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毛就回來了,他進門時帶著一絲猶豫,腳步也比平時慢了許多。
「營長,呂芳同志說……」
他吞吞吐吐,也有眼神飄忽。
嚴越眉頭微蹙:「說。」
大毛深吸一口氣:「今天嚴英同志在研究所門口貼了大字報,說……說鄭錦同志身為軍嫂,卻在婚內勾引他人,破壞軍婚。」
嚴越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大毛見狀,聲音更低了幾分:「還有……鄭錦同志身上那一槍,是替宋勻同志擋的。」
話音剛落,房間裡一片死寂。
嚴越的第一反應是憤怒,胸腔里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邊,皮鞋與地面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自己的親姐姐,為了一個男人,不惜拉鄭錦,甚至還背刺他!
多可笑,多荒唐!
她難道不知道大字報會帶給鄭錦怎樣毀滅性的打擊嗎?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多中意鄭錦嗎?
不,她什麼都知道。
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做了。
嚴英,自己的親姐姐,到底是怎麼一次又一次突破自己的底線的?
至於鄭錦替宋勻擋槍這件事,他心裡雖然揪成一團,很不舒服,卻也明白那是意外。
如果那個位置的人換成自己,鄭錦也會毫不猶豫地為他擋下。
就在這時,一陣微弱的啜泣聲打破了房間的寂靜。
嚴越猛地轉頭看向病床上的鄭錦。
她依然昏迷著,眼角卻不斷有淚水滑落,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嘴裡斷斷續續地念叨著:
「爸……媽……」
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又像是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
那一刻,嚴越所有的憤怒和煩躁都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心軟和心疼。
他走到床邊,輕輕地握住鄭錦的手,粗糙的指腹溫柔地摩挲著她光滑的手背。
「別怕。」
鄭錦的眼淚依然在流,一顆顆全都砸在了嚴越的心上。
他心裡只剩下自責和愧疚。
許時嚴越的安慰起了作用。
半個小時後,鄭錦緩緩睜開了眼睛。
病房裡潔白一片,刺眼的光線讓她下意識地眯起了眼。
視線漸漸聚焦,一個男人的臉出現在眼前。
很熟悉,卻又很陌生。
嚴越?
這個名字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抓不住任何具體的記憶。
她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眉頭微微蹙起,眼中充滿了疑惑和陌生。
嚴越看著鄭錦臉上迷茫和陌生的神色,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鄭錦?」他試探著叫出她的名字。
「嗯……」
鄭錦輕輕應了一聲,像是被他的聲音喚醒了一絲意識,卻又很快陷入了迷茫。
嚴越提著的心才終於放下了一半。
「不記得我了?」嚴越從她細微的神情變化中捕捉著她的想法。
鄭錦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看到她這副懵懂的模樣,嚴越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一絲笑意從嘴角漾開。
當然,這笑意中,更多的是對於鄭錦能平安無事的慶幸。
「沒關係,會想起來的。」他說著,溫柔地撫摸了一下鄭錦的額頭。
之後的五分鐘,於嚴越來說,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鄭錦,觀察著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終於,鄭錦的眼神由迷茫轉為清明。
可下一秒,研究所,槍聲,鮮血……
所有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入腦海。
恐懼,劫後餘生的慶幸,先後占據了她的心頭。
可緊接著,委屈便鋪天蓋地來了。
她不過是意外進入了一本書里,繼承了原不屬於自己的命運,最大的心愿也不過是想好好活下去......
為什麼,要被迫捲入一個又一個的漩渦里?
兩次三番差點丟掉性命。
複雜的情緒在鄭錦認出嚴越的那一刻,徹底爆發。
眼淚洶湧而來,不一會兒就打濕了枕巾。
嚴越的心疼得無以復加,恨不得立刻將鄭錦摟進懷裡,細細安慰。
可鄭錦身上還有傷,他不能,也不敢碰她。
他只能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頭貼在鄭錦的頭上,感受著她溫熱的體溫,感受著她細微的顫抖。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呢。」
他像哄孩子一樣,一下一下輕撫著鄭錦的頭髮。
......
研究所大院裡,呂芳剛把車還回去,就瞧見嚴英和宋勻一前一後地從保衛科里走了出來。
燈光下,嚴英昂首闊步,臉上儘是得意。
反觀宋勻,原本就清冷的面容更顯落寞。
看到呂芳,宋勻灰敗的臉上驟然閃過一絲光亮。
他急走兩步,想要上前,卻被嚴英一把攔住。
「站住!」
嚴英高亢的聲音在院子裡迴蕩,語氣中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宋勻的腳步一頓,臉色瞬間由灰白轉為陰冷。
他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只是繞開嚴英,繼續朝呂芳走去。
「宋勻!你忘了我說過什麼嗎?!」
嚴英的聲音里滿是驕縱和憤怒,像一隻被侵犯了領地的母獅,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
宋勻根本不理會嚴英的叫囂,他走到呂芳面前:「她......怎麼樣?」
呂芳看了一眼盛氣凌人的嚴英,又看了看雙眼布滿血絲的宋勻,心裡直替鄭錦叫屈。
攤上這麼兩口子,其中一個還是大姑姐,也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差點把命丟了不說,這大字報的事兒還沒完呢,也不知道後面會怎麼處理。
想著,呂芳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聽到呂芳的嘆息,宋勻胸腔的那口氣,頓時卡在了喉嚨里。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提著嗓子問了一句:「是……不好嗎?」
呂芳搖搖頭:「手術很成功,沒有大礙。」
宋勻的這口氣才總算吐了出來,只是身體到底軟了軟,只是夜色掩蓋,誰也沒發現。
突然,嚴英怒沖沖地走上來,猛地推了呂芳一把,尖聲質問道:「你跟他說什麼?!」
呂芳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一股火氣直衝腦門,也顧不得嚴英的身份,指著嚴英的鼻子罵道:
「你再敢推我一下試試!我這就寫大字報,說你地主作派,欺壓群眾!」
嚴英才貼了鄭錦的大字報,現在一聽呂芳也要貼她大字報,心裡頓時就慌了幾分。
她雖然嬌縱跋扈,但也知道現在是什麼年代,這種事情鬧大了對她也沒好處。
她氣得臉都綠了,卻不敢真的再做什麼。
宋勻得到鄭錦平安的消息,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也不搭理嚴英。
對呂芳感激地點了點頭:「謝謝你,呂芳同志。」
說完,轉身離開了。
嚴英恨恨地瞪了呂芳一眼,又急匆匆地跟上宋勻。
呂芳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口:「什麼玩意兒!」
嚴英追上宋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給我站住!你信不信......」
「我信!」宋勻猛地甩開她的手,語氣冰冷:「你去吧,到時候怎麼樣就怎麼樣。」
嚴英被噎了一下:「你可想清楚了,一旦我把他們的工作都搞黃了,你哥嫂和妹妹可是要去農村了!「
」呵呵......「宋勻嘲諷一下笑,「嚴英,你知不知道,我們家裡人都有骨氣,只有你,最下賤!」
」是你恩將仇報,毀了我!「
最後一句話,宋勻聲音壓得極低極低,憤怒卻絲毫沒有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