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神的旨意
這是幾個星期前的某一天。
一座神廟的內部。
幾支蠟燭沿牆燃燒,發出微弱的光線。
神廟裡,所有一切都靜謐而冷寂。輕微的腳步聲摩擦地面,一扇門輕輕打開又關上。
空曠巨大的空間裡,有人在喃喃低語,有人在低聲哭泣。
連廟裡的流水都是安靜的。
無數高大雕像沿牆站立,紅燭在它們腳邊搖曳,仿佛遙遠昏暗的群星。
靜靜的流水聲來自一個十二尺高的大理石女人雕像,逼真的淚水自她雙眼流出,注入她抱在懷中的碗裡,再從她的碗裡緩緩流淌到一個直徑十尺的水池。水池在昏暗的紅燭照耀之下,黑如墨汁。她是某個信仰中的死神,泣婦。
再過去是個坐在王座上的獅頭男人,由黑檀木雕刻而成,他是夷地的夜獅;有匹由青銅和鋼鐵鑄成的高頭大馬,兩條粗壯的後腿直立起來,它是多斯拉克馱走死者的亡靈馬神;再往前,一隻毛髮蓬鬆、個頭有野牛那麼大的黑山羊,它是科霍爾的黑山羊;一個倚著根棍子的兜帽男人,藏在兜帽之下的面容模糊,他是七神中的陌客;還有許許多多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影子
一排排石頭長凳上間或坐著幾個安靜的人。
廟宇中蠟燭的氣味是某種奇異香料,它聞起來就像是雪和松針煮在一起的味道,讓人莫名感到平靜、安寧。
神廟中央池邊,有穿斗篷的人正輕聲哭泣,將手伸入水中,掬起一捧水飲了一小口,而後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手捂肚子,跌跌撞撞朝牆邊走去。他爬進牆體粗糙石頭挖成的一個空穴,躺到堅硬的石床上,就此長眠。
牆沿還有許多其他空穴,已有不少人在其中長眠。
兩個身上裹著黑白長袍、帶兜帽的牧師安靜走過,腳步輕微,仿佛蜻蜓點水。
靜如影。
其他牧師從隧道和隱藏著的神秘的小路前來。
他們是無名之輩。
他們在一個有著十幾張由黑檀木和魚梁木雕刻而成高椅子的房間匯聚,黑檀木的椅子背面有魚梁木雕刻的面孔,而魚梁木的椅子則相反。
牧師們都穿著黑白色長袍,當他們就坐時,每個人都把兜帽放下,露出當天自己選擇戴上的面孔。
兩個侍僧在站立侍奉,一個拿著裝有暗紅葡萄酒的大酒壺,一個拿著水壺。當有牧師抬起視線或是彎曲手指,侍僧便過去倒滿他的酒杯。
牧師們大部分時候用布拉佛斯的語言交流,有時也會說瓦雷利亞語和通用語。他們的聲音很小,但彼此都能聽得見。
當慈祥的人到來時,牧師們的竊竊私語仍舊繼續著。
慈祥的人坐下後,也摘下兜帽。他的帽子底下沒有臉,只有一個泛黃的頭骨,頰間粘著少許碎皮,一條白色蠕蟲從空洞的眼眶裡扭動著鑽出來。
他神情平靜,仿佛死人。
當他開口,他說:「Valarmorghulis。」
其餘牧師們才停止交流,回應:「Valardohaeris。」
慈祥的人提出話題:「從某種意義上說,死亡不是壞事,它是神恩賜的禮物,以終止我們的渴望,同時也終結痛苦。生死並不由何人決定,只有千面之神才能恩賜,我們是他的僕人,在凡人們祈禱和祭獻後,我們將恩賜給予那些千面之神選中的人。千面之神已經選中了他,我們的職責是侍奉,所以應當繼續把禮物帶給他。」
有人說:「他已經拒絕了一次神恩賜的禮物。有一位無名之輩為此前往黑夜之地——感謝神明的恩賜,那位無名之輩已找到他的天使。」
這些千面之神的侍奉者認為。死亡是神的恩賜,每個人出生那天,千面之神都會派來一位黑天使,死亡代表這位天使牽起受賜者的手,帶領他們前往黑夜之地,那裡的星星永遠明亮閃耀。
而他們是千面之神的牧師,是代神明賜福的把凡人送去與天使執手的侍奉者,是無名之輩。
他們在談論的是韋賽里斯的刺殺事件,消息已經傳回布拉佛斯,一個無面者因此而死,而韋賽里斯安然無恙。
慈祥的人說:「贈與受神選中之人禮物,正是我們要做的。我們是神的工具。」他在說應該繼續刺殺行動。
有人說:「他還會拒絕這份禮物。無名之輩與黑天使共舞。」他在說韋賽里斯那裡很危險。
「凡人皆有一死。」慈祥的人說,「我們專心侍奉,我們為千面之神服務,若這就是祂所要求的,那麼與黑天使共舞就是神所要求的犧牲。」
有人問:「奉獻者的奉獻確實足夠讓千面之神聆聽他的祈禱?」
慈祥的人平靜作出回答:「是有人奉獻,但這也是神的旨意。」
房間裡的牧師們一時間徹底安靜下來,一張張虛假的臉看向慈祥的人。他說,神的旨意。
慈祥的人兜帽下只有一個泛黃的頭骨,空洞的眼眶中隱隱給人一種冷寂、陰寒的氣息,他繼續說:「前往賜福者將持慈悲之刃送上禮物。」
有人給出回答:「我會把禮物給這個人,我不認識他。」
慈祥的人說:「黑與白。」
又一個人給出回答:「我會把禮物帶給這個人。」
隨著話音落下,兩個在旁侍奉的侍僧和其餘牧師紛紛離去……除了慈祥的人,和兩個給出回答的牧師。
當他們獨處時,慈祥的人先看向其中一個:「你是誰?」
牧師平靜回應:「無名之輩。」
他又看向另一個:「你是誰?」
另一個也淡然回答:「無名之輩。」
慈祥的人平靜的站起身,戴上兜帽,引領兩位虔誠侍奉神明的牧師前往房間內一個緊閉的雕花木門前。那門的左邊一扇由魚梁木製成,白如骸骨,右邊一扇是微微泛光的黑檀木。兩扇門中間合雕著一個月亮,不過魚梁木上嵌的是黑檀木,黑檀木上則嵌魚梁木。
關於無面者的起源,一直流傳著一個傳奇故事。
千面之神的教派最初誕生於瓦雷利亞礦井內悲慘的奴隸群中,礦內的奴隸經常起義,而第一個無面者就是反抗者之一。
有人認為他是奴隸,有人說他是自由堡壘的公民,有人覺得他是個同情手下奴隸的監工。事實上,沒人真正清楚他的來歷,大家只知道,他在奴隸中活動,聆聽他們的祈禱。
上百個國家的子民被抓到瓦雷利亞的礦井中勞作,每個人都用自己的語言向自己的神禱告,然而祈求的都是同一件事——解脫,終結痛苦。
一件極為普通極其簡單的小事,卻得不到神的回應。
直到有天晚上,第一個無面者覺醒,他明白了——所有神祗都有自己的工具為其效力的侍奉者在世間執行神祗的意志,奴隸是在向上百個不同的神靈哭喊,其實那是同一個神,有著上百張不同的臉孔而已——千面之神。而他即是這個神的工具。
此後,第一個無面者將「禮物」賜予那些絕望的奴隸,後來他也將禮物賜予了那些奴隸主。
這個故事有幾個人們容易忽視的點。
為什麼在瓦雷利亞礦井裡,按理來說,在那種地方,當一個奴隸想死,岩漿、火蟲、碎石、礦鎬.要死明明不難,卻要向神明來祈求解脫?
為什麼無面者將「禮物」賜予奴隸,反而是令人稱道的傳奇?
慈祥的人輕輕一推,門悄無聲息地向內開啟。
兩個虔誠的牧師在慈祥的人帶領下向內走去,門在他們身後關閉,一時間,房間裡黑暗一片,目不能視。
但他們仍然腳步不停的向內繼續深入。
黑暗房間的盡頭是一面粗糙巨石壘起的牆壁,一個向下的樓梯,樓梯非常狹窄。
沒有燈,但慈祥的人和牧師們仍舊一步沒有踏錯。
一股寒意自地下席捲而上,有如幽深地底的冰冷氣息。
他們渾然不覺,只腳步輕微,仍舊向下,直到抵達樓梯底端,進入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們抵達的位置是一個巨大的空間,無數根巨大石柱從粗糙的石板地面拔地而起,左右兩兩成對,一直延展到遠處看不到盡頭的黑暗,這裡的陰寒足以凍得人直打哆嗦。但牧師們絲毫不受影響,只默然無語地跟隨在慈祥的人身後。
儘管沒有什麼光源,但眼睛適應黑暗後,可以借著牆壁更深沉的黑暗看出,就如神廟中央對外開放的部分一樣,那些牆壁上都是一個個躺著長眠者的空穴。
經年累月,數以千計、以萬計的死者長眠於此。
在黑白之院侍奉者的教義中,來千面之神神廟喝水的人正是來尋找他們的黑天使,而如今他們長眠於此,正是黑天使牽著他們的手所來到的黑夜之地,使他們平靜長眠。儘管他們的臉被剝下,放到了別的地方。
終於,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一個仿佛墓窖一樣的小房間,這裡的牆壁上是一個個厚厚的石制儲物櫃。
在這裡,慈祥的人爬上牆壁的石頭階梯,從其中一個石制的儲物櫃中取出了兩個做工粗糙的玻璃匣子。
他將匣子放在房間正中的一個石台上。
而後又從另一個柜子取出一個巨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有些幽暗的清冷光芒照耀這個小房間,它發出的光很暗淡,卻足以讓人看清那兩個匣子。
慈祥的人沉默示意兩個牧師打開匣子。
於是兩個牧師上前,平靜的打開匣子。
裡面是兩把但凡懂一些這個世界的神秘學知識,就會明顯感覺到非常矛盾的武器。
那是兩把短劍。
劍身是黑曜石製作而成的,即所謂的龍晶,黑色的玻璃又滑又亮,顯示出這兩柄劍的劍刃比鋼鐵還要鋒利。
劍柄是不知名的黑色骨頭做出來的,像是龍骨,但其實不是。這種骨頭源自一種名為火龍蟲的生物,有人說它們是龍的遠親。
傳說中,瓦雷利亞的十四火峰是火龍蟲的棲息地。
無論是劍身的龍晶還是劍柄的龍蟲骨頭,都被認為在這個世界魔法中屬於火、屬於熱、屬於與寒冷截然相反的元素。
然而,這兩柄劍給人感覺陰冷,嚴寒,乃至當人摸到劍身,會感到它們寒冷徹骨,令人渾身戰慄。
此外,劍身上泛著幽藍的光,還有著水一樣的光澤;劍柄上散發著無形的波動,隱隱有著令人莫名感到哀傷的氣息。
光是它們的存在,就足以令當世所有對神秘學有所研究,但不知真相的人感到所認知的世界觀崩塌。
它們是如此矛盾,有冰與火魔力,有水和大地的氣息。
但這樣一個矛盾體如今就實打實擺在石桌上。
在無面者口中,它們是千面之神為了恩賜祈禱者解脫而送給侍奉者的武器,其名為慈悲之刃。
凡人皆有一死。
凡人皆需侍奉。
黑白之院神廟
慈祥的人
寒神是代表黑暗、寒冷和死亡的邪惡神祗。
異鬼是遠古異神的僕從,是一種冰冷的、缺乏人類情感、缺乏人性的異類。
很難不把千面之神的僕從和寒神聯繫起來——無面者在訓練過程中,會拋棄人類的情感,只向神明侍奉,和別的教派比起來,他們更像是由人轉變為非人的一種中間態。
而且千面之神的侍奉者認為死後將前往「黑夜之地」,而黑白之院裡存儲了大量的完好的屍體,所在的布拉佛斯是厄斯索斯大陸離北方長城最近的土地
由此,推測即便千面之神誕生之初或許還不是寒神的馬甲,但隨著決戰時刻的臨近,千面之神的信仰隨著無面者力量源泉強弱的轉變——寒神的力量越來越強,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所以紅神的祭司會稱他們為「異神的荼毒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