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頁

  昆邪一照面就說出這樣的話,很顯然並不僅僅是看輕趙持盈,或者為了激怒她,而是看出她身上有內傷,無法與自己匹敵的緣故。

  對方眼光之犀利,果然應了沈嶠先前所言。

  趙持盈心下微沉,面上卻不露聲色:「原來是突厥左賢王大駕光臨,令徒與東洲派阮海樓一道,勾結我派叛徒盧峰一道,對碧霞宗弟子大肆殺戮,不知左賢王又作何解釋?」

  昆邪哂笑一聲:「蒲安密受貴派長老之邀,方才上山來作客,誰知等待他的不是美酒佳肴,而是貴派弟子的刀槍劍戟,他如今是死是活,我這當師父的還不知道,趙宗主又該如何給我交代?」

  這就純屬強詞奪理了,昆邪若不是早跟徒弟約好了要過來坐收漁翁之利,又如何會知道蒲安密身陷這裡?

  眾人面上俱都浮現出怒色。

  蒲安密被關押起來,趙持盈沒有殺他,可也不能就這麼放了他,否則碧霞宗屈服突厥人的事情傳出去,以後斷難在江湖上立足,更何況門下弟子這些累累血債,也需要蒲安密來償還。

  趙持盈淡淡道:「令徒做了什麼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左賢王在此強辯也無用,碧霞宗若仍有一人在,就不會允許你帶走蒲安密。」

  昆邪像聽見天大笑話似的大笑起來:「趙持盈,我看你身後的弟子尚且不足十人,你們碧霞宗早就名存實亡了罷,你還有什麼底氣說出這句話,今日我若殺了你,往後這世上哪裡還有碧霞宗的存在!」

  「你殺得了人,卻殺不了人心。」

  這個聲音何其耳熟,昆邪甚至忍不住眉梢一跳,扭頭看去,便見一人提著劍走過來。

  那張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昆邪做夢也不會忘記。

  因為他曾經與這個人,在半步峰上一戰。

  那一戰,舉世矚目,他藉以在中原成名。

  而眼前此人,卻從此身敗名裂,武功全失,僥倖得回一條性命,卻頂多也只能苟延殘喘過完下半生。

  「沈、嶠。」昆邪從牙縫裡迸出這個名字,蘊含著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別來無恙,昆邪。」

  沈嶠朝他點點頭,一如當日在半步峰上。只是當時沈嶠身為一門宗師,世所景仰的人物,昆邪則初入中原,名聲不顯。

  如今時移勢易,兩人的位置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昆邪早已不是當日的昆邪,沈嶠也不是當日的玄都山掌教。

  但他怎麼還能如此淡定?

  雙方一照面,昆邪已將沈嶠如今的模樣再三端詳,卻從中發現不了半點頹喪或痛苦。

  沈嶠依舊是沈嶠,他幾乎毫無變化。

  不!

  還是有的。

  昆邪忽然道:「沈掌教,啊不,不能稱你為掌教了,沈道長,你可是當日落崖時受了傷?眼睛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好呢。」

  沈嶠:「是,不過眼睛與落崖無關,而是因為相見歡,箇中原因,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昆邪搖搖頭:「要怪你應該怪你師弟郁藹,是他給你下的毒,而不是我,我與你約戰,是光明正大下戰帖,光明正大在半步峰上交手,所有人都看見了,我並未有半點暗箭傷人之舉。」

  他看向沈嶠手裡的劍,笑了起來:「你這是不甘失敗,所以特地在此等我嗎,還是要幫碧霞宗的人強出頭?」

  沈嶠道:「昔日之事,如今日流水,往事不可追,今日我沈嶠在此相候,但求一戰,不知你可敢應戰?」

  他緩緩將劍抽出來,劍尖朝下,微微顫動,在陽光下泛出一絲耀目的澤波。

  昆邪倏地收了輕慢之色,臉上變得無比嚴肅。

  他也拔出自己背上的刀。

  這一戰,或早或晚,總會到來。

  昆邪甚至隱隱從骨子裡察覺出自己的興奮,上回雖然贏了沈嶠,但他內心深處,未嘗也不是橫著相見歡,總感覺自己的勝利得來並不舒暢。

  而這一次,他要讓沈嶠心服口服!

  第51章

  碧霞宗眾人都未曾料到這一戰會如此激烈。

  昆邪畢竟一代高手,又是狐鹿估的弟子,後者卻是當年堪堪與祁鳳閣打成平手的人,這樣一個對手,並不是容易打發的。

  沈嶠已經輸了一回,心中必然留下陰影,第二回再想贏,比第一回要贏還困難,因為他不僅得戰勝敵人,還要戰勝自己。

  若說碧霞宗弟子擔心之餘,看見掌門就在旁邊,心裡總歸踏實,覺得就算沈嶠輸了,也還有掌門能出戰,唯獨岳昆池心裡清楚得很,趙持盈因強行破關,武功受損,如果沈嶠這一戰輸了,迎接碧霞宗的,就將是任人宰割的命運。

  可沈嶠能贏嗎?

  他捺下一顆惴惴不安的心,重新將全副心神投入到觀看這一場對決之中。

  昆邪走的是大開大合,陽剛霸道的武功路子,一刀下來,虎虎生風,挾帶山搖地動之勢,刀氣劈在地面,觀戰眾人只覺地面也跟著震動起來,耳邊嗡嗡作響,俱是刀氣破空之聲,尖厲難忍,武功根基差一點的人,已經忍不住捂上耳朵。

  但若因此就認為昆邪輕功不好,實在是大錯特錯。

  二人從平地一路打到懸崖邊,又直接掛在削壁上激戰,碎石四濺,真氣縱橫,令人眼花繚亂,相比昆邪的霸道,沈嶠出手未免過於溫柔了些,劍如其人,醇厚綿長,似撫頰花光,揉柳春風,明澈清氣多矣,像極了道家但也許失了咄咄逼人的銳利。

  然而等到兩人交手已過百招,而沈嶠依舊分毫不落下風時,原先為沈嶠擔心的人才發覺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若說昆邪的刀勢風雷滾滾,勢不可擋,那麼沈嶠的劍勢起初雖如涓涓細流,並不起眼,甚至被刀氣壓制,卻綿綿不絕毫無間斷,更由幽靜而逐漸轉為壯闊,百川入海,激浪奔騰,可容萬物。

  昆邪越打越是心驚。

  半步峰時,他只能使出八重刀氣,如今卻有九重,用刀境界更勝一層,不說現在功力大打折扣的沈嶠,就算是沒有受傷之前的沈嶠,他也自信有一戰之力。

  然而眼前的對手初看清淺柔弱,水底一望可見,可等親自將手伸進去,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摸不著底。

  這一汪水窪,竟是個深潭!

  天闊虹影,玄都山這套輕功就像它的名字,長虹飛躍青空,輕若無物,遊走自在,山河同悲劍在削壁上留下一絲絲白色劍氣,瞧著如書畫寫意,揮灑自如,細看之下,堅硬石壁卻被劃出深深的劍氣痕跡,若這些痕跡出現在人身上,此人怕早已白骨見肉,血流遍地。

  遠遠看著,刀光劍影相交縱橫,強橫的刀氣並未能占到半分便宜。

  岳昆池輕輕舒了口氣,扭頭問趙持盈:「師妹,我看沈道長這一次,應該能贏了罷?」

  趙持盈卻搖搖頭:「沒有這樣簡單,你發現沒有,昆邪已練成九重刀氣,其實已經相當於劍意巔峰境界,最後那一重委實霸道之極,一刀下去,化影萬千,無堅不摧,但他方才只出了一次,就是沈道長差點抵擋不住的那一次。」

  岳昆池忍不住啊了一聲,心又提了起來:「難道他在消耗沈道長的內力?」

  趙持盈:「不錯,論內力,沈道長如今的確還沒法與昆邪比,打的時間越長,就於沈道長越發不利。」

  岳昆池有點著急了:「那如何是好,沈道長莫非沒有發現這一點,就這麼任由昆邪得逞?」

  趙持盈沒有說話,她自然不相信沈嶠沒有看出來,但沈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她也猜不出來。

  沈嶠其實也在試探。

  他在試探自己的底線。

  《朱陽策》既然有重塑根基,鍛造筋骨之效,那麼糅合了儒釋道三家之長的它,其內功同樣具有三家的特點。

  道家講究上善若水,爭若不爭,這就與他原本的劍道相吻合,一脈相承,使出來毫無障礙。

  佛家講究莊嚴肅穆,既有金剛怒目之威,又有菩薩低眉之慈,這是一種比較玄妙的描繪,《朱陽策》里將其融入真氣之中,與道一剛一柔,正好剛柔並濟,相互兼容,助其劍勢柔中帶剛,在淙淙溪流與洶湧海浪之間遊走無礙。

  儒家風格則比較雜,但陶弘景在寫《朱陽策》時,取的是儒家仁愛包容的特點,調解各家所長,兼容並包,令所練者在真氣枯竭時,丹田之中又會源源不斷蘊生出新的真氣,猶如枯木逢春,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