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無知的惡

  門關上了。

  房間裡並不像方哲一開始想的那樣,什麼昏暗的光線,地上有一大堆血肉,桌上擺放著令人心寒的,染血的刀具,空氣中充滿惡臭的氣味。

  關於R級電影裡的限制場景,這裡一切都沒有出現。

  他們目前處於客廳的位置,並不算太寬敞的客廳被收拾得很整潔,外部的光線透過陽台的落地窗充分照進屋內,讓裡面顯得亮堂堂的。

  順著光線望去,能清楚看到陽台掛滿了已經曬乾的衣服,有男裝也有女裝,還有一件淡藍色的被單。

  客廳內,正中間的貴妃位沙發,擺放了兩個抱枕,緊挨在一起。

  看上邊的圖案,明顯是對情侶款抱枕。

  桌面也被收拾得很整潔,沒有過多的瓶瓶罐罐,就只有兩個情侶杯,以及一罐吃了還剩下一半的蜜餞果鋪。

  空氣中瀰漫著清新劑的芳香,氣味並不濃厚,要麼是噴過了一段時間,要麼是客廳里某個不起眼的位置,擺放了一個固態香薰,才能使得香氣一直持續。

  方哲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為從目前來看,這個小屋盡顯溫馨和正常,沒有半點與失控者搭邊的痕跡。

  莫非,來錯地方了?

  這個猜測僅僅存在了一秒,就被方哲否決了,因為屋內已經有很多東西說明,這間屋子裡還有一個女人。

  當然,這並不能說明這間屋子的女人就是靠窗邊揮手的那位。

  但燕城的封城已經持續了數天,女人大概率只能留在家裡,再加上從屋內的種種痕跡都能說明,這個女人在這段時間,都有在屋內活動過。

  所以,女人呢?

  從進屋到現在,雖然方哲打量房間的舉動只不過幾秒鐘,但照理來說,這個節骨眼家裡突然來了陌生人,女人應該會出來的。

  不過也可能是為了安全,躲在房間裡不出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方哲懶得去琢磨了,他正打算開口時,那個男人卻突然雙膝一軟,直接衝著方哲跪了下來。

  「救救我吧,你一定要幫幫我啊!」

  男人無助的用雙手撐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

  這個迷惑行為就讓方哲很迷惑,直接擺出了一張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

  在方哲的心裡,已經百分之八九十把這個男人和窗邊揮手的女人,綁定在了一起。

  所以男人現在的一舉一動在方哲心裡而言,都是在演戲。

  那比起演戲,方哲這個戲精都可以當導師了,他自然不會輕易上當。

  於是方哲直接拆穿道:「你如果是想讓我救你出去的話,剛剛應該直接跟我走,而不是把我弄進屋子裡來。」

  他現在壓根不怕男人直接反目,反正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揍人發泄的打算。

  他甚至在心裡還有些想笑,因為男人此刻的一舉一動,無論是帶有哭腔的聲調,還是跪在地上時顫抖著的身體,都讓方哲立馬想起了一個人。

  那是方哲第一次外出單獨執行事件,在那家酒店,他遇見了那位高醫生。

  比起高醫生偽裝成四號床病人,實際就是自己扮演自己的演技,方哲覺得眼前這位陌生男人的演技還有待提升。

  畢竟高醫生那舉手投足的悲愴感,那心如死灰般的眼神,那擔驚受怕的模樣,沒死幾個老婆真演不出來。

  好吧,高醫生確實死老婆了,他自己親手殺的。

  但不得不說,那演技還是值得誇獎的,論演技,方哲覺得自己排第一,高醫生必須排第二。

  就在方哲心裡邊開小差的時候,男人的一聲驚呼,把他拉回到了現實,外帶嚇得一哆嗦。

  男人聽到方哲的話後,直接抬起頭,一臉驚恐道:「不行啊!不能出去,不能出去!樓裡邊全是殺人魔!」

  這回輪到方哲再度疑惑了。

  因為男人此時的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那鼻涕都快流到下嘴唇了,又被男人吸了回去,跟玩溜溜球似的。

  似乎,演技還可圈可點。

  方哲從戲精導師的專業角度來看,這個男人似乎並不是在演戲。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哲皺了皺眉,他懶得跟對方玩什麼偽裝大戲了,直接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向男人質問道:「我從你家裡的擺設來看,似乎這屋子裡還有一個女主人?我怎麼沒看見她?」

  「噢?你說芳芳啊,芳芳在臥室里發求救信號呢。」

  男人一說起他的伴侶,臉上的悲痛表情就消失了,他直接伸手抹了一把臉,然後很不見外的將手又往衣服上抹了抹。

  他狐疑的看著方哲,接著道:「不對啊,你不是看到芳芳給你發的求救信號,才冒險過來救我們的嗎?」

  男人的語氣開始有些強硬,他雙手的手指頭都下意識的動了動,牙齒發出摩擦聲:「你到底是誰?」

  方哲:「。。。」

  「我他媽還想問你是誰呢!」

  瞧見男人對自己的態度一秒三變,方哲也被弄得莫名有些惱火。

  方哲這一吼,男人的態度反而又變得跟開始一樣,唯唯諾諾了起來,低著個頭,眼神躲閃。

  「好傢夥,還是個欺軟怕硬的主。」

  方哲仔細瞧了一下眼前的男人,中等身高中等身材平平無奇的長相,除了臉上下巴右側有一顆黑痣外,別無代表性特徵。

  這種長相,前一秒見了,下一秒就能忘了長啥樣。

  瞧見打不起來,方哲也懶得再跟男人浪費時間,他直接指了一下客廳過道一側,那扇緊閉的房門問道:「那女的是不是在這間臥室里?」

  男人依舊低著個頭,膽小的點了點,不敢吱聲。

  方哲翻了一個白眼,他現在真的被搞得一頭霧水。

  說實話,從樓下看的時候,他就已經確定,窗邊揮手的女人八九不離十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只是他還不清楚女人是依靠著什麼能那樣機械式的揮手。

  所以方哲往那扇門靠過去的時候,是微微側著身子的,這樣一方面能夠防止門突然打開,出現真正的失控者,另一方面也同時能用餘光盯緊男人的一舉一動,以防止對方給他來個背刺。

  方哲沒有選擇禮貌地敲門,更不會天真的伸手去旋轉門把手,將自己的後背暴露出來。

  他開門的方式果斷且暴力,直接用腳踹,當著屋子主人的面。

  反正不是自家的門,踹起來一點都不心疼。

  「砰!」

  巨大的力道讓房門直接震開,撞上了牆上的門吸,但由於力道過於生猛,導致門又重新反彈了回來。

  只不過門栓已經徹底被損壞,所以門留了一絲縫隙,完全沒辦法徹底合上。

  略顯尷尬的方哲撓了撓頭,他看了一眼男人,發現男人臉上並沒有因為房門損壞而流露出不滿的神情,甚至,有些奇怪。

  這個男人此時的表情,帶有一絲難以掩藏的興奮,就像是有什麼寶貝迫不及待想要分享一樣。

  方哲深吸了口氣,門縫裡並沒有滲出什麼屍臭味,也沒有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

  他謹慎的,用腳輕輕踢開房門,然後屋內昏暗的環境,便被一覽無遺。

  就像是掀開了蓋在畫上的白布。

  不,準確來說,是陰暗心理的偽裝。

  臥室昏暗,一切如客廳般整潔,只有一處地方格格不入。

  窗戶邊,擺放著一個衣帽架,這個木質的衣帽架明顯被動過手腳,砍去了一些已經算是累贅的東西。

  然後,增添了一些本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長得像路燈的衣帽架最上方原本該放置帽子等物件的地方,被插上了一顆頭顱,因為方哲的視角看到的是背面,所以從那一頭烏黑的長髮來看,頭顱明顯是女人的。

  然後在左側的掛鉤部位,還插了一隻女人的胳膊,胳膊被纏著細長的鐵絲線,線繞著其他掛鉤纏著一個類似滑輪的東西,滑輪牽扯著鐵線連接上了一個類似於馬達的東西在發電,可以讓那條胳膊機械式的,很緩慢的揮動著。

  女人只有一條胳膊和頭顱,然後由於衣帽架是微微抵在牆壁,所以顯得有些傾斜,這就導致從外界看進來,女人像是靠在牆邊,只露出半邊身體似的。

  實際上,女人就只剩下一條胳膊和頭,沒有軀幹,也沒有腿。

  說實話,方哲有些愕然,他算是搞懂了女人為什麼死了還能揮舞手臂的原理,但心裡卻一陣空落落的。

  他知道她死了,但他不知道,她死了還被這樣折磨。

  他進入異常犯罪處理局後,也不是沒看過可怕的東西。

  比如屠夫的豬肉鋪,比如演戲村莊裡,鯉城市第三醫院裡高醫生的病態實驗室。

  但沒有一處場景,能跟現在比擬。

  方哲並不心疼女人的遭遇,他只覺得噁心。

  更讓他感到噁心的,是當他發現自己走神,立馬回頭注意男人的舉動時,卻發現男人以一種炫耀的神情,望著自己。

  仿佛是在說,怎麼樣,我的藝術品很美吧?

  這讓方哲不得不聯想起童年時期看過的一個至今不能忘懷的噩夢。

  那個女孩,那個狗,那句「大哥哥,來玩吧。」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男人得意的瞧著方哲,方哲麻木的望著他。

  一切都仿佛是靜止了一樣,只有女人那單獨的胳膊,在機械式的揮舞著,代表時間依舊在走。

  時間正好到了中午十二點,是不是真的到了方哲也不清楚,總之外邊的陽光正好,臥室牆壁上掛著的那個鬧鐘是這樣顯示的。

  然後,方哲就聽到從樓上,傳來了清脆的聲響,像是銅錢或是木板墜落在地發出的。

  這種聲音,身為海西城的他很熟悉。

  這是擲杯筊的聲音。

  擲杯筊是人與神靈溝通請示的方式,杯筊的材料是木頭或竹頭,經過工匠削製成新月的形狀共有兩片,並有表里兩面外突內平的成對器具,杯筊的凸出面稱為「陰」,平坦面稱為「陽」,若一陰一陽叫做「聖杯」。

  海西城的人普遍迷信,亦或者說,那是一種信仰。

  所以方哲對於這種聲音,從小就耳濡目染了,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記憶。

  他記得小時候父母會帶他去寺廟裡燒香祈福,然後就會看見很多人拿著兩塊形狀如勾玉般的木頭,在香爐上繞三圈,然後跪在地上念念有詞,隨即丟在地上。

  似乎遇事不決問神明,神明就真的會指引方向。

  而方哲此時就真的很想通過擲杯筊來詢問神明,這個男人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他能一本正經的說出自己愛人的愛稱,說出自己愛人在臥室里呼救,哪怕被發現了可怕的真相,也絲毫沒有半點悔過。

  哪怕是被發現後,他像一個正常變態那樣,歇斯底里的大笑也好。

  可這個男人什麼都沒有做,他就靜靜地站在一旁,像是在炫耀自己的作品一樣,哪怕自己的愛人以這樣扭曲的形象出現在別人的面前,他也無動於衷。

  方哲真的很想問問神明,莫非人真的有這般無知,原始的惡?

  樓上擲杯筊的聲音持續了三次,便結束了。

  方哲的視線,也從臥室牆壁上掛著的那個鐘錶,轉移到了鐘錶旁,那副醒目的婚紗照上。

  女人的頭倚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笑得很甜蜜。

  她那個時候可曾想過,未來的這一天,她的頭顱會插在一根衣帽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