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老樹下的顧楠收起無格,扭過頭來看著已經空蕩一片的武安君府中。
良久,苦笑了一聲。
站在那樹下,她將那白色的衣甲披掛在身上,那披風垂在身後,取過了靠在牆角的長矛準備出門去。
站在牆邊一匹老馬突然打了一個響鼻,拉扯著韁繩。
顧楠回過了頭來,看著那老馬扯著綁在脖子上的韁繩,像是要掙脫出來,該是太用力,那韁繩綁得更緊,勒進了脖子的血肉里,扯出一片片血跡。
顧楠笑了一下,走上前,伸手放在了老馬的身上,它才安靜了一些。
「黑哥,你要跟去?」
黑哥打了一個響鼻,像是做出了回答。
它是該有四十餘歲了,它這般年紀的馬已經是長壽,但當是已經完全跑不動了才是。
顧楠的手放在黑哥的馬鬃間,摸了摸,卻半響笑著說道:「好,那就跟著。」
她解開了黑哥韁繩,牽著它走出了門外。
翻身上馬,馬背上好似從前一般平穩。
府門前空無一人,那一人騎在老馬之上,馬蹄踩踏,聲音迴蕩著,一人一馬的身影漸漸離去。
一如往昔,只是少了數個人而已。
顧楠轉過街道的盡處,向著城門走去。城門之處站著一眾黑甲,幾乎封死了道路,約有數千人。
皆是覆甲持刃,靜靜地站在那裡,像是等著什麼人。
李斯靜默地站在城頭,看著城門下的那隻黑甲軍,衣袍被風吹鼓著。
他已經是滿頭白髮,眉目之間儘是蒼老頹然。
他看向城外,那是將咸陽城圍死的大軍。
黑甲軍的軍陣之間有人抬起了頭,甲面之下的眼睛看向街道的另一側,那裡一個騎在一匹黑馬上的白甲將走來。
白甲將看到了封在城門之處的黑甲軍,面色無恙,只是催馬繼續向前走著,走向城門。
所過之處黑甲之軍讓開道路,立在兩旁,看著中間的將領。
直到白甲將穿過了那黑甲軍陣站在軍陣之前,面向城門,背著軍伍說道。
「你們可想好了,此去,可是真的有死無生。」
聲音不重,清晰地傳進了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第一聲劍鳴伴著第一柄長劍出鞘,一柄柄長劍被抽出了劍鞘,垂在身側。
千人黑甲立於咸陽城的門前,直視著那將,甲面之中的神情就像是那生冷的面甲一般平靜。
「陷陣之志。」
這就是他們的回答,也當是他們的回答,所有人一齊該給出的回答。
「好。」
白甲將點了點頭,提著自己的長矛向著城外走去,淡淡地說道。
「隨我陷陣。」
軍陣之中的黑甲軍腳步踏出:「是。」
城門緩緩開啟。
「先生······」李斯從城牆上走了下來,叫住了那將領:「先生真欲去矣?」
顧楠抬了抬頭,看向遠處,她突然想起了一句很符合現在的情形的話。
笑了笑,她舉起了手中的長矛,說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說著,架著黑哥向前走去,那長矛高立。
她的身後,陷陣軍陣之中的人相互看了看,最後好像都笑著。
將身側的長劍舉起,高聲喝道。
「雖千萬人,吾往矣!」
向著那人跟了上去。
腳步踏出,兵刃林立,映射著那黑軍白衣,映射著那軍走向城外,好似當年,這軍提著劍,從那烽火之中殺出。
李斯呆呆地站在軍後,良久,也笑了出來,喃喃著:「雖千萬人,吾往矣。」
······
城外,一個身穿帥甲的人騎在馬上,看著遠處咸陽城的城門,身後的軍陣排列開來。
咸陽城中已經難有多少兵力了,他們今日是來受降的。
看著遠處那咸陽城的城門打開,他的眼中露出了一分笑意,摸著自己的鬍鬚。
但是隨後他的眉頭卻又皺了起來,那城門之中走出來的人不過數千,卻是都手提著刀劍。
那是一支黑甲覆面的軍陣,軍陣之前,一個白衣將領騎在一匹老邁的黑馬上,向著大軍走來。
他舉起了一隻手,對著身後的令兵說道:「備戰。」
令兵點了點頭,揮動手中的旗幟,那大軍之中,戰鼓錘起,發出陣陣的悶響。
顧楠騎在黑哥的背上,看向遠處的大軍,眼神恍惚。
老頭,太平盛世,我該是,看不得到了。
她的長矛垂下,落在了馬側。抓住了黑哥的韁繩,黑哥嘶鳴了一聲,眼中泛著血紅,馬蹄立起。
騎在馬背上的人衣袍一揚,高聲喝道:「陷陣之志。」
那千軍黑甲再無抑制,將自己的盾劍舉起,向著那大軍衝去:「有死無生!」
顧楠的手拉動韁繩,叫到:「黑哥!」
「嘶!!」黑哥的馬蹄落在地上,身上繃緊,帶著白衣一騎絕塵在前。
「放箭!」大軍之中身穿帥甲的人一聲令下。
無數的箭簇飛起,遮蔽了天日,隨後呼嘯著落下。
李斯孤立在那城頭,看著那殺向千軍萬馬的一支孤軍。
將自己腰間的長劍抽了出來,提劍在城頭立了半響,身側的秦旗飛揚。
仰天長笑,將劍橫於了自己的身前。
目中通紅地睜著,熱淚落下,滴在那劍刃之上。
怒視著天上,臉上帶笑:「老天,李斯在此!」
劍刃在喉間拖動,順著那劍刃,熱血橫流,染紅了那衣襟。
「砰。」一人倒地的聲音。
「當!」劍刃摔落在地上,浸沒在血泊之中。
······
沒人知道城外廝殺了多久,人只能躲在自己的家中不敢出去。
該是殺了數個時辰,那喊殺聲才是漸漸地消了去。
城外的屍體倒在地上,箭簇無數,那黑甲軍卻是已經死盡,亂箭斃之,踐踏死之,刀刃加身之。那些人睜著眼睛倒在地上,鮮血從傷口上順著衣甲留下,算是將塵埃落定。
大軍的軍陣散亂,那不過千人之軍,沖陣之時卻是將他們數萬的軍陣都能沖開,叫人心有餘悸。
大軍之前,只剩下一人還站在那。
那白甲之將的衣甲已經是血色,身上插著數跟箭簇,身下的黑馬也中了數箭,搖搖欲墜。
終是再也站不住,黑馬帶著那人摔在了地上。
黑馬躺在那,張著嘴巴微喘著,血水從它的身上順著箭簇流出。
顧楠坐在地上,她的腿被壓斷了,手搭在黑哥的頭上,卻很平靜。
黑哥不再喘了,身上慢慢冷了下來。
手輕輕地拍了拍黑哥,顧楠咧嘴一笑,將腿抽了出來,一瘸一拐地站起來。
大軍之中,那為帥之人見那白甲將已經無有了再戰的氣力,才抽出了自己的矛,駕馬衝來。
顧楠看向那衝來的人,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紅光。
她站在那,抬起了長矛。
「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手中地長矛對著那人刺出,長矛刺到那人近前卻是像是撞在了什麼東西上一樣,發出了一聲哀鳴,在她的目光中,崩成了兩段。
斷開地長矛翻旋著飛起,刺入了一旁的地上。
而那身披帥甲的人的長矛刺穿了顧楠胸前。
顧楠的身子被帶飛了起來,掛在長矛上。
然後又從長矛上滑下,跪在地上。
血從胸前流出,視線一陣陣的模糊。
顧楠抬起了頭來,那身穿帥甲的人站在她的身前,看著她。
她問道:「劉邦?」
那人一愣不知道為何顧楠會認識他,皺著眉頭說道:「是我。」
「我求你,一件事······」
顧楠跪在地上,無力站起來,就像是真的在哀求一般。
「······」
胸肺被貫穿,顧楠幾乎說不出話來,沾著血跡地手垂在了地上,只剩下半段的長矛滾落。
「太平···」
嘴中含著血,咳嗽了兩聲。
眼睛垂下,再無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