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蕙一路上沒說話。
到了家裡,霍決問:「怎麼了?」
溫蕙問:「我是不是給宋夫人添麻煩了?」
「不是麻煩。」霍決道,「只是畏懼而已。他們都怕我,也畏懼監察院。」
溫蕙無奈道:「原只是看到了,想過去打個招呼。」
見宋夫人還要排很久的隊,也的確是想直接帶她進城。只後面看到旁人的反應,才意識到大家其實並不情願與她同行。
霍決道:「你若喜歡宋夫人,我叫她過來走動。」
「別亂來。」溫蕙嗔道,「我和她差著年紀呢,她和我娘也差不多了,哪有什麼話好說。只是見著認識的人,覺得不打招呼失了禮。」
溫蕙一直並不出門應酬,但她看到宋夫人的時候,還是沒多想,本能地就過去打招呼。
因宋夫人實是除了霍決兄弟之外,她在京城唯一一個稱得上「認識」的人了。
人生於人群中,果然是沒辦法脫離於眾人,獨活於世的。
過了幾日,有兩位夫人聯袂來拜訪溫蕙。
她們是提前下了帖子的,溫蕙在家裡招待了她們。
大家的年紀差不多,身份也差不多——她們兩人的丈夫都是當朝的四品太監。
大周立國之初,便定下規矩,內官官不過四品。後來建立了監察院,才破了這個規矩,監察院提督官拜三品。
因此內官之妻中,以溫蕙的身份最高。
「早想來拜見夫人。」她們道,「只夫人一直不露面,我們也不敢冒然唐突。」
怎麼現在又突然來了呢。溫蕙心知肚明。
這二人,一位是宮人出身,自家是京畿良家女,另一位卻是商人女。
她們原是聽說霍夫人是小門小戶出身,還以為與自家差不多的,誰知道見了不是那麼回事。
離開霍府之後,兩人回到各自家裡,等到夫君出宮,告訴他們:「瞅著像大家出身的。她人很好,只我們跟她……不大合得來。」
夫君們責怪:「都是婦人,怎麼就談不來。這麼簡單的事,怎麼就做不好。」
二人有苦難言。
合不合得來這種事,豈是強求得來的。
「你是不是強迫人家了?」帳中,溫蕙趴在霍決結實的背上,懶洋洋地問。
「沒有強迫。」霍決道,「只是露個口風而已。」
霍決露出口風想要自己的妻子有人陪伴,想討好他的人自然會抓住機會。
「跟你說了別亂來。」溫蕙在他肩頭咬了一口,「合不合得來這種事,強迫不來的。」
霍決抽氣,道:「你不喜歡她們,就不叫她們來了。」
二位夫人對溫蕙帶著討好的態度,可知她們的丈夫地位在霍決之下。溫蕙道:「沒有不喜歡。只人和人之間講緣法。」
霍決卻明白,溫蕙雖出身軍戶,卻作了多年陸少夫人。陸虞氏待她如親女,悉心教導,溫蕙言談舉止所思所想,已被同化成了士人之家的女子。
宮人出身小門小戶,商人之女功利心重,都和她難以相融。
只能與她相融的人,溫蕙如今已經不在那個圈子裡了。非但不在,還極力規避。
霍決伏在枕上,眼神微黯。
溫蕙一直偏著頭看著他,看到他神情,便在他肩頭又咬了一口。
霍決抽氣。
「蕙娘……」他呢喃,「再用力些……」
溫蕙的指尖划過一節一節脊椎骨,在男人的月要窩處留下了一個牙印。
霍決深深抽氣,閉上了眼睛。
月牙兒也很會。
畢竟他們重逢時,都不再是少男少女。
現在想想,上天將他們二人安排成這樣,竟也挺好。
溫蕙卻一直觀察著霍決。
床里是點了燈的。
霍決趴在枕上,閉著眼睛,眉頭皺著。神情有動情的跡象,亦有快慰的感覺。
但遠沒有達到釋放的臨界點。
溫蕙知道男人釋放的時候是什麼狀態。
凌亂而粗重的呼吸,不可抑制地發出的悶哼之聲,手下失控的力道……霍決都沒有。
他一直都沒有達到過那個點。
在床笫間,霍決能使她淋漓,溫蕙也希望能回饋於他。
她為人妻多年,頗看過一些男人私藏的枕邊讀物,其實懂得很多。知道男人要快活,有別的路可以走。
只霍決不願意。
他始終有條底線,就如她一樣。
溫蕙閉上眼睛,整個人壓在霍決背上。
他只穿著褲子,她不著寸縷,大片月幾月夫緊密相貼帶給人說不出的舒服感。
他們兩個人一起生活在上房,霍決沒有讓她空過房。他喜歡夜裡兩個人相擁而眠,喜歡她枕著他的手臂入睡,喜歡清晨醒來就可以將她摟進懷裡,親吻她的頸子、肩頭。
「四哥,」溫蕙用臉頰蹭著霍決的肩胛,囈語,「怎麼才能讓你更快活?」
霍決睜開眼,轉頭看她。溫蕙湊上去,慰以柔唇。
霍決翻個身,將她抱在懷裡,兩個人吻了很久。
「你別離開我,」他在唇齒糾纏間呢喃,「我就快活。」
都到了如今了,他怎麼還會擔心她會離開他呢?
溫蕙想不通。
她既答應了作他的妻,便沒想過再離開他。若離開他,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
世界雖大,沒有她的去處的。
京城陸府。
陸睿來到女兒的房間,打開手中的捲軸。
「知道這是誰嗎?」他問。
璠璠凝目看去,畫中女子一身短打,手中一桿長槍。這勾起了她的回憶。
她道:「是娘。」
陸睿摸摸她的頭,吩咐人把這副畫掛在璠璠臥室里。
璠璠問:「娘還會回來嗎?」
陸睿看著丫鬟們掛畫軸,負手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娘親不會再回來了。」
「但她不能被忘了。」他道,「她只有你一個孩子,你一定要記住她。」
璠璠看看父親,看看畫像,懵懂地點點頭。
陸睿牽住女兒的手:「走,到你的書房去。」
原本去年家裡就計劃著等璠璠滿了五歲,便給她單立院子了。
大戶人家女兒並不跟生母擠在一起生活,都是從小單獨有自己的院子,從小有自己的教養媽媽、大丫頭小丫頭,整整齊齊。
只去年沒等到她的生辰,她的生母就「養病」去了。
到了京城後,她有了獨立的院子,廂房給她作了書房。
「你功課耽誤了不少。」年輕的父親說,「以後,爹爹給你啟蒙。」
璠璠喜歡識字畫畫,她天生就是陸家人。聞言,歡喜道:「好呀。」
七月中旬,監察院的人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摸底,從南陽府快馬發回來報告,詳細地匯報了秋山書院李氏嫡支女兒的情況。
霍決將這份報告遞交了給了淳寧帝。
淳寧帝仔細讀過。
「我聽說過他家嫡長女的才名。」他道,「我讀過她著的書,是真正的有才,不是那些花錢攢一本子詩集就能掛個『才女』名頭的那一種。只不知道她的妹妹們如何?」
霍決道:「李家並不特意張揚女兒家才名,只李家大小姐鋒芒難掩,才為世人所知。她的妹妹們如今待嫁的有五個,都是不喜針黹喜讀書的女子。」
「說起來,」霍決道,「還打聽到,小陸探花於上一次春闈後,曾經遊歷一年,拜訪過秋山書院,在書院裡,與李山長的子女們有過一辯。」
「喔?」淳寧帝頓時精神了,「結果如何?」
霍決道:「小陸探花以一辯四,贏了三人,卻輸給了李大小姐。」
皇帝恍然:「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會推薦李家。」
「只李家女兒若都是如此才情……」皇帝又微微躊躇。
霍決很知道皇帝猶豫什麼。
因這個皇帝,從前只是藩王庶出的王子,在過去沒想過有天會身登大寶,他其實是個富貴閒人,過得是成日裡與兄弟爭寵的日子。
他自身的學問……就,委婉點說,平平吧。
霍決給皇帝支招:「不若以才名徵辟李家大小姐入宮為女教習,教導宮妃宮娥讀書明理。令她帶著妹妹一同來,給陛下親自過目過目。」
皇帝道:「好,就這麼辦。」
翌日書房當值的恰好是陸睿。
陸睿亦覺得這樣安排很好,提筆書就了徵辟的諭令。
淳寧帝問:「你從前見過李家女兒?」
陸睿道:「李家孩子不分兒子女兒,都一道讀書。我前兩年到那裡遊歷時,與李家諸位公子、小姐曾有一辯,與餘人亦有交流。他家的女兒,於旁人家的,是有些不同的。」
淳寧帝問:「不同在哪裡?」
陸睿想了片刻,道:「不夠女子。」
這四個字,淳寧帝品了很久。
霍決回到府里,告訴溫蕙:「陸嘉言託了陸侍郎夫人,帶陸大姑娘到慈恩寺為你做七日道場。你要不要去看看?」
溫蕙意外:「前兩天不是剛來過線報嗎?又有?」
霍決道:「這又不是開封府,都到了京城了,我的地盤。」
能隨時知道璠璠的情況,真是比遠隔兩地好太多了。
溫蕙忍不住想,陸夫人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她人在京城,所以才叫陸嘉言把璠璠也帶到京城來的?
便不能日日相見,知道她就在此地,知道她平安,心裡便很踏實。
她道:「我去。」
近一點,再近一點,親眼看看她。
霍決道:「我來安排。」
溫蕙歡喜得抱住了他的腰。
霍決笑起來,將她抱在懷中。
鼻端便嗅到了她身上的香。
淡而清,有些空靈悠遠。
很好聞。
他問:「你熏的什麼香?」
溫蕙道:「大象藏。」
大象藏是海外之物,中原本土不出產,全賴海貿。
若遇上颱風年份,便要斷貨,十分珍貴也昂貴。
但監察院都督霍決的家裡,最趁的就是珍貴昂貴的東西。溫蕙整理家裡的香料儲存,發現了大象藏,便合了香。
她用這香數年,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