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婉聽她這麼說反倒不好再說什麼了,便訓斥道:「這是你分內事,怎麼輕易能忘了?你若記性不好,這份差事便辭了算了!還有,明明是你自己誤了事,怎麼卻往三夫人身邊人身上推?看見髒了,你就該主動去更換,人家好意提醒你,你倒好,倒拐彎抹角告起人家的狀來了!」
「奴才失言,奴才失言!」張婆子輕輕扇了兩下自己的嘴巴,哀求道:「是奴才說錯話了,大奶奶教訓的是!奴才今後會認真辦好差的,請大奶奶饒了奴才這一遭吧!」
既是無心,又念她一把年紀,桑婉本來打算這麼訓斥幾句給她個警告,最多再革兩月月錢就算了。不想時鳳舉卻淡淡開口道:「錯了就是錯了,人人事後都求饒過這一遭還有何規矩可言?」說著叫進紅葉問那三個丫頭是怎麼處置?紅葉忙恭聲說了。
時鳳舉便道:「這婆子念在一把年紀,打個十板子就算了,其他的,跟那三個丫頭一樣,帶下去吧!」
「大少爺,老奴——」張婆子吃了一驚。
「怎麼?你還有話說?」時鳳舉冷冷盯著她。
張婆子嘴唇動了動,對上時鳳舉冷冰冰的目光,什麼話都給嚇回去了。若是單桑婉一個人在,她還有膽子鬧上一鬧,折騰幾下,可是時鳳舉在,這位大少爺雖然平素不管內宅之事,但府上卻是無人不怕的。張婆子面如死灰,磕了個頭一聲不吭的起來跟著小丫頭出去了。
她還有話說?當然有!張婆子心裡大大喊冤,可是,她只能在肚子裡喊一喊罷了,嘴裡根本不能說出來。
昨天下去快晚飯時候,蘭香過去客房那邊同三夫人的丫頭們套近乎,走過氈毯的時候其中一人不留神踉蹌一下,手爐掉在氈毯上髒了一大塊,還叫熱灰燒了小塊。蘭香好心,驚叫一聲「髒成這樣怎麼行,三夫人怎麼走呢!」
那丫頭也害怕了,便陪笑讓她更換一個新的。眼看著就到晚飯時候,張婆子本來不想答應,正想找個理由推脫了明日再換,誰知蘭香也笑著幫腔,她那點兒彎彎道道哄哄剛來的丫頭也就罷了,哪兒能哄蘭香?便只好答應了!
誰知,她卷著氈毯沒走多遠,蘭香就從後邊追來了,笑說橫豎自己正有事去庫房那邊,順路幫她拿去換一下,省得耽擱她吃晚飯,她心裡一高興就答應了。誰知,今早出事之後那死丫頭才急急惶惶跑來跟自己連聲道歉說昨晚後來一忙就給忘了!還頓足直嘆「事情怎麼就這麼巧!」
張婆子有苦說不出,人家明明是一番好意,她也不好將人家揪出來告狀。況且,表小姐護短,蘭香是她的心腹,她更不敢招惹。只得暗道晦氣,誰叫自己偷懶呢?
看著張婆子去了,時鳳舉向桑婉輕笑道:「是不是覺得我不近人情啊?」
桑婉心裡是有點這麼想,可哪兒能當著時鳳舉的面說出來?笑著搖搖頭道:「你幫我把人發落了,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時鳳舉輕嘆道:「你還是心腸太軟了。我知道你是看這婆子年紀大了,認錯態度又好,所以不忍心。可你想想,這事認真論起來,這婆子才是罪魁禍首,你狠罰了那三個丫頭,卻輕輕巧巧的放過這婆子,叫底下人會怎麼想呢?那三個丫頭知道了,只怕更會大感不服懷恨在心,你雖趕了她們去花圃做雜活,但到底還在府上,哪兒管得住她們的嘴在外頭說三道四?倒不如索性一起發落了,誰也沒話說!」
桑婉聽完這番話臉色都白了,驚出一身冷汗。
時鳳舉說的不錯,這事兒她是心軟了,差點兒就要犯下錯誤!如果她真的就此放過這婆子,府里的下人們還真不知會說出什麼來!
桑婉抬頭怔怔的望著時鳳舉,一時說不出話來。
時鳳舉見她傻愣愣的樣子不禁「嗤」的一笑,說道:「也不能怪你,心地好是好事!好了,咱們先用午飯吧,等下午再去給三嬸交代也不遲!」說著叫紅葉命人傳飯。
紅葉怯怯的瞧了桑婉一眼忙下去吩咐,又命小丫頭打了水來伺候二人淨手。
桑婉暗嘆,這些日子以來他幫她的太多了,加上威信日立,底下人都恭敬了許多,再沒人敢對她無禮不敬,事事順利,警惕之心也漸漸鬆弛了,考慮事情不再像往常那樣周全細緻,一句話必在口中繞三繞才會說出來。
若非今日時鳳舉醍醐灌頂,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
「謝謝你。」桑婉不知說什麼好,默默擦汗。
時鳳舉深邃的眼眸深深的凝了她一眼,說道:「咱們之間用不著這個『謝』字,你是我的妻子。」
桑婉垂眸不再說話,最近她經常是這樣,兩句話就教他給堵得死死的,也不知這人究竟又在打著什麼主意!
桑婉剛稍微平復的心又紛亂起來。用飯的時候也心不在焉,時鳳舉倒沒受什麼影響,不緊不慢,一派從容。
用過飯,兩人至暖閣中飲茶消食,順便說說話。
「紅葉難以獨當一面,杏枝和柳芽沒幾年總要嫁人的,我看年後挑兩三個伶俐的小丫頭進來吧,讓李嬤嬤和杏枝她們帶一帶,將來也好幫你!」說到今天的事情,時鳳舉便順口笑說了句。
桑婉聽了心裡由不得更加煩躁起來,唇角自嘲的勾了勾,輕輕說道:「這事兒大少爺和李嬤嬤商量著辦吧!這我可管不著了!」
「什麼意思?」時鳳舉頓時有些莫名,當即一怔。
桑婉突然覺得委屈起來。受了王氏和時三夫人的話她不覺得怎樣,可是此刻,她卻覺得鼻子酸酸的,嘴裡澀澀的,心裡更是沉甸甸的難受!
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大少爺真忘記了嗎?」桑婉抬起頭瞟了他一眼輕輕說道:「過了年之後,也許沒有多久我就該離開了吧?大少爺有什麼安排,似乎不必同我說了。」
時鳳舉身子一震,笑容頓僵。
「不可能!」時鳳舉想也沒想就道:「我不會讓你離開!」
桑婉沒有做聲,只是神情恬淡的,靜靜的望著他,水潤的眸子清澈見底,溫柔而從容。
「我是說真的!」時鳳舉猛然展開雙臂將她緊緊的抱在懷中,頭抵在她的頸窩處低低說道:「婉娘,別離開我!婉娘,留下來好嗎!」
桑婉心中驟然一痛,這一回卻任由他抱著沒有掙扎,她澀然苦笑:「你讓我留下來,打算怎麼安置我?」
時鳳舉聽見這話有迴轉的餘地頓時心中一喜,抬頭凝著她道:「你當然是我的嫡妻!永遠不會改變!」
「是麼?」桑婉淡淡道:「那麼你的顧家表妹呢?她又如何?」
時鳳舉一聽到顧芳姿心頭便是一沉,沉默片刻才道:「她也不能越過你去。你放心!」
「我不放心。」桑婉直視著時鳳舉,一字字坦然道:「大少爺,我一點也不放心。」
「你不相信我會對你好?」
「我不知道。」桑婉搖搖頭,輕輕說道:「你和她青梅竹馬,曾因她而對我百般成見,巴不得我立刻馬上在你的生活中消失!如今不過短短大半年,你卻又讓我留下,說會對我好,說誰也不能越過我去包括她!大少爺,換做你是我你會相信你自己嗎?如果將來再有別的人出現,你又會怎樣待我?」
「這不一樣!」時鳳舉脫口反駁,對上桑婉的目光,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反駁。
她說的一點也沒有錯,換做自己是她,自己也一定不會相信。可他到底是個男人,被一個女人欺騙、玩弄股掌之間這麼多年他說不出口,他對一個女人說不出自己其實愛錯了人!
「就是不一樣!」時鳳舉斟酌了半響,覺得說就說了,丟臉也就這一次,「你跟她不同,婉娘,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從來沒這麼清楚過,我喜歡的是你。婉娘,我真的喜歡你!顧芳姿,也許,只是因為我們從小長大的緣故吧,在你出現之前,我並沒有去分別我對她究竟是一種什麼感覺!可我現在很清楚對你的感覺,你是我想要度過一生的妻子,婉娘,別離開我,我會好好對你的!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你感受不到我對你的心意嗎!」
「可是,顧芳姿終究進了門!」桑婉苦笑。
時鳳舉也很懊悔,如果不是因為顧金死的突然,顧芳姿此時肯定還沒有進門,那麼事情也不會弄到今天這樣。別說桑婉,就是他,如今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對待顧芳姿!
有的人一旦無法面對,就真的無法面對了!連跟她見上一面都覺得不自在。可是,她如今的身份卻偏偏是他的「妾室」。
「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時鳳舉頭疼道:「婉娘,我不會讓她欺負你的!這個家裡,是你做主!」
桑婉心中暗嘆,沉默不作聲。
時鳳舉半響沒聽見她的聲音,忍不住懷疑的細細打量著她,見她神色平靜絲毫不起波瀾,也不知她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他擁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柔聲說道:「婉娘,我可當你答應了,不離開我!」
桑婉輕輕瞟了他一眼,說道:「你要留下我我有說不的權力嗎?你堅持要我留下,我也只有留下,同你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盡好妻子的責任,伺候你,伺候娘,為你打理好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