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襄王自稱嫡長,認為合該「有嫡立嫡,有嫡長立嫡長」。

  代王直接質疑襄王的嫡「長」。因襄王並不真的是景順帝長子,先太子才是。襄王頂多算是還活著的嫡出皇子裡年長的。要非說「長」,其實還有比襄王年紀更長的庶皇子,只不過因為生母位份不高,只封了郡王,因膽小謹慎慣了,此次舉事也只觀望,沒有敢參與進來。

  要這麼算,襄王和代王都是嫡出皇子,一樣一樣的。

  代王道:「老王兄年紀這樣大了,原該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了。為社稷操勞,為百姓辛苦的事,還是交給弟弟來吧。」

  襄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比起代王和趙王,的確他的年紀是太大了,像差著輩分。

  要知道,入京之前,他可還特意用黑色染料,把頭髮都染黑了呢。

  趙王冷笑:「父皇若想立你,早該封為儲君,或至少留下遺詔。既都沒有,便說明父皇自是看不上你。天下有能者得之,孤為大周戍守國門十餘年,其中辛苦艱險,只怕二位錦繡堆里抱美人的,想都想不到。怎就有臉將大位視為己物?」

  八九個小藩王,各有依附,人人都想要從龍之功,又都是血緣兄弟,七嘴八舌地,便吵成了一團。有的還有宿怨,差點動手打起來。

  爭不出結果來,自然要逼著文臣們表態。

  然而外面重兵圍著,搞不好會掉腦袋,文臣們表個屁的態!

  最後,還是陳閣老道:「開大朝會吧,由百官共議。」

  殺七個閣老可,殺三個尚書可,總不能連百官都殺了吧。

  這個事,就是參與進來的人越多,大家都越安全!

  便議定三日後召開大朝會。

  景順帝之死,已經定性,當下便秘密處死了宮女,又將蠱惑了景順帝的道士定了腰斬。

  諸王也不出宮,直接在皇城中各自據了一處,暫時落腳。

  京城中陷入了一種並不能讓人感到踏實的「平靜」,只因諸王的軍隊一趟趟一回回地出現在京城的街道中。

  且有著大量壯年男子聚集的地方,總歸不會太平靜的。

  門被破了,錢被搶了,女人被糟蹋了,諸如此類的事難以避免。百姓哭著去官府喊冤。順天府尹一個頭兩個大。巡城御史這時候都不敢出門,個個龜縮了起來。

  五城兵馬司治理的是城市治安,平時對付的是盜賊宵小,可不是披甲執銳的精兵。尤其代王的兵和趙王的兵,都是北方人,十分兇悍。相對而言,襄王的兵稍溫和些。他們個子矮,沒有北方兵那麼高大魁梧。尤其你聽他們一口南方腔,鳥語似的,聽著就沒那麼嚇人。

  此時,便連往日裡人鬼避懼的監察院的錦衣番子們似乎都收斂了。雖他們依舊日日裡按時去衙門口報導,但進去了便一天都不出來,直到散值。白日裡從監察院的後院牆,倒能聽到從裡面的校場裡隱隱傳來的呼喝聲。

  原來監察院歸攏了人,壓著他們只在校場裡訓練,不得出門生事。

  監察院最早是從前朝的皇城司分化出來的,本只管著偵緝廷杖,後來連皇帝的侍衛儀仗、宮城防務也接手過來。

  同樣脫於前朝皇城司的還有管著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大周的五城兵馬司理論上和監察院不分統屬。然京城的人都知道,五城兵馬司東南西北中五個衙門口的指揮,都只聽牛貴的話。

  景順末年,宦官亂權、擅權實在常見,大太監們的手伸得都長。這其中,牛貴穩穩地,把京城的一切安防都抓在了手裡,沒有一個官員能逃脫他的眼線。

  監察院下設南北鎮撫司,南鎮撫司負責自糾自察,更為旁人所知的,乃是赫赫有名的北鎮撫司。北鎮撫司專理皇帝的欽定案件,自設昭獄。於官員來講,一入其中,便如入了地獄,魂飛湯火,慘毒難言。

  霍決和小安特意去江米巷監察院衙門看了一眼。江米巷有五府六部,衙門林立。監察院衙門雜在其中,並不起眼。只除了進出的人衣衫特別華麗之外。

  小安讚嘆:「哥,他們的衣服真漂亮啊,比我們的還漂亮!」

  霍決道:「畢竟天子親衛。」

  王府豪奴,羨慕起了天子豪奴。

  這其中最漂亮的還是牛貴穿的麒麟服。麒麟服可是公、侯、伯、駙馬才有資格穿的禮服,級別還高於蟒袍、鬥牛和飛魚。一個閹人,竟能穿著麒麟服伴駕,可以說是人生幾到了巔峰。

  小安握拳說:「我這輩子,也定要穿一回!」

  霍決站在街上,凝視了那陰森的衙門許久,轉身:「有那一天的。」

  襄王作為「嫡長」,理直氣壯地占據了干清宮——這裡是皇帝的寢宮,但五十二皇子因為小,張忠也沒顧得上移宮,五十二皇子便到現在還沒有搬進來,一直跟著張太妃在後宮住著。

  代王沒搶過他,十分惱怒,占了皇后的寢宮坤寧宮。

  這兩個嫡皇子都安頓好了,其他的小藩王也各自找了地方——大多是他們的母親昔年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有著他們幼年的回憶。

  只趙王與眾不同,他直接在太和殿前廣場立了軍帳,住到了軍帳里。

  代王知道了,呵了一聲。

  襄王知道了,卻當著許多人的面嘆了一聲:「趙王弟苦啊。」

  這話一聽便有故事。霍決便去打聽。

  此次北上,萬先生郭先生都跟著來了,只他們都是湖廣的屢試不第的落第舉人,從前雖來過京城,也只是參加春闈,這皇家內闈的陳年舊事,他們也並不清楚。

  霍決去請教了襄王身邊的幕僚。

  果然襄王的幕僚是知道的。

  原來趙王和代王有宿怨。代王母親為後時,趙王生母是寵妃,風頭一時無兩。

  趙王小時候,著實過過幾年被景順帝寵愛的日子。只後頭皇后一個巫蠱行亂的名頭扣在了趙王生母的頭上,趙王生母被打入冷宮。

  趙王知是皇后陷害母親,衝到代王跟前揍了代王一頓,被皇后記恨在心,在景順帝耳邊吹了吹風。趙王便被分封到北疆苦寒之地,這許多年了,才是第一次回到京城。

  只他母妃早在冷宮中鬱鬱而終,化作一抔黃土。而景順帝一年比一年老,身邊的美人卻永遠十六七。

  大朝會之所以約定在三日後,而不是第二日就舉行,自然是為了給所有人一個緩衝。

  在等待的日子,街道上一隊隊的兵丁來來回回,又有許多馬車、轎子。京城的官員忙碌得仿佛過年,都在互相走訪,串聯。

  重兵退出了宮城,只因這許多兵丁在宮城裡才歇了一晚,便有宮娥被辱,又有珍寶丟失。許多隊伍都穿著一樣的大周兵服,也不知道是誰家乾的。

  親王們都將這宮城當作了自己的,也不願這樣的事發生,商議之後,便每人只留下二百護衛,餘人盡數退出禁中。

  第二日五城兵馬司捉到了逃跑的李九頭和錢耀祖,又徐振驚懼之下,投井而死。如此,八虎皆伏誅,景順年間的九大權宦,只余牛貴屹立不倒。

  第三日召開了大朝會。

  朝會上吵成了一鍋亂粥,吵了一天,也沒吵出個結果來。

  霍決這兩日沒做什麼實事,忙於去傾聽去詢問。他雖多謀,可從前也只是陝西臨洮一個百戶之子而已,所知必定有限。

  信息不足夠,便更難做出正確的判斷。

  待趙烺再看見他,問:「這兩天都沒看見你,你在幹嘛?」

  霍決道:「什麼都不知道,只能到處去打聽,哪怕多知道一點,總歸有好處,有事不至於誤判。」

  他說完,沉默片刻,進言:「公子身邊能用的人太少。若有可用之人,務必留意招攬。」

  這可真是,真心替他著想了。

  趙烺到了京城,立刻便覺出來萬先生、郭先生的不足來。這二人不過是屢試不第的舉子而已,雖理論上舉人也可以做官,但大周本就有冗官之累,別說舉人,許多同進士在吏部排個一兩年的隊,也不得授官。

  萬先生、郭先生自知仕途無望,才投靠了趙烺做個幕僚,圖個安逸安穩。

  趙烺畢竟只是王府的一個庶出王子,真正有大才的人,又怎麼會投靠他。此時在這種大勢之下,便深覺得手中無人可用了。

  霍決不僅不嫉賢妒能,還替他想著。趙烺心裡感動得不行。

  他嘆一聲:「我又何嘗不想。」

  晚間襄王召集眾人議事,趙烺道:「你隨我一起去。」

  霍決便緊隨在趙烺身後。

  世子、三公子、七公子這回都跟著來了京城,也都自帶心腹。霍決跟在趙烺身後出現在這種場合里,旁人便知道他是趙烺最心腹的那個人。

  殿中都是湖廣系的核心人物,一個個都有名有姓。霍決站在趙烺身後,並不強出頭,只安靜聽著。

  襄王頗煩躁,因他年紀大,雖占了個「長」字,可也有一個短板——他離京離得早,大婚後便封到了湖廣去。而代王的母親,是景順帝最後一任皇后。那位皇后薨逝後,景順帝沒有再立後。

  代王離京離得晚,他離京城也近,京城的關係經營起來,遠比在湖廣的襄王便利許多。他在京城的根基比襄王深。

  如今局勢膠著,形勢並不對襄王利好。

  聽說代王的長史和幕僚們還在到處串聯,想要拉攏更多的人。襄王拍著腿說:「都說說,有什麼想法。」

  然大家議了一個晚上,也拿不出什麼能實質上攪動局面的辦法來。

  「大郎,你說說。」他點名世子。

  然而襄王都沒有什麼好辦法,世子又能如何,無非是建議備更厚的禮物,許諾更多的條件,以拉攏朝臣。

  都是廢話,車軲轆話了。

  襄王很是不滿意。

  世子一頭的汗。

  自從兩個多月前陳氏那個事情開始,他就一直很倒霉。關鍵時刻病倒了,叫老四鑽了空子,斬殺了馬迎春,不僅大大地出了風頭,還將父王的心給攏了去。

  那之後,父王就經常誇讚老四,對他卻常常不給好臉。

  世子想著,忍不住抬眼去看自己那個討厭的四弟。

  卻見老四趙烺正微微向後仰身,側著頭,傾聽身邊的英俊武侍附在他耳邊說話。

  他這個四弟好龍陽,男女通吃。那武侍如此英俊,還帶在身邊,怕不是個以色侍人的?這般重要場合,竟帶這種上不了台面的人來。

  世子正想著,忽然看見,趙烺的眼睛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