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十五傷勢輕的部位,已經結痂。重傷之處,無法短期內癒合。

  林季同在慕府久留,易惹人生疑。他和慕錦商量,不如將十五送到靈鹿山休養一段時間。福寨水秀山清,是療傷的好去處。

  「她的傷勢,你可有把握?」慕錦看著林季同。

  在崩山居,林季同摘下了面具,臉色蒼白得比十五更像病人。當年,林意致本想給慕錦和林季同一起推骨。林季同身子弱,林意致擔心他承受不住推骨之痛,於是作罷。

  林季同和慕老爺一個瘦削,一個福態,旁人不仔細觀察,無法發現二人的相似之處。

  「完全恢復是不可能的。」林季同身子孱弱,他深深明白,大夫不是神仙的道理。他行醫多年也沒能將自己治好。「我調製了去腐生肌散,可助十五姑娘恢復至六成左右。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慕錦笑:「把她交給你,我放心。」

  「你日後別嫌棄了。這是災禍、是意外。姑娘家心裡苦,面子薄,你嘴巴又歹毒,她就怕你把她趕走。」林季同坐下,「多給她鼓勵。人開心了,病魔走得就快。」

  「師父的醫術,傳你不傳我。我沒有耐性。她曾經想設計我,我早就想將她丟到福寨了。」福寨那群莽漢,多是江湖義士,就算十五陷進匪窩,也沒有生命危險。慕錦那天只是想教訓教訓十五。

  不料,引出了二十。

  「難怪十五姑娘提到你的名字就發抖。」林季同感慨,「慕二公子的名聲,全被你敗光了。」想到自己的身份如今成了紈絝子弟,林季同也不願意回來當二公子了。「給我幾個月的時間,我把十五姑娘調養好了,再給你送回來。」

  慕錦說:「需要什麼名貴藥材,可派人來取。」

  林季同先走了,由魯農背起,一路跑去。

  十五出行不便。於是,慕二公子和尚書之子相約去靈鹿山遊玩,各自帶上了小妾。待回程,自有山匪將慕二公子的妾室擄走。

  十五得知自己即將離開慕府,楚楚可憐地問:「二公子,我以後還可以回來嗎?」

  慕錦答,「當然,你此去只是治病。」

  「謝謝二公子。」十五說完這話,沒有再問了。

  她上次被擄去匪窩,見到許多魁梧壯漢,她害怕得不敢抬頭。後來在房中坐了很久,終於見到一個不是壯漢的山匪。那些高大男子喚他:「二當家。」

  沒想到,那個醜陋的面具怪醫也是山匪,而且就在她去過的那座山寨。經過這些時日相處,十五知道這大夫面噁心善,也就不擔心了自己去到匪窩的處境了。

  到了靈鹿山的湖邊,馬車停在樹下。

  丁詠志的小妾跳躍在水裡,說要捉魚。

  十五靠在另一棵大樹,一手扶起側腰,閉眼感受山林的清風。

  這一路而來,丁詠志幾乎沉默。直到和慕錦獨處在馬車,他才開口:「宮裡亂了……」

  今日見到丁詠志凝重的表情,慕錦早有預感,「嗯。」

  「前日,皇上在御花園摔了一跤。」丁詠志抬手,悄悄拉開窗縫,查探四周,說話聲音壓低:「就摔在當年前皇后摔倒的那一級台階上。」

  他回頭看一眼慕錦:「那一級台階,比其他的台階高,別的宮女也在此摔過。這不是什麼神鬼作祟。皇上崴了腳,沒有其他外傷。但是,皇上昏迷時呢喃,這是前皇后顯靈,接他回家。」

  前皇后如今身在何方?皇上此言大大不吉。

  丁詠志繼續說:「那天晚上,太監、宮女、御醫人心惶惶,全部跪了滿地。」

  慕錦問:「傷勢如何?」

  「御醫仔細檢查了皇上的龍體,幾人商量一夜,覺得只是崴了腳。皇上表現卻非同尋常,御醫們不敢妄下斷言。」丁詠志嘆氣:「伺候皇上的藍公公說,自從摔了那一跤,皇上夜夜失眠,時常念叨前皇后。就像是……就像是回到了前皇后剛去世那時。」

  慕錦沉默了。

  「正是皇上和太子較勁時,皇上一摔,對皇后和太子而言,正中下懷。勢均力敵的群臣,如今又呈現一面倒的局勢。」丁詠志說:「這幾日,皇上下了朝就去御書房,誰也不見。我爹找不到機會和皇上詳談。我有些擔心太子那邊……」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靠皇上牽制太子的勢力,過於依賴皇上了。」慕錦說:「我會讓護衛喬裝成奴僕,安插在慕府周圍。你表面上繼續尋歡作樂,一切暗地裡部署。」

  「是。」丁詠志又說:「另外,皇上疏遠了和昭儀,蘇燕箐跟她表姐訴苦也沒用了。和昭儀本來就不是權勢之家。」

  「嗯。」慕錦已派人,將蘇燕箐的所言所行編排到大街小巷。

  「對了。「丁詠志想起一事,「藍公公傳信,皇上那天突然說,想見一見四皇子。就是說了一下,又擺手說不見了。」

  慕錦和皇上見的這幾次面,皇上講的多是前皇后的事情,甚至有意想將皇位還回給慕錦。

  慕錦拒絕了。

  見到皇上,慕錦沒有體會到當權者的榮耀,反而覺得皇上困在兒女情長和江山社稷之間,矛盾掙扎了一世。

  慕錦清晰地記得,他的娘親送他離宮時,緊緊抱住他,微笑說:「願我澹兒,有一世光輝的自由。」

  ——

  過了幾天,二十去了豆腐坊。

  她和楊桃一起去,謊稱楊桃是丫鬟姐妹,自己嗓子沙啞,說的話由楊桃代為傳達。

  小東拍胸口保證:「放心吧,徐阿蠻,一定給你報平安給徐老爹。」

  二十的日子恢復了平靜。回慕府的半個月,不及遠行一日的境遇。

  南喜廟回來,二十覺得自己捕捉到了端倪,二公子真的對她另眼相待。

  才這麼揣測,二公子就和一群友人夜夜笙歌,十日不曾找她。於是,二十又把將這個端倪給掐斷了。她暗諷自己自作多情,二公子何許人也,哪瞧得上她這樣姿色的奴僕。

  這日,二公子又出去尋歡作樂。

  二十不知道,也沒有去問。她過自己的日子。

  是小六回來說:「二公子寂寞了吧,我見他帶回來兩個大美人。比我年輕貌美……」

  「二公子房中只剩這麼幾個人了。」樹影下,鞦韆上,小十輕輕晃起,說:「十五出去醫治了,我們人老珠黃,早就受冷落了。我問過了,二公子呀,不止今日,這陣子天天出去尋樂子。世家公子哥,除了吃喝嫖賭,還有什麼樂子?將來這裡又會有成群的女人住進來了。」

  「反正只要二公子不趕我們走,我就放心。」小六頓了頓,補充說:「希望新進的美人別是蛇蠍女,我對付不了。」

  小十右手捲起鞦韆繩,半身靠過去,「二公子看女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無非就是吵吵鬧鬧。你看十四自學拳腳功夫,剛進那會兒,我還怕她過來謀殺我呢。現在不一樣相處和睦。」

  小六向二十房間瞥了一眼,「二十受寵這麼久,一下子遭到被冷落,受不受得住這心理打擊?」

  「這有什麼的,都是人生歷練。二公子以前寵過你,寵過我。最後還不是把我們打入了冷宮。」小十裙擺隨著鞦韆飛揚,「十一講得好,二公子從來都不是良人。」

  二十房間的窗戶支起了一半,裡面可以清晰地聽見小六和小十的話,小六和小十卻看不到房中人的身影。

  二十這時握在手中的絹帕,圖案正是一株水仙。

  那一條小茉莉絹帕,她送去了崩山居。二公子不在,她轉交給了橋邊護衛。後來不知給了沒,二公子沒下文了,不再找她。

  她惦記著,自己欠他一條刺繡帕子。她盤算著,繡一株水仙,然後浸染鮮花,不就是二公子所說的香香嘛。

  眼下,恐怕二公子早已忘記這帕子了。這樣也好,二公子少來煩她,她樂得清閒。

  二十收拾起繡盒,將完成了一半的水仙絹帕擱到一邊。

  她如今身無分文,想托大東小東給家裡捎些東西,結果一個銅板也掏不出來。

  她唯有典當金銀首飾。

  京城的當鋪多是慕家的,她不敢去,怕被二公子揪出來,吃不了兜著走。其他名號的當鋪,不及慕府的大,不及慕府的多,而且離城中遠。

  這天下午,二十偷偷出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當鋪。

  小當鋪的人見她不會說話,只懂比劃,擺明欺負她,先是懷疑她偷竊他人首飾,後來又想將上等的翡翠簪壓成低價。

  二十搖頭,回來了。

  回到了花苑,南邊的小路有幾聲輕笑傳來,夾雜一道輕佻的男聲。二十回眼看去。

  來者正是慕二公子。他左擁一個紅衣女人,右抱一個藍裙女人。注意到她,他看了她一眼,轉身向崩山居走了。

  二十正苦惱銀兩的事,想著能不能跟二公子討一錠金,然而……

  她沮喪起來,南喜廟的簽文剛求籤,二公子就將她拋棄了。

  走到花苑,二十停下腳步,又回眼看去。慕二公子上了橋,兩位美人跟在他的身後,衣香人影。

  二公子和二夫人成親以來,一直都找二十陪寢,連圓房都拒絕了。

  如今,二公子有了新鮮女人,二十想,她該輕鬆了。想歸想,眼睛又瞟到崩山居。

  二公子進了房,兩位美人跟著進去。門悄悄關上了。

  這不奇怪,二公子本就是三心二意,見異思遷,朝秦暮楚,其新厭舊之人。

  二十走進花苑。

  討厭的二公子,祝他溺死在美人香。

  ——

  「二公子。」門一關上,一左一右的兩位美人,媚笑瞬間變成冷然,臉上死一般寂靜,低首等待命令。

  慕錦坐下,一手搭在椅背,閒適地半靠在椅子上。「今晚你們住到花苑去。那裡的女人不懂武功,沒有自保能力。有什麼情況,見機行事。」

  「是。」兩人應聲。

  慕錦靜了一會,耳尖聽到外面的氣息,「楊桃。」

  「在。」楊桃立即從側門進來。

  慕錦問:「這幾日出去,有什麼動靜?」

  「回二公子,二十姑娘前幾日去了豆腐坊,問的都是她家人的事。」楊桃如實稟報:「今天,二十姑娘拿著一支翡翠簪,去了王家當鋪,想換些銀兩捎回家。價格沒有談妥,又回來了。」

  「王家當鋪?那麼遠。」可見,這女人窮得慌了。慕錦抬眼看面前的三個女人。都是美女,就是缺了些什麼?他揮手,「你們先退下。」

  「是。」三個女人都從側門而出。

  門關上了,房中只剩慕錦和寸奔。慕錦又看寸奔。

  二公子喜好美人,護衛多是俊男美女。姿色二字,用得好更方便。看著也養眼。

  寸奔垂眼,任由二公子打量。

  過了一會兒,慕錦起身推窗,坐上窗欞,問:「那名探子供出了多少?」

  「這名探子雖有毒藥,卻無尋死的膽量。猶豫了沒吃毒藥,其實氣勢已經輸了。」寸奔答:「她供述,自幼在一位朱姓大臣府里訓練。今次潛進慕府,目的是查探二公子,順便尋找那一支精銳的護衛隊,再策反府里的人當內應。至於其他,她不知情。屬下認為,她的話可信。」

  「嗯,暫且留著她的命。」

  東西二財幾日沒有和慕錦相聚,這時格外活躍,兩尾食人魚一起游到了窗前,躍出水面嬉戲。

  「二公子。」寸奔面沉如水,「倘若朝中失衡,太子會不會趕盡殺絕?」

  「會。」慕錦笑了看東西二財,說:「現在享受的,是風雨欲來的寧靜。」

  晚上,慕二公子將兩位美人送到了花苑。他一手牽一個,笑得風流瀟灑,介紹說:「左邊的這位,叫葉代真。這小臉蛋兒,圓潤飽滿。右邊的……叫什麼來著?」

  「二公子,你真是健忘呀。」美人依進慕錦的懷中,仰臉嬌嗔:「我是董思靈。」

  「哦……對,號牌明日再做。」慕錦轉向花苑的姑娘,游移到二十的方向,停頓一下,才又繼續掃過去。「這是本公子新納的兩個小妾,從今以後,你們就是姐妹了。家和萬事興,以和為貴。」

  小六幾人互看一眼,恭敬地回答:「是。」

  二十行了禮,沒說話。

  二公子說完出了花苑。

  眾女人各自回房。

  慕錦走了幾步,忽地想起什麼,又回去了。他近日繁忙,幾日不見二十。剛才她藏於樹影,瞧不見半張臉。他心兒痒痒,手也痒痒。

  這時,二十的窗戶慢慢支起。

  慕錦走到窗前:「你——」

  話音剛落,那扇窗「砰」地一下關上了。些許灰塵撲上二公子的俊臉。

  慕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