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是一陣站立無言。
彼此之間太熟但卻又好像隔了天塹。
說什麼都沒有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其實兩人說是想要談一談,本質上其實都並不是真的要談一談。
一個是心中愧疚,想要知道他現在的狀態,希望他能跨過去這一道坎,以後能好好過日子。
一個只是想要親眼確認她過去過得怎麼樣,現在是否安好。
又或者只是想近距離的見一見她。
哪怕是只是靜靜看著,不說話也好,好像這樣就能緩解一下那早乾涸成裂片的心乾涸的疼痛一樣。
蘇若覺得沉默著不是個事。
她想了一下道:「成楊哥,我知道發生的這一切都你......」
還有對袁爺爺,「......都很不公平,但已經發生了,我真的很抱歉,對我來說,舒姨就像是我的母親一樣的存在,你也一樣,如果我有親生的大哥,也不會比你更重要......我希望我們都能放下過去,好好的生活。那些惡人毀了我們很多寶貴的東西,他們一定會受到懲罰,但我們不能因為他們,再繼續自暴自棄,毀了自己,傷害自己身邊的人。」
以前如果有別的女人,跟她的前未婚夫說什麼「你就像我大哥一樣」,蘇若會覺得這真的是十分惹人厭惡的話......可現在她的對他的感情,是真的如此。
她搖了搖頭,道,「以後......」
「好。」
蘇若的那句「以後」只開了一個頭就被他打斷了。
他略垂了眼,看著面前的杯子,手拂了拂杯口,扯了扯嘴角道,「在你回來的第一天我媽就跟我說,如果我不能把你當成親妹子去對待的話,就讓我不要見你。」
他抬起頭來,仔細看她,道,「聽我媽說你正在幫她做項目,我們以前的關係想來也很快會被人挖出來......這世上總是不會缺少有心人,但我們也總不能因為流言和世人的眼光就從此斷絕來往。所以,你不介意的話,回頭我會跟我媽說,讓她過契,收你做乾女兒,這樣,我也就真的是你哥了,大家都能省點心。」
蘇若怔怔地看著他。
這當然是最好的。
可真的好嗎?
******
袁成楊先離開了。
蘇若有點心事,不想回宿舍,就端了凳子坐何姨旁邊看她做衣服。
何姨溫柔從容,縫著衣服的時候實在給人一種世事滄桑,大浪淘沙後的歲月靜好,能讓人心靜。
蘇若看料子絲滑,伸手摸了摸,道:「咦,這是絲綢嗎?」
她家裡雖然沒有絲綢的衣服,但小時候舒姨卻教她辨認過各種古衣物的材料。
何姨笑道:「是的,我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翻出來的,看這顏色鮮嫩,襯你,就打算給你做一件睡衣。」
竟然是給她做的!
蘇若再摸了摸,又是喜歡又是激動,軟軟道:「謝謝何姨,你真好。」
何姨伸手拍了拍她。
這時張媽從廚房端了菜出來,蘇若忙去幫忙,張媽就念叨道:「唉,既然都到飯點了就吃過飯再回去,一會兒啊,張媽送你回去。」
學校就在對面,哪裡需要送,不過張媽好意,蘇若也不會拒絕,笑眯眯應下了。
她就是這點好,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可能會被人說成沒心沒肺吧。
有時候她自己也這麼覺得。
張媽卻很喜歡她這個性子。
等吃完飯張媽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就道:「這人的一生啊,誰沒經歷過幾個大坎。看看我,生下來就沒吃過幾頓飽飯,後來被賣到你何姨家,你何姨心善,我的日子才慢慢好過了起來,可世事無常,後面啊,又是無止境的戰亂,整天提心弔膽的,後來好不容易解放了,這人呢再不怕哪天就莫名其妙的沒了,被賣到別的國家去做奴隸了......唉聽說那才是真的慘呢。」
「所以啊,現在這日子越來越好了,大家都要往好的去奔,不要再回頭去看了。」
「其實啊,也就是你們讀書人,想得多,我們這些過慣苦日子的,只要吃得飽,穿得暖,不忍飢挨餓,總提著心吊著膽,生怕什麼時候日本鬼子打來了,或者家裡人就要被抓去當兵了,什麼時候就要被賣去哪裡了,那就是好日子了,該歡歡喜喜。」
張媽絮絮叨叨的,不過蘇若也沒嫌煩......她比果果的耐心強。
蘇若一臉認真的聽著,張媽很滿意,便又接著道,「阿若啊,你也別嫌張媽囉嗦,這做人就是得這樣,得惜福,同時呀更要知道分寸,夫妻兩人的感情最忌猜忌,這小袁雖然倒霉,碰到了個瘋婆子,不,一對的瘋婆子,把好端端的日子過得亂七八糟,但要老婆子我說,那也是他沒本事。」
「這自古以來啊,富貴人家子弟,從小投懷送抱的女人就不會少,花樣百出,手段多的讓你只有想不到,沒有她們做不到的,你到了那個地位,要是辨不出那些手段,壓不住別人的壞心思,那你就守不住家業,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沒啥好稀奇的。」
「你試試看就讓那姓林的母女算計算計韓副團長?別說是韓副團長,就是我們家宗熙啊,她葉門邊都摸不著,還能被害得跟她訂婚?真是美得她的。就我這老婆子,一打照面我就能看出她是個奸的!」
「不過說起這個,還是你那個爹最造孽,你媽過世了不到一年他就再娶,天下的女人那麼多,他就娶了一對蛇蠍回來,嗐。」
何姨原本沒有說話,一直就笑著聽張媽說。
不過聽她越說越多,就笑道:「好了,這些又不關若若的事,說多了也無益,你再說,她好不容易好了又被你說得心慌慌的了。」
蘇若卻很捧場。
她道:「沒事,聽聽我以後也要跟韓大哥和果果說,讓他們也知道漂亮的女人會騙人的手段很多,這樣也能防著些。」
又誇獎張媽,道,「張媽你懂的真多,果然是家有一老就有一寶,以後張媽跟我多說點,就說說以前的事。」
張媽被誇得眉毛都揚起來了好幾分,給蘇若準備拎回去的點心又加了好幾塊。
何姨心中好笑,不過卻也高興,張媽可逮著一個知音了......
******
張媽送了蘇若回學校。
這回蘇若回宿舍又拎了一大食盒的點心分給大家吃。
大家驚嘆之餘也不免覺得奇怪。
早上她拎點心回來還說得過去,但現在這又是從哪裡拎過來的?
關桐桐嘴最快,嘆道:「若姐,你也太幸福了,這是什麼手藝啊?是舒教授拿給你的嗎?難道她是古建築大師之餘,還會這樣好的廚藝嗎?這到底是怎樣令人仰望的女性啊。」
蘇若笑道:「舒教授是很好,但她那麼忙,哪有這個時間和心思做這麼多複雜的點心。這是我媽那邊的一個長輩做給我的。」
說著她就把何姨和張媽的事情,還有她們的背景簡單說了一遍。
但沒有說韓則城和她們的淵源,也沒有說韓則城已經買下了那房子的事,只是說她們是自己母親那邊的親戚。
這是她認真想過之後才借這個機會跟她們說的。
因為以後她會經常去芳園路那邊,甚至果果都可能住過去。
她們是自己的舍友,不可能不知道。
她並不想遮遮掩掩地生活,所以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告訴她們,如果她們嫌棄何姨和她的出身成分問題,那大家冷淡相處也沒所謂。
眾人聽完果然十分驚訝和意外。
關桐桐吃驚完之後就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道:「啊,若姐,你說那個何阿姨她以前是我們青城的大資本家,那,那你媽媽跟她是親戚,那你媽媽她......出身也不簡單吧。」
其實這一點王冬梅和趙秀麗也想到了。
她們年紀大些,生活閱歷豐富,甚至反應的比關桐桐還要快。
只是她們比較沉穩,這種可能會冒犯到蘇若的問話不會輕易問出口而已。
蘇若「嗯」了一聲,道:「我外公家以前也是資本家,不過我外公外婆在解放前戰亂的時候就失蹤了,大舅參加抗日戰爭犧牲了,家裡就只剩下了我媽一個......不過後來我被人舉報,說我外公現在在國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需要下鄉改造的。」
大家真是被一驚再驚。
關桐桐都有點結巴道:「那,那你怎麼能報名參加高考的?」
王冬梅看了關桐桐一眼,隨即就柔聲對蘇若道:「蘇若,實際上你的成分並沒有什麼問題吧?我之前聽你說過你媽媽在你小時候就去世了,後來你跟你愛人結婚,你愛人是部隊裡的,軍婚審核嚴格,如果你成分有問題,肯定不是那麼容易批准的,或者就算你外公以前是資本家,但那跟你也沒太大關係了。」
蘇若笑道:「嗯,是這樣的,當年被人舉報也是誤報的。」
關桐桐大鬆了一口氣,又伸手拿了一塊紅棗糕,道:「唉,張媽的手藝真好,以後我們是不是也要有口福了?」
宿舍里的氣氛一下子又鬆了下來。
大家並沒有因為蘇若的這個成分問題而對她疏遠,反而大概是因為蘇若說了這麼私密的個人事情,大家的關係反而無形中更親密了許多,就是蘇若自己也沒想到會這樣。
******
蘇若和大家分享著點心,另一個宿舍有一個人也爬上了她舍友的床,跟她八了一個秘密。
晚上的時候李渝爬上了韓琴琴的床,道:「琴琴,你還說那個男人跟蘇若沒有關係。你知道後來我看到他們一起去了哪裡嗎?」
韓琴琴一呆,不敢置信地看向李渝。
之前兩人鬧了矛盾,李渝就找了個藉口自己走了,韓琴琴還以為她是大小姐脾氣發作,被自己說了面子拉不下來,不願意跟自己去吃飯,也沒有理會她,沒想到她竟然是跟蹤蘇若和那男人去了!
李渝不理會韓琴琴吃驚的神色,心道,等你聽了你更吃驚呢!
她躺到她身邊,低聲道:「我就覺得兩人之間怪怪的,關係肯定不簡單,所以見他們往東門出去,就跟著他們後面過去了。」
「你猜我看到啥?我看到蘇若竟然跟著那男人去芳園路的小洋樓了!你知道芳園路的小洋樓吧?以前都是有錢人家的私館,前些年聽說是被政府給徵用了,不過今年政策有變,住在裡面的工作人員已經都撤走了,可能已經陸續還給了當初那些人家,或者是被些有能力的買了。」
「唉,你說這蘇若不會才來學校沒幾天,就跟什麼男人搞上了吧?......也不知道那男人是誰,我今天晚上還特意打聽了,蘇若晚上就沒回學校吃飯,八點多才回的宿舍,手裡還拎了個食盒......你說她膽子可也真的大。」
「不過也是,聽說她是在下鄉做知青的時候嫁給了一個當地當兵的,她那麼一副嬌滴滴的樣子,又多才多藝,以前沒能回城也就罷了,現在考到大學了,還能看上以前鄉下不知情趣的窮當兵的?只是這別的人想要離婚也就離婚,她這軍婚,可不好離啊,難道就要一直跟人......」
「你這亂七八糟的都是在說些啥!」
韓琴琴再聽不下去,猛地坐起來,氣得直喘氣,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脾氣,咬著牙道,「你不過就是看到他們出去,就能想像出這麼多,你怎麼不去唱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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