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娜啊了一聲,越發不敢進去了。
沈嶠不知如何解釋發生在晏無師身上的複雜情形,只能寥寥數語簡略道:「他腦子受了傷,現在有時清醒有時不清醒,不清醒的時候居多。」
「那他現在是清醒了嗎?」般娜好奇看著晏無師,後者也回望著她,眼中黝黑無波,令她莫名寒顫。
沈嶠:「……不清醒。」
般娜後怕:「還會掐脖子?」
沈嶠:「應該不會了,他現在心智也許只如幾歲稚兒,連話都說不清,上回是我疏忽了,往後我不會再讓他傷到你們的。」
般娜還是頭一回聽見這種情形,眨眨眼看著晏無師。
晏無師居然也朝她眨眨眼。
般娜:「……」
沈嶠:「……」
他揉揉額角。
般娜想了想,將手中羊羔放下地,驅著羊羔朝晏無師那裡走,笑道:「那要不讓羊羔陪他玩,村裡的小兒都很喜歡小羊羔呢。」
小羊羔潔白無瑕,看著就令人忍不住想往懷裡揉,連沈嶠都覺得可愛。
晏無師卻擰起眉頭,看著連路都走不穩的羊羔朝自己走過來,低頭想要嗅他的衣角,忽然就伸出手,將羊羔往旁邊狠狠一推。
小羊羔咩了一聲,撞撞跌跌踉蹌幾步跪倒在地上。
般娜再顧不得對晏無師的懼怕,趕忙上前將小羊羔抱起。
沈嶠也擰起眉頭看向晏無師,後者卻回以無辜的眼神。
「般娜,這裡有我,你先去忙你的罷。」
經過方才的小插曲,般娜顯然也心有餘悸,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抱著小羊羔聽話地走了。
沈嶠:「你方才為何推開那隻羊羔?」
晏無師沒有回答,只看著他。
但沈嶠卻隱隱明白了什麼。
一個人不管性情大變還是記憶錯亂,總有些最本質的東西深深刻在骨子裡不會變化,晏無師從來就是個多疑的人,即便他此刻也許只剩下零星記憶,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沈嶠道:「你把手伸出來,我給你把把脈。」
晏無師伸出手。
他對沈嶠與對般娜的態度,幾乎形成鮮明的對比。
但沈嶠知道,那只是因為對方近乎詭異的直覺,知道沈嶠絕對不會傷害自己。
沈嶠三根手指放在對方手腕上,一邊問:「你現在手腳能動了嗎,可以下來走走?」
晏無師點點頭:「能動,頭暈……」
沈嶠試探地問:「你今早曾對我說,現在回長安已經來不及了,你還記得嗎?」
晏無師回以茫然眼神。
沈嶠忍不住長嘆一聲。
「要不你還是躺下歇息罷。」也許睡一覺醒來又能恢復正常了呢?
哪怕是對著他冷嘲熱諷,也好過像現在這樣一問三不知。
晏無師卻道:「不想。」
這意思是不想睡。
若是尋常孩童,總有各種辦法可以哄逗,可偏偏這位又不是孩童,讓沈嶠對著晏無師那張臉像跟孩子說話似的溫言軟語,他也張不開口。
兩人正大眼瞪小眼之際,敲門聲響起。
沈嶠如獲大赦,不易察覺地松出一口氣,起身去開門。
門外是般娜。
她做好油餅,連同羊肉湯一併端過來。
二人在門口說了兩句話,沈嶠謝過她,等般娜走了,方才將門關上,回到屋內。
沈嶠將羊肉湯和油餅放在晏無師面前:「餓了沒,吃罷。」
晏無師瞅了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小聲冒出一句:「你餵。」
沈嶠:「……」
晏無師半晌沒等到回答,抬首看沈嶠,遲疑道:「和上次,一樣,親……」
他如果現在把人給劈暈了,對方醒過來會不會換一種正常些的性情?沈嶠很認真地想道。
晏無師仿佛感知到危險,還沒說完的「親」字生生吞進肚子裡,整個人直接縮到床角一處。
沈嶠又嘆了口氣,將羊肉湯往他面前一推,自己則拿起油餅,撕下一小塊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晏無師這才從床角又挪回來,手伸向湯碗。
他經脈受損,骨頭也被鎮傷,捧著碗的時候手還有點兒顫抖,但比起之前剛醒過來的時候,明顯已經好轉不少。
沈嶠見他低頭一口口慢慢喝湯,心中一動,忽然問:「你方才是因為不放心肉湯,才讓我餵你的?」
這樣一來肉湯先進了沈嶠的口,就算有毒也會是他先倒下。
晏無師沒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其實已經是一種答案。
沈嶠本應該覺得憤怒,但他卻很平靜道:「我不知道你還記得多少,就算我說我沒有害你之心,興許你也不會相信。不過般娜和她祖父都是好人,這幾天在這裡住,你還是要適當收斂一些,免得傷了他們的心,我也不會再放任你傷害別人。」
見晏無師依舊沉默,沈嶠不知再說什麼才好,也只得跟著沉默下來。
從前他曾以為像晏無師這樣的人,只要日久天長,精誠所至,總有金石為開的一天,但現在他方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無論對方變成什麼樣,他會相信的,永遠只有他自己。
兩人分頭坐在床榻和桌旁,相隔不遠,視線卻並無交集。
確切地說,沈嶠低頭吃東西,晏無師卻在看著沈嶠。
半晌之後,晏無師終於開口:「美人,哥哥……」
沈嶠聽見這個稱呼就渾身發寒,正要開口糾正他,卻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動靜。
他凝神傾聽片刻,騰地起身往外走,不忘回頭交代晏無師:「你待在這裡,不要出去。」
那頭般娜也聽見了動靜,她沒多想,只當是祖父回來了,歡呼一聲跑出去看。
剛開了院門,就看見一隊人馬由遠及近朝這裡疾奔過來,煙塵滾滾。
那裡頭根本就沒有祖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