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共走一遭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過秦論》

  該是一個天光得盛的時日,雲層聚攏於那天中,卻遮不去那晝日。

  天光大亮之時,儀仗張開,那棺槨被抬起,慢慢地行向那如是宮殿的陵寢之中。

  群臣立於陵寢之前執禮,是有大風忽起使得那衣袍翻卷,使得那旗幟扯緊。

  黃土湧起,似使得那半城封起了煙沙。

  顧楠立在那高處,披掛衣甲,手持著那立矛。

  耳畔風聲鼓鼓,面甲被那風吹得發寒,那天下之色是一片瑟然蒼黃。

  歷代陵寢於歷代君王繼位便開始建起,始皇陵如是,不過顧楠之前卻是未有如何來過。

  看得如此清楚的,這當是第一次。

  一顆石礫從高處被吹落,順著坡落向那陵寢里,一聲輕響摔在地上,像是驚擾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有被驚擾。

  陵寢之中靜默,唯一站著的,那是落葬的室前無數的土俑。

  土俑的模樣有是士卒,有是兵馬,有是車騎。其上塗著彩漆,面色恍若生人。

  立在那一眾兵馬俑之前的,是一隊沒有面容的士兵,身著著純黑的甲冑。

  他們的面容被那猙獰的獸容甲面覆蓋,所以留不下面容,有的只有那冰冷的一致的面甲。

  在那隊覆面的士兵之前,是一個同樣覆面的將領,那將領的身形略瘦,手中的長矛立在身側,腰間橫架著一柄無格長劍。♨🐺 ❻➈ˢℍ𝕦𝕏.ᑕỖᵐ 🍬💋

  唯一不同的是那將俑之上沒有被圖上半點漆彩,只是一體的石白。

  一切無聲,無數的土俑立在那,目視穹頂。

  那棺槨入墓,兩旁的人開始埋葬那陵寢。

  土石從兩旁鋪灑下來,落在它們的身上,落在它們的肩頭,從它們的身上滑落,在它們的腳下堆積。

  直至一切歸於黃土,再無有半點展露。

  禮畢,等到那群臣都漸漸離開,儀隊散去,李斯一個人站在那處,望著那茫茫無盡的天盡處,目光毅然。

  如今天下受難,世民飢苦,舊貴余怨此時定會再次煽動氣焰。

  始皇又於如今故去,他明白天下終是要再大亂了,這亂事將起。

  那老邁微沉的身影孤立在那,沙土從他的腳邊吹過,目中輕合,李斯負著雙手,像是一人站在天地之前。

  這天地涼薄,李斯斑白的頭髮被長風吹拂著,他或許是看到了大秦的前路是什麼,自己的前路又是什麼。

  但是他好像是無有退去半步的意思。

  遠處一個白袍人向他走來,手中的長矛握著,矛鋒拖過地上。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白袍從他的身邊走過。

  「書生,你說,這大秦的後路如何?」

  他的身後傳來一問。

  李斯輕笑了一聲,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大不過叫這薄天一炬焚盡。」

  「大秦猶在,斯便為相國,為相為丞為安國事。」

  「大秦亡去,不過是以這腐朽之身,殉於黃土,何足道哉。」

  那身後的白袍人沉默了一下,抬起了頭來問道。

  「共走一遭?」

  「共走一遭。」

  黃沙掩去,那白袍人離去。

  李斯站在原地,仰頭長笑,笑盡,又悠悠地長嘆了一聲。

  「盛世,何在?」

  ······

  →

  武安君府。

  老樹枯枝之下,顧楠穿著一身白袍持劍而立,身影顯得有一些單薄。

  她伸出了手,手掌放在了那劍柄之上,無格的劍柄被手掌輕輕地握住。隨著一聲輕響,劍鞘之中的劍刃亮出的一角,那微涼的劍光投在地上。

  始皇崩殂,扶蘇繼位,年十二歲,丞相李斯佐政,命各地戍備兵甲,調濟各地糧務。

  然是紛亂終起,各國舊爵稱世亂民苦,舉旗而起,秦政無道,天授當亡,一時響應雲集。

  一片落葉從老樹的枯枝上落下,顧楠手中的無格也從劍鞘之中抽出,劃向半空穿過了那片半青半黃的枯葉。

  劍光隱沒,枯葉斷開,飄於地上。

  邊疆,蒙軍戍守匈奴,糧援緊缺,苦守雁門。

  秦軍於各地鎮壓叛亂,然二十萬軍猶在境外抵制匈奴,各地守備空虛。

  亂聲四起,聚民無數。秦軍勢寡,接連告破。僅有幾路叛軍,受秦軍陷陣鎮壓平定。

  待陷陣回守咸陽,秦已失勢,咸陽已然成為了一座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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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疆塞外。

  大風捲起的沙塵讓人睜不開眼睛,一眾數萬軍士站於雁門關前,手中長劍盡數抽出,垂在身側。

  軍上,那是一面繡著一個蒙字的旗幟,那旗幟被大風扯動獵獵作響。

  一個將領領軍在前,身上的衣甲蒙塵,面容枯黃,不過那雙目中依舊帶著那雄然之意,是戍守雁門的蒙恬。

  軍中已無有糧食了,斷糧數日,匈奴仍未退去。

  國中又遭逢動亂,各地紛擾,若是讓匈奴破軍南下,就真的要讓那中原崩塌了。

  草原的風聲亂耳,秦軍的軍陣之前,天地盡處傳來馬踏奔騰之聲。

  隨後那煙塵遮蔽長空,風聲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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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旗下的蒙軍握緊了自己的兵戈盾甲,雙目抬起,說不出來的眼神,該是平靜,該是憤然,該是赴死的眼神。

  蒙毅高舉著旗幟,右手執著自己的長劍。

  舉著那長矛,馬上的蒙恬無力地抿了一下乾裂的嘴唇,手中攥緊,長矛之尖微微顫抖著,扯住了身下戰馬的韁繩。

  總有一日,他要帶著他的麾下之軍,立馬關前,要秦軍所向無有敢犯。

  匈奴愈來愈近,那手中的刀刃泛著瑟瑟寒光利意,嚎叫聲如同野獸一般。

  那握著長矛的手上,青筋脹起,蒙恬怒睜著眼睛,瞳孔收緊,在匈奴幾乎衝到近前之時,用盡全身的力氣咆哮道。

  「衛我山河!!」

  那目中映著那無盡的前敵,長矛舉起,馬蹄揚起。

  「啊!」

  胸腔中的血液滾燙,像是熱血逆流。

  蒙軍之中發出一聲駭人的嘶吼,就連那匈奴舉起的刀刃似乎都被驚得一頓。

  兩軍相觸,血肉紛飛,殺到天地赤紅。草土染上了余紅,血液浸沒土中。

  一地的伏屍倒下,血水匯聚。

  直到那殺聲盡去。

  只剩下那隻殘軍渾身浴血地站在那。旗幟折斷,卻斜斜地立著,影子投在地上。

  蒙恬佇劍而立,望著那退去的人影。咧開了嘴巴,鮮血從他的嘴中流出,浸染在他的衣甲上。

  抬起頭來,眼前血紅,看向那東面。

  嘴中微微地張動了一陣,吐出兩個字來:「大秦。」

  該是沒了氣力,跪在了那伏屍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