚨,向二公子做了一個手勢。這種問題,當然二公子回答才好,給他顯擺顯擺他奴役她的地位。

  然而,二公子展開玉扇,逍遙自在地扇風,沒有說話。

  張翠花看著眼前年輕男女的表情,猜測,「莫不是……這位是阿蠻的公子?」

  二十趕緊搖頭。

  二公子卻說:「正是。」

  二十想,二公子恐怕誤會了。張翠花口中的「公子」二字是夫婿的意思,不是二公子以為的「主子」。

  「啊……」張翠華連連驚嘆,「阿蠻真是好福氣,找了這麼一位俊俏公子……你爹娘知道得多高興啊。」

  二十面無表情地在桌底下踢了慕錦一腳。

  他移了移腿。

  二十再踢過去。

  這女人吃了豹子膽了?慕錦飛去一記冷眼。

  「二公子。」二十比劃說:「她誤會了。她說的公子是——」

  「這位公子,你和阿蠻完成了婚配沒?」張翠花擦著桌子,眼睛直嚮慕錦,沒有留意到二十的手語。

  二十看著慕錦,連連搖頭。

  慕錦笑,「尚未娶親。」這話也是真的,他剛休了妻,正妻之位空了。

  「下個月,我有西埠關的親戚過來,正好讓他傳信回去給阿蠻爹娘。」張翠花熱絡地說:「儀式啊,要有雙方父母在場。沒有父母祝福的親事,多少坎坷些。」

  二十拍拍張翠花的手肘,連連擺手,無聲地用唇語一字一字說:「我是她的丫鬟。」

  「丫……丫鬟。哦……」張翠花大笑:「我以為,這是找了這麼俊俏的夫婿呢。坐吧,坐吧,我去給你們盛豆腐腦。」

  慕錦剛才沒看到二十的唇語,問:「跟大嬸說什麼?」

  二十比劃:「說你我的關係。」

  「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

  侍寢二字是不方便對外公開。其實,二十算不上是他的妾室,名不正言不順,講出來是不大好。慕錦問:「你想要名份?」

  什麼叫她想要,她才不想要。

  「反正我妻子也休了,你要的話——」

  二十搖頭,「我不要。」

  他的笑意瞬間凍結,「為什麼不要?」

  她比劃說:「我配不上。」

  慕錦冷哼,「你很有自知之明。」她說的極有道理,她是配不上。可這道理該是他不要她,而不是她一臉嫌棄。這女人,一不貪財,二不貪色,連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貪,真是不識抬舉。

  小東聽了張翠花的打趣,正在遺憾二十已有婚配,豎耳再聽慕錦的話,他樂了。小東無視慕錦難看的臉色,走到二十的身邊。「徐阿蠻,你長大了,可比小時候更漂亮。」他左手使勁地擦拭二十面前的桌板,笑得憨憨。

  慕錦險些掀起桌板。他的女人漂不漂亮,與這黃毛小子何干?

  哪怕她只是二公子的丫鬟,那也是二公子的人。二公子才戴完十一給的綠頭巾,心中更加失衡。二十向小東搖了搖頭。

  還是年長的大東識趣,見那位富貴公子像是從陰曹地府而來,卷有陰風,他趕緊拉走了弟弟。

  慕錦看著二十:「你這樣的女人,也有眾星拱月的一天。」

  「哪及二公子。」二十比劃說:「二公子是天上皎月,凡人高不可攀。」

  高不可攀什麼意思?這不就是兩人距離遙不可及嗎?

  二公子的臉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