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冷風呼嘯,像是一隻狂野的小怪獸。
兩人立在門口,一時之間都有些尷尬,蘇雲溪乾巴巴的抬眸,張了張嘴,剛想要解釋,聞見康熙身上的味兒,忍不住又『嘔』了一聲。
……
一陣寂靜。
金釧和梁九功嚇的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御前失儀可大可小,若是萬歲爺心情不佳,這做主子的不過吃些掛落,這做奴才的,最好過的結局,也不過是發配浣衣局。
他倆一跪,滿屋子的奴才登時撲通撲通的跪了一地。
氣氛很壓抑,眾人都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蘇雲溪也有些害怕,她勾了勾手指,蠕動著唇角,正要開口,就被康熙捏住了下頜,皺眉看了她一眼,他沒有說話,直接就走了。
梁九功沖她作了個揖,也趕緊起身跟上。
剩下西側間滿屋奴才不知所措的跪著,一時間不知該起還是不該起。
蘇雲溪這會兒想的是,她要不要裝暈算了,但是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她覺得以她身體的康健程度,想要暈倒還是非常艱難的。
眼瞧著康熙就要踏出門檻,蘇雲溪鼓了鼓臉頰,可憐巴巴道:「嬪妾頭好暈。」
不能真的暈,那就裝暈。
她說著就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拽他的袖子,若今兒叫他走了,往後她的日子定然難過。
蘇雲溪素來聲音又嬌又媚,可愛至極。
然而現在跟小可憐似得,軟乎乎的,像是新鮮出爐的桂花糕,甜滋滋的。
康熙腳步頓了頓,折身回來,離她一步的地方站著,心情仍舊有些不佳,衝著梁九功抬了抬下頜,冷聲道:「傳御醫。」
蘇雲溪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態,在心裡鞠躬作揖,求漫天神佛,可千萬給她億點點病,旁的不說,什麼腸胃不適她也認了。
左右不能再叫御醫說出上次的話,什麼她身體康健,只略微有些上火。
天煞的上火。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康熙大馬金刀的坐在軟榻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蘇雲溪壓力很大,當他褪去那層偽善的外衣,露出內里的冷漠如冰,她就有些慌。
看著他織金錦衣上的團龍雲紋,她心裡想,我命休矣。
上樓的聲音傳來。
噠噠噠的腳步聲,像是踩在她的心上,蘇雲溪吸了口氣,努力想著要是一會兒這沒有任何病症,她該怎麼去挽回這個局面。
就挺難的,她嘆了口氣,有些不知所措。
入宮這麼久,頭一次這般忐忑,也頭一次對皇權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這就是皇權,他不過對你冷了冷臉,你光是自己的想像,就能把自己給嚇壞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康熙穩坐如泰山。
以前的時候,她挺欣賞他這個優點的,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但是當她直面這種氣勢,那就挺可怕。
她看著是個顫顫巍巍的老御醫,頭髮花白,心裡就陡然一緊。
蘇雲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顫顫巍巍。
看著他號脈問診,換了左手換右手,又是沉吟半晌,就連一旁不做聲的康熙也望過來。
御醫這才皺著眉開口:「不若叫老周來。」
一聽說老周,康熙就忍不住抬了抬眉毛:「你確定就成,不必叫他。」
這對話又把蘇雲溪嚇了個夠嗆,怎的這般年邁又有經驗的御醫,都已經搞定不來,需要叫另外的御醫來。
老御醫又沉吟片刻,這才一臉認真的道:「這要好生將養著,萬不能勞累了,這頭幾個月,更是要更多注意。」
「平日裡,少往人多的地方去。」
……
林林總總的介紹,讓蘇雲溪沒忍住摳了摳手心,可憐巴巴問:「嬪妾這到底是什麼病,您儘管直說便是。」
她緊張的握住康熙的手,抬起水潤潤的雙眸,四下里人人屏息凝視,心臟咚咚跳動著等待審判。
「是奴才沒有說清楚。」老御醫捋著鬍子笑,一邊道:「您這是有喜了,只不過月份太淺。」
這麼一說,蘇雲溪表情登時凝滯住了。
「高興傻了。」康熙神色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方才那股子冷凝的氣勢,終於又消散了。
傻了倒不至於,只是心情有些複雜,這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著實不適合她這一把年紀的人來經歷。
過了一會兒,她才紅著眼眶,可憐巴巴的抬眸:「嬪妾方才,真不是故意的。」
這是要秋後算帳了。
康熙垂眸,想要親親她,但一時又有些下不去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方才她的反應,他可都看著呢。
蘇雲溪主動踮腳親了親他,軟乎乎的道歉:「嬪妾剛才錯了嘛,您不要生氣好不好。」
見主子兩人互動起來,梁九功趕緊上前一步,開始送御醫出去。
康熙垂眸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臉,開始說起別的來:「你身子重,便好生的在乾清宮養著吧。」
說來也是,這恰巧搬進了乾清宮,這恰巧有孕了,這見這孩子是個機靈的,都知道找個好地方再出現。
蘇雲溪伸出手掌,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驚奇的看著這平坦的小腹,完全想像不到,裡面會孕育一個小生命。
她覺得非常新奇,等康熙留下一堆賞賜離開的時候,她躺在軟榻上,摸著自己軟溜溜的小肚子,想像了一下裡面有個小東西的場景,不禁輕笑出聲。
然而不過兩三日的功夫,她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從來不知道,原來懷孕是這般難受。
吃不進,咽不下,聞見什麼味都覺得怪,就算沒味兒,也想嘔兩聲。
她蔫噠噠的躺在軟榻上,往日的伶俐嬌媚再也不見,跟小可憐似得,蹙著細細的眉尖,長吁短嘆的。
康熙一來,就見她這般形容,不禁笑了。
「難受?」他問。
蘇雲溪輕點了點頭,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說起來不都是他造成的,到頭來,笑的最厲害的是他。
宮裡頭添丁是喜事,再一個這剛好是他重生後的第一個孩子,意義自然不同,他期盼能從這個孩子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有個不一樣的開始。
沉吟片刻,康熙才笑著道:「孩子生下來前,你就安心在這裡住下。」
蘇雲溪聽到這消息,心裡有喜有憂,住在乾清宮,和後宮隔離開來,在一定程度上,是非常安全的。
但如此一來,容易變成眾矢之的。
平安就好,就算住在翊坤宮,也沒見誰少恨她一分。
當心態坦然起來的時候,她再看向康熙的眼神,就變得溫和起來,笑吟吟道:「成,都聽您的。」
康熙含笑摸了摸她的腦袋,這姑娘啊,好生可人疼。
說來也是,當她心態穩定之後,那些糟糕的孕期反應就消失的一乾二淨,日子重新變的順暢起來,整日裡窩在二樓也不是事。
蘇雲溪想了想,便問康熙,能不能去後殿轉悠轉悠。
得到肯定回答之後,她有事沒事,都下樓去溜達,後殿的幾個科室,她混的很是熟悉。
最感興趣的是茶房,當她真正的接觸茶藝之後,不禁想起來剛穿越過來之後,她捧給康熙的茶,那得虧他喝的下去,如今想來,著實殘忍了些。
她懷著身孕,不能喝茶,但是抿一口,品品味還是可以的。
她沉迷茶道不可自拔,康熙去她屋裡尋了好幾次都沒見著人,一時間也有經驗了,直接去茶室尋她,絕對找得到人。
果然今兒也是如此,康熙下朝之後,直接往後麵茶室來,見她端坐著學茶道,不禁笑著問:「怎的這般用功。」
蘇雲溪抬眸,笑盈盈道:「左右如今身子重,旁的事不能多做,這樣輕巧的小技巧多學些,到時候也好給您斟茶不是。」
說著她紅了臉,雪白的貝齒咬著唇瓣,略有些羞赧的開口:「總想著若是嬪妾再好些,也好能久伴君前。」
這句話,宮裡頭約莫大多都是這般想的,但鮮少有人直接說出來。
他對富察貴人有一種異常的包容心,這般逾矩的話,他聽來卻只覺得可愛真摯。
蘇雲溪見他不說話,便故作失落的垂眸,不再多說什麼。
康熙看了一眼,覺得有些於心不忍,便叫奴才們都出去,親自教她斟茶。
到底活了這麼多年,在漫長的人生歲月中,雖不至於什麼都學會了,但是該會的東西,那是一點都沒少過。
像是茶道這樣的君子之道,他也非常認真系統的學習過。
教導富察貴人這樣的新人,簡直綽綽有餘。
然而他來教,好像什麼都變味了。
他身上有經久彌新的龍涎香味,就這樣清淺的將她包裹在內,甚至他的一舉一動,都讓你覺得帶著深意。
隔著厚厚的錦衣,也能感受到男人身上那獨有的熾熱氣息。
蘇雲溪被他握著手,他的手掌寬大而溫熱,將她的手完全包裹,是一種非常安心的感覺。
「撥茶要這樣。」康熙示範了撥茶葉的動作,姿勢要緩慢而優雅,還要控制在一定時間內,將茶葉抖進三才杯。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被他握著的手上。
從頭到尾學了半晌,茶道沒有學來,倒是聞著他的氣息,心神激盪,東西混忘了。
「可學會了?」康熙溫柔問。
蘇雲溪認真點頭,一板一眼的學了一遍。
康熙一瞧,就知道她是假會了,但也沒有拆穿,教也沒有認真教,主要是陪她玩。
牽著她的手起身,康熙道:「朕陪你走走。」
她整日裡在乾清宮中,自個兒從不肯出去,想必也是悶了。
蘇雲溪一聽,果然高興,雙眸瞬間變的亮晶晶,牽著他的手晃了晃,邁步就要走,轉臉才想起來問他:「您不忙嗎?」
今兒天氣好,她望著這冬日暖陽,頗有些躍躍欲試。
但還是克制的多問了一句。
康熙笑著捏了捏她臉頰,柔聲道:「不忙。」忙自然是忙的,只是抽出時間來陪她,還是可以的。
兩人攜手往外走,就聽梁九功小跑過來稟報:「皇貴妃娘娘求見。」
康熙隨口道:「傳。」
蘇雲溪掙了掙,想要放開他的手,當著皇貴妃的面,牽皇上的手,那不是生生的將釘子往對方眼裡戳。
然而康熙不放手。
這大豬蹄子,方才還覺得他好,這會兒又覺得,他真是不知民間疾苦。
特別是她富察貴人在皇貴妃面前的疾苦。
皇貴妃穿著一襲明黃的錦袍,施施然走了過來,看到她之後,尚有些意外,但還是一板一眼的行禮:「臣妾給萬歲爺請安,您萬福金安。」
她非常雍容大方,衝著蘇雲溪也點了點頭。
「嬪妾給皇貴妃娘娘請安,您萬安。」她趕緊行禮。
各自行過禮後,康熙牽著蘇雲溪一邊在前面走,一邊側眸回望皇貴妃,淡聲問:「可有什麼事。」
皇貴妃想說,無事就不能來尋了。
但她知道,這話不能說,因此帶著端莊的笑容,規規矩矩的回:「眼瞧著到年節下,這冬衣要備著,已經列好冊子,呈上來您瞧瞧。」
這種事,叫奴才走一趟就成了。
但是她太久沒有見過皇帝,故而親自捧著摺子就來了。
康熙衝著梁九功抬抬下頜,示意他去接。
「朕先走了。」他客氣的點點頭,牽著蘇雲溪的手,便直接往前走去。
皇貴妃在後頭,看著他的背影,一時有些莫名,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康熙腳下的路,不是普通的青石板路,而是一條,和她漸行漸遠漸無書的路。
她光是看著他那漫不經心的背影,心裡就跟針扎一樣的疼。
「萬歲爺。」皇貴妃沒忍住,她輕聲道:「小四想您了,什麼時候去瞧瞧。」
康熙揮了揮手,沒有答話。
對於這位四阿哥,他的心情也是有些複雜的,誰能猜到,這個自詡『天下第一閒人』的阿哥,又是包衣旗出身,竟然能夠笑到最後。
熬敗了所有人,他捧著手心裡的太子,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果然世事無常。
看著他一步一步,牽著富察貴人的手,堅定的往外走,皇貴妃心裡愈加慌亂起來,那裡就像是空出一個大洞,讓她無所適從。
蘇雲溪沒有回眸,既然決定立在康熙身邊,就是要跟後宮所有妃嬪為敵的。
兩人施施然的走了,留下皇貴妃跟在身後,看著兩人順著夾道,越來越遠。
「往後也陽光好的時候,你就帶著小滿……」康熙說著,回眸看了一眼,果然見小滿一臉認真的立在後面,這才接著說道:「一道出來玩,瞧見他在,其他人不敢造次。」
蘇雲溪回眸看了一眼,認真道:「能換一個嗎?」
這話一出,周圍人都有些怔然,想不到她會說這樣的話,康熙挑眉看向她,等著她解釋。
她既然開這個口,自然是有說法的。
「凡事講究眼緣,嬪妾瞧見他,便心生不滿,如何共事?」
她的鄙夷遮都遮不住,康熙如今鮮少見她情緒外露,還想著她是不是長進了,今兒一瞧,果然沒變。
蘇雲溪是真不喜歡這個叫小滿的,之前摸不清底細,不敢隨意開口,如今瞧著康熙的態度,知道自己能夠提一些過分的小要求,她頭一個就要把這個換了。
「他要是從你這走,是要被逐出乾清宮的。」康熙慢悠悠道。
小滿一聽,撲通一聲就跪下了,他這幾日伺候的是不怎麼盡心,覺得一個小貴人罷了,過不了多久又會走,跟他沒有什麼干係。
說不上作踐,也就是沒放在心上。
該有的便利,一點都沒給,旁人勸他,他也不當回事,覺得他是伺候萬歲爺的,一個小貴人罷了,能夠沾上乾清宮奴才的名,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蘇雲溪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伺候的不盡心也就罷了,她是真的看見他就難受,從名字到他這個人,她都充滿了厭惡感。
這種感覺非常難說,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但她決定遵從自己的內心。
「換一個吧。」蘇雲溪道。
方才的話,已經說出來了,以小滿的性子,定然要報復的,她閒瘋了留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人在身邊。
還是嫌乾清宮□□生了,不夠有挑戰性。
康熙點點頭,認真道:「成,那就撥走吧,你中意誰?」
蘇雲溪聽到他問,登時茫然了,乾清宮的奴才,個個都機靈,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理想,她貿然點出來一個,跟對方的心思不符,那豈不是要壞事。
主奴之間,也不是完全的勞役關係。
這跟戀愛一樣,要是勁兒不往一處使,奴才有異心,最後的結局也挺恐怖的。
「您來選,嬪妾相信你。」蘇雲溪想了想,還是把問題扔給他。
康熙在人群中巡弋,富察貴人現下懷著身孕,星點馬虎不得,還是好生的給她挑一個才成。
這往後,也是要做她掌事太監的,地位也不能低了。
「稍後再說。」他道。
然而人群中,到底沒有了小滿,他因為主子一句話,就這麼被撥到其他地方當差,離乾清宮這個登天梯,越來越遠,漸漸的再也尋不見。
蘇雲溪看著他精氣神都被抽走的樣子,不禁想起來他之前在她面前脊背挺直的模樣。
他真的是一點都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是無理取鬧的人,若是勉強得用,自然不會說什麼,但是這人,她瞧著就難受,覺得呼吸困難。
甚至猜想過,前世的原主,是不是就死在這個叫小滿的手裡,要不然也不會是這種情形。
「走吧。」康熙攜著她的手,兩人一路慢悠悠的溜達著,終於走到了御花園。
看著那光禿禿的場景,康熙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原想著帶她來賞景,這下子是什麼都沒有。
蘇雲溪看了一圈,也忍不住笑了。
她忍俊不禁,牽著康熙的手,滿是濡慕的抬頭,淺聲道:「就想著跟您走走。」
康熙昂首闊步在前面領路,蘇雲溪跟在後頭,邁著小碎步,一下一下的跟著。
她現在月份淺,不管是從身條上,還是從心理上,都沒有把自己當雙身子的人,然而康熙走了幾步,自個兒想起來了,因此低聲教她:「有孕可不能走這麼快,若是朕沒顧上你,儘管叫朕一聲,等著你便是。」
蘇雲溪聽完立在那,面無表情道:「嬪妾累了。」
她是真的累了,聽康熙一口氣能說這麼多話,也挺詫異的,看著他清雋攝人的面孔,想著他的心,並不是一點溫度都沒有。
「去亭子坐。」康熙直接將她打橫抱起,看著奴才放上軟軟的棉墊子,這才將她放下。
蘇雲溪猝不及防之下,險些驚呼出聲,埋頭在他脖頸間,等到腳挨地,才覺得安穩。
兩人坐下吃了一盞茶,康熙看著她坐在那,像是一幅完美的仕女圖,不禁有些技癢,回眸道:「拿紙筆顏料來。」
這是要作畫了,梁九功一聽就懂,趕緊叫奴才去拿。
蘇雲溪笑吟吟問:「畫什麼?」
冬日景色最美之處,約莫是陽光下的雪景,最是好看不過。
獨獨不是此時,御花園裡頭光禿禿的,枯枝有,枯草有,然而景色這玩意兒,著實稀罕。
康熙含笑搖頭,仔細的打量她一眼,就不再說旁的了。
留下她自個兒猜測,半晌才沒忍住紅著臉彎著唇角問:「萬歲爺可是要……」她有些不好意思說,若是猜錯了,可是要丟人的。
就見康熙一本正經盯著她,顯然是想讓她把話說完。
「可是要畫嬪妾?」俗話說的話,心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萬一康熙順著她的話來說,真的留下御筆來,她的底氣就又足了些,這畫對於康熙來說不算什麼,但只要掛在她屋裡,來訪的妃嬪,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准放肆的。
她原就是試探,炸一下罷了。
不曾想,康熙直接點了點頭,認真道:「對。」
這回輪到蘇雲溪怔住,她用團扇遮住自己的臉,讓自己勾起的唇角不那麼明顯。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從康熙的角度去看,她笑的眉眼彎彎,眼中似是有漫天星子,璀璨又迷人。
「嗯,畫你。」他認真道。
這麼說著,奴才們剛好把紙筆顏料也拿過來了。
蘇雲溪還在想擺什麼造型的時候,就見康熙斜睨了她一眼,便開始下筆。
畫畫是一件漫長而耗費功夫的活動。
她坐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叫奴才捧了點心茶湯來吃。
等一切結束,又捧著書看了一會兒,康熙總算是直起腰收筆,滿意的看著自己的作品。
蘇雲溪湊過來看。
康熙的畫,極好。
一片天地蒼茫中,她是唯一的亮色,這種衝突對比,和留白,給人無限的遐想餘地,卻又將她的風情展現出來。
對上畫中人的眼神,她忍不住怔了怔。
康熙畫的是非常矛盾的一個表情,唇角微勾,眉眼彎彎,但是那眼神孤高冷厲,目下無塵。
簡單幾筆,竟將她內心勾勒出來。
蘇雲溪抬眸看向康熙,就見對方正一臉溫柔的望著她,帶著幾分令她驚心動魄的洞察。
見她又看,康熙抿唇輕笑,不再逗她,手中的畫筆一揮,便將眼前遮了一層輕紗,好像將最核心的地方遮蓋起來,整個畫面都變得溫柔流動起來。
蘇雲溪望著畫中人的眼睛,抿了抿嘴,神情涼薄。
「好看嗎?」他問。
她點頭。
康熙這才牽著她的手,施施然的往回走,剛開始的時候,他聽說富察家的小格格,打從作為遺腹子千嬌百寵的長大,最是嬌蠻不講理,便想著,立她為牌,好生的替他擋事。
入宮後,她演的極好。
囂張跋扈惹人無數,叫他真正放心了,等扒拉到身邊的時候,才恍然發現,那些高高抬起的眉頭下面,她是擁有絕對的淡漠。
像極了神祗俯視眾生。
在他面前,表現的又乖又媚,就讓他產生一種分裂感和征服欲。
想要讓她在他面前,真正的柔媚起來,化成最甜的蜜水。
蘇雲溪看著這畫,對於康熙洞察人心的能力,再一次有了直觀了解,他可真厲害。
等回了西側間之後,康熙先是叫奴才把畫拿去裝裱了,這才說自己要忙去了,叫她自個兒玩。
「嗯。」乖巧應下。
看著他大踏步離去,那挺拔的身影如松似竹,這般展現在她面前,透露出主人不屈的意志。
她之前想岔了,覺得能夠在康熙面前演戲,想想也是,她這點子道行,著實算不得什麼,那麼現在的問題是,她需要重新規劃路線。
閉上眼睛默默出神,就聽一聲帶著奶氣的青年音響起:「奴才給小主兒請安,萬歲爺撥奴才過來伺候小主兒。」
蘇雲溪睜開眼,隨意的瞥了他一眼,是個俊秀的小太監,眉眼靈動,五官精緻,一瞧就知道不是個簡單人物,和小滿那種臉上都帶出來幾分的不同。
「叫什麼名?」她問。
「回小主兒的話,奴才賤名小算。若能得您賜名,那就是奴才祖墳上冒青煙了。」小算樂呵呵的回答。
蘇雲溪聽著他說話活潑,也跟著笑了,招招手示意他到近跟前來,又仔細問了年紀,籍貫,才知道他打從六歲起,從山東來逃難的,家裡頭死絕了,只剩他一個,便自宮入宮來了。
他生的好看,自己也是知道的,有那戲班子和楚館盯著他,他一個孩子沒辦法,索性直接斷了根,一了百了。
果然入宮之後,那些覬覦的眼神都沒有了。
在宮裡頭學功夫不容易,他從被從小打到大,如今養出來了,終於能當差了,好不容易混進乾清宮,結果被派過來伺候一個小貴人。
旁人都說,叫他面上殷勤些,萬不能再跟小滿一樣,被人丟回來,說出來也是這乾清宮的奴才不好。
但是要他說,伺候誰,就要跟誰一心,如此一來,方能得始終。
再加上這後宮妃嬪,滿打滿算也不少人,誰能得萬歲爺親自賞奴才,也就富察貴人這一個。
蘇雲溪通過幾句話,看出來他確實是個心性豁朗,不是小滿那種一股子小家子氣的,便心中滿意,當即叫金釧賞了個大封。
一邊笑著道:「好生的當差,旁的不用去管。」
這旁的說的自然是小滿的事。
小算知道,因此笑著打千,便束手立在一旁等著伺候。
像是一些貼身的活兒,都是宮女在伺候,他知道這位小主兒不愛小太監湊的近,因此也不孟浪,若是立的累了,就將邊角擦一擦,東西再順順。
左右瞧著就不是個能閒下來,也是認真想著伺候人的。
不像小滿一樣,你若是不尋他,左右找不到人的,就算尋來了,也是慢吞吞的說著規章制度。
她關注了一會兒,就不再多看,轉而捧著自己的書來看。
這茶道裡頭,不光包含了茶藝,還有許多書要背,不同的茶葉有不同的產地和習性,都要一一背熟了。
她最近剛接觸,還在興頭上。
正看著,就聽小算稟報,說是御醫來診平安脈。
康熙對懷孕還挺看重的,叫御醫每三日來診一次平安脈。
例行的問詢過後,御醫笑著道:「小主兒身子康健,且仔細將養著就成。」
蘇雲溪一聽,也跟著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有些糾結的開口:「為什麼,嗯,肚子都沒有變化?」
一聽她這話,御醫忍不住笑了。
「還早著呢,約莫三個月的時候,才顯出來一點,您又生的玲瓏,奴才估摸著,若是穿冬衣的話,您到五個月的時候,才會略有些顯懷。」
御醫說的仔細又認真,蘇雲溪也就聽著,又摸了摸肚子。
就聽御醫道:「現下胎沒坐穩,可不能說摸就摸,儘量少觸碰。」
說起這個,蘇雲溪就有些茫然了,但她是個遵醫囑的好孩子,因此乖巧點頭。
等到晚間康熙來的時候,大手覆上她肚子,輕輕摸了摸,就被富察貴人給擋開了:「御醫說了,不許多摸。」
這般說著,她握住他手腕,不許他動。
康熙頭一次摸人,也是頭一次被攔,登時覺得新奇,但還是沒有收回手,只輕輕的扣在她小腹上。
這個孩子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他總想著能夠親近些。
「這幾日可還好?」蘇雲溪轉移話題。
康熙看了她一眼,察覺她的小心思,卻沒有多說什麼,只順著道:「挺好的,也沒出什麼亂子。」
這個時候,其實有很多亂子,但是當他再一次去面對這些事,處理起來,就比較駕輕就熟。
甚至能夠提前規避很多問題。
因此並不會像前世一樣,竟讓他勞心勞力,整日裡愁眉不展。
到後期的時候,他的日子確實好過,但是在這個時候,他挺愁苦的,三藩剛定,但內憂外患仍舊不少。
蘇雲溪看著他那悠閒的樣子,笑吟吟道:「什麼事到您手裡,准沒問題。」
能夠在歷史上留下『千古一帝』稱號,他的智商毋庸置疑,最起碼不是她一個小市民可以登月碰瓷的。
「這麼相信朕?」康熙隨口道。
蘇雲溪點點頭,若是連他都信不得,這大清估摸著要完。
「您在嬪妾心中,那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要一統江山的。」她想想,還是從江山社稷上拍馬屁,畢竟他歷史上,確實做到了這一點。
這樣的話,康熙在晚年的時候聽多了,然而放在年輕的時候,由貌美小妃子的嘴巴說出來,這話聽著就格外入耳。
「呵。」輕笑一聲,康熙捏了捏她的臉頰,柔聲道:「皮。」
這些日子,有些慣她了,竟叫她越來越膽大,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但看著她眉眼靈動的嬌媚模樣,他就覺得,這般寵著,好似也不錯。
蘇雲溪扳著手指道:「孩子就不能跟蛋一樣,在肚子裡長兩日,吧唧下個蛋,然後您抱懷裡暖啊暖的,到時候生出一個小崽崽來,多可愛。」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揣在懷裡,什麼都看不見,也只能她一個人辛苦。
康熙想了想,他一個皇帝,揣著蛋來暖,就覺得還是太過嬌慣她了。
「腰好酸,也有些呼吸不暢,太難受了。」
她鼓著臉頰,可憐巴巴的將臉埋進他懷裡,自己跟自己生氣。
懷孕之後,她的性格變了些,有時候非常想作一作,然而面對滿屋子奴才,作無可作,好不容易逮到康熙,那股子委屈勁,便上來了。
康熙將她往懷裡摟了摟,輕聲的哄著。
「乖,你想想啊,一個白白的軟糰子,衝著你撒嬌,衝著你喊額娘,是不是一切都值當了。」康熙給她畫大餅。
然而蘇雲溪這會兒滿腦子都是自己的痛苦,並不能很好的感受到期待。
鼓了鼓臉頰,就不說話了。
「那這樣吧,朕說個事,哄你開心,如何?」康熙捏了捏她清減了些的小臉,輕聲道。
蘇雲溪有些不感興趣,只要想想她還是個貴人位,而當孩子生下來,就要抱給高位妃嬪養,她就覺得渾身沒勁,整個人都蔫巴巴的。
「什麼事呀,您講?」她鼓了鼓臉頰,興致缺缺。
康熙捏了捏她的臉,笑著哄她:「不妨猜一猜?」就像之前畫畫一樣,隨便猜猜,說不得夢想就成真了。
蘇雲溪打了個哈欠,將臉在他肩窩蹭了蹭,感受那溫熱的觸感,半晌才漫不經心道:「嬪妾說了也無用。」
「有用無用,說了才知道。」
「那嬪妾大膽猜測了啊。」
「儘管大膽,朕給你兜底。」
他話說的靈巧,蘇雲溪打了個哈欠,憋出一泡淚來,含含混混的聲音從他肩窩處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