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睿回到家裡,徑直去了內書房,換了衣衫。
外書房待客,內書房則是完全屬於男主人自己的私密地方。
很快璠璠就來了。
因他回家,會直接使人去告訴璠璠他回來了。夏青家的便帶著璠璠,拿著功課過來給他檢查。
陸睿看了看,露出微笑:「有進步。」
又道:「過節呢,可以休息兩日,明日去看看你伯祖母。」
璠璠問:「爹爹,賽龍舟熱鬧嗎?」
「熱鬧,很多人。」陸睿摸摸她的頭,「明年你出了孝,就帶你去一起去看。」
大周朝未嫁女為母服斬衰,理論上是三年,實際上一般都服二十五個月,璠璠明年三月即可以除服。
她如今守孝,不能飲宴遊樂,平日也只往陸侍郎府上去看看陸侍郎夫人,因是同族,算是自家。
聽了這話,璠璠很期待。
放了璠璠回去,陸睿在書房令霧笙研墨調色,作了一副春江百舸圖。
平舟進來,見他在作畫,便安靜地只在一旁不出聲,不干擾他。
待陸睿一幅畫完成,蓋了名章和閒章,他才過去稟報家事。
陸睿一邊聽著,一邊待那幅畫墨跡顏料都干透,囑咐霧笙:「明天拿去給人家。」
這畫是旁人來求的。
翰林院是個清水衙門,翰林們是皇帝近侍,主要從事文字性和學問性的工作,同時兼作皇帝的顧問,以備諮詢,雖清貴,但實在沒有什麼油水。
但讀書人努力到了這個層次,已經躋身於士林的頂層,也有他們生財的法子。
富戶為了避稅簽靠身書來投靠的,各種求字求畫給潤筆費的,求寫墓志銘的,等等等等。
陸睿字畫雙絕,自然有人來求。
旁人都知道小陸探花家裡富庶,他又生得一副謫仙模樣,清清冷冷,都覺得他是個哪怕談銀子這種阿堵物,都褻瀆了他的人。
旁人是決想不到一臉清冷的小陸探花打理庶務、計算銀錢的模樣的。只有平舟最清楚,陸睿或許曾經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但自他出仕之後,已經完全變了。
他如今的作風非常務實。
譬如這一副春江百舸圖,潤筆費便有三千兩。便這樣,來求的人還小心翼翼,唯恐陸探花嫌少,或者嫌俗氣。
陸探花簡在帝心,未來登閣拜相,幾乎是一條看得見的軌跡。
便他將來成不了名臣,以他的才學,在皇帝身邊也會留下文名。
宣紙不腐不爛,保存好了可以傳承百年千年。這樣一幅畫,等未來陸探花身後,便成了可以傳家的財物。
一二百年後,便不止三千兩了。
平舟稟報完家中銀錢庶務,又說明天的安排:「明日裡是往馮學士府上去赴宴。晚間是徐翰林做東,在清風樓。」
陸睿點頭。
徐翰林是和陸睿同年的榜眼,亦是大家子,性子豁達。陸睿與他出身相仿,年紀也相仿,才學上不分伯仲,也喜他性子,頗為投契。
第二日赴宴,丫鬟們取了衣裳來。
「這兩日熱得猛起來。」她們道,「幸好夏裝已經裁好。翰林穿這個吧。」
陸睿看著她們手中捧的大紅衫子,點了點頭,抬起手任她們幫他穿上。
絲絛束腰,白玉帶勾,金熏球里逸出來的香氣既清且遠。
丫鬟們把玉佩垂下的流蘇順好,再抬頭看自家翰林,心道,這一副模樣出去,不知道又要使多少女子看得痴了。
待到了馮學士府上,不早不晚,已經有數位同年在了,還有人陸續抵達。今日是馮學士設宴招待門生,來的都是同年。
眾人看到陸睿便是眼前一亮,徐翰林素來愛笑,道:「想做首詩描你,又想,算了,不班門弄斧。」
大家都笑。
馮學士的老來女也已經嫁了,榜下捉婿,捉了個庶吉士。
今日這女婿也來了,順便帶了妻子回娘家。馮小姐在自家行事方便,找了個機會,偷偷看了陸睿。
那人一身紅衫,恍若神仙。差一點點就能作她的夫婿,卻成了寧家菲娘的夫君。
馮小姐艷羨不已,嘆了又嘆。
待學士家的飲宴罷了,徐翰林攜手陸睿,往清風樓去,又是一場。
清風樓是隸屬教坊司的官坊,裡面的都是官妓。聽聞小陸探花來了,正當紅的頭牌如意娘抱著琵琶款款而來。
徐翰林今日宴請的都是與他投契的,大多年輕,平日裡來,想見如意娘一面根本見不到。
徐翰林按著陸睿肩膀道:「托你的福了。」
陸睿只橫了他一眼。
這雙眼生得如畫,徐翰林只覺得心頭一跳。心頭默念:我不好斷袖,我不好斷袖,我不好斷袖。
喝了杯酒壓了壓驚。
文人飲宴,又有名妓作陪,自然個個詩興大發,作了詩詞較量,只看如意娘唱誰的。
那自然,是唱陸探花的。
陸探花這幾首詞一落筆一唱出來,如意娘便知道自己的身價又漲了。抬眼看那人,怎個神仙竟落入凡間。
酒過三巡夜色深,風流也該有散盡時。
京城名妓如意娘對小陸探花伸出雪白柔荑:「探花郎醉了,去奴的房中歇歇吧。」
如意娘主動留宿,眾人譁然,羨者有之,妒者有之,俱都哄起來,要陸探花有花堪折直須折,莫辜負了佳人一片情。
陸睿酒意上頭,撐著頭睜開眼,只覺得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不過伎子女妓罷了,她怎哭得這般傷心?
別哭了。
別哭了。
沒什麼大不了,不碰她們便是了。
答應了你的。
陸睿想起來,他答應了她的事沒有做到。
他後來收了一個婢女,叫什麼來著?
而她站在九曲橋上,轉身走了。
陸睿按住了心口……
直到出了清風樓,徐翰林還在埋怨陸睿。
「看你是個神仙人物,怎地如此不解風流。」他道,「我們來,見如意娘一面都難呢。你真箇氣死人。」
陸睿道:「不過一個女妓,何苦為了她讓家中那個傷心。」
他有些醉了,平舟扶著他上馬。
徐翰林打眼看去,夜色里,陸嘉言眉間幾分醉意,袍袖衣擺在夜風中拂動,似要登仙而去。
徐翰林袖起手來,嘆道:「弟妹真箇好福氣。」
福氣嗎?
陸睿望著街道上的闌珊燈火。
那她為何不再對我笑,不再撲進我的懷裡?
夫妻之事,如人飲水。眾人皆道她有福,唯她自己,冷暖自知。
回到家中,寧菲菲不在,陸睿都宿在內書房自己的地方。
丫鬟們上前想為他解衣裳,他揮揮手,讓她們退下。
寢室中有銅鏡,他走上前去,看了看鏡中的紅衣人。
側過身看看,背過身看看,緩緩轉回來,對著銅鏡發呆。
許久,他把那銅鏡扣下,再不看了。
探花郎紅衣如仙又對妻子專情的名聲很快傳了出來。
小郡主只氣得又摔了杯子:「寧氏她憑什麼!她憑什麼!」
她把心腹內侍召到跟前,叱他:「你說,有什麼辦法,能讓寧氏不痛快。快點,給我想出辦法來!」
內侍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而溫蕙聽到這名聲,還是霍決親自告訴她的。
「陸翰林如今也踏實過日子,對寧氏十分好。」他道,「雖則寧氏在開封替他盡孝,他房中無人,也拒絕了如意娘。嗯,如意娘是如今京城最紅的頭牌,王孫公子為她一擲千金,也未必能得見一面。」
如今天熱了,帳中易出汗,他和溫蕙常作水中戲。
白玉池大得可以鳧水,十分能施展得開。霍決已經去定製了一張玉床,打算放在池邊,夏日裡最熱的時候便能用了。
他跟溫蕙說這話也是掐著時機,才於水中戲過一回,溫蕙正貼在他胸口,渾身懶懶不想動的時候。
聞言,她只笑嘆道:「他呀……」
霍決扌無著她光滑的背,又道:「如今京城人都道,若論穿紅衣,當數陸探花。」
溫蕙問:「不該是三叔嗎?」
「別提他,他已經氣死了。這些天大家都追著陸探花穿紅衫,酒樓花樓里,常一片紅。」霍決道,「小安已經叫內造處給他趕製黑色的飛魚服了。」
他道:「也好,畢竟大男人一身紅,怪輕佻的。」
這個人現在已經不要臉了,成日裡小里小氣的。
溫蕙氣笑,在他胸口咬了一口。
霍決抽氣,按住她:「再用力些……」
溫蕙如他所願,反正他是個不怕疼的。
將他翻過來按住,讓他上身趴在玉池岸上,略用力些,讓他生讓他死。
待消停了,兩夫妻要安寢,又在枕邊說話。
「今年熱得猛,陛下打算啟用玉泉離宮了。」霍決道,「到時候我們都過去。你也去。」
溫蕙問:「那是怎麼回事。」
霍決道:「是景順朝時修的夏宮,在京城西郊,為玉泉山、萬壽山環繞。那地方水土極好的,歷代都是京城權貴扎堆修別苑的地方。景順年間,皇帝不愛狩獵,用了二十年,將皇家別苑一擴再擴,修成了萬泉離宮,作避暑用。夏日裡便挪到那裡去辦公,到時候,整個內閣、六部都跟著挪過去。」
他道:「到先帝時候,用過一回。今上登基之後,一直勤勉,勵精圖治,還沒啟用過。去年他意動,開始著手修繕,果然今年打算用了。」
淳寧帝登基已經有四年,日益安穩,也想鬆快鬆快了。
溫蕙問:「會去很多人嗎?」
霍決道:「只要陛下去了,京城有頭臉的都會過去。」
「別擔心,咱家五十多處別苑,光在玉泉山就有三處。有一處在山深處,與眾家離得遠,你日日都可以去山裡打獵跑馬。玉泉山大得很,不用怕遇到人。」
溫蕙詫異:「不是四十多處嗎?」
霍決道:「就是會慢慢變多。」
溫蕙無語。
霍決在外面的事,溫蕙也沒法問。他的名聲,她在餘杭的時候便聽過了。
「好,你安排吧。」她道。
五月下旬,天氣一日比一日熱。
寧菲菲從開封回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