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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馮小憐一視千金,你興許沒法與她一樣,姑且就定個十金罷,約莫還是會有許多人願意花錢來看你的落魄模樣的,你說到時候晏無師會不會也來看呢?」

  他悠悠說道,仿佛終於覺得逗弄夠了獵物,伸手去拿山河同悲劍。

  這把劍桑景行並不看在眼裡,因為他的武功也不是使劍為主,不過昔日天下第一人的劍,無論如何都有特別的意義,放到江湖上,那就是人人慾奪之的神兵利器。

  「你若是肯好好服個軟,我說不定會待你溫柔些……」桑景行一邊說,一邊摸上劍柄。

  可就在那一瞬間,變故陡生!

  劍光在眼前忽然炸開,從一道白光化作千萬璀璨!

  伴隨燦爛繽紛炫目之極的劍光而生,卻是撲面而來的凌厲殺氣,蘊含強勁真氣的內力如海潮紛涌,瞬時風雷漫天,雨雪捲地!

  桑景行吃了一驚,欲伸出去的手也只能急急縮回來,身形疾退,避開對方這暴起一擊。

  能霍西京的人自然不會是任人宰割的柔弱之輩,桑景行雖然言語上諸多侮辱,心下卻始終保持著一絲警惕,只因魔門中人互相廝殺是常事,每往上走,就意味著要應付不同方向而來的刀光劍影,假如桑景行是一個盲目自大的人,他早就活不到今天。

  但直至此刻,他發現自己仍舊低估了沈嶠。

  他疾退的同時也拍出一掌,可劍光遮天蔽月,滴水不漏,竟連他的掌風一時也插足不入,悉數被化解於無形。

  這是那個幾乎武功全廢的沈嶠?!

  桑景行驚疑不定,幾乎要懷疑沈嶠與晏無師合謀來算計自己了。

  但他沒有時間想更多,劍氣已逼至眼前,厲厲若雷霆之聲,煊赫如日月之輝,天風浪浪,海山蒼蒼,吞吐萬象,收一化萬,這其中蘊含無窮劍意,綿綿不絕,環環相扣,如影隨形,令人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似乎只有閉目待死一途。

  但桑景行又何曾是易與之輩,他冷笑一聲,不過平平幾步,身形卻已變化萬千,在劍光之中遊走從容,手掌劈向劍光,正面相迎,內力化為青氣呼嘯而至,如泰山壓頂,瞬間將山河同悲劍的劍光逼得黯淡少許。

  一掌未畢,一掌又至,合歡宗的武功與浣月宗同出一源,又比其更加奇詭難測,桑景行這一手「雕龍掌」早已臻至化境,一翻一覆,宛如雕龍,九掌出盡,真龍則現,隱於半空之中,以真氣為憑,呼嘯而去,瞬間將劍光吞沒。

  日月星光霎時無影無蹤,樹林還是那個樹林,人還是那兩個人,沈嶠吐出一口血,身體不由自主往後撞上樹幹,幾乎握不穩手中劍。

  他無悲無喜的臉上終於浮現出驚怒之色!

  方才為了應付桑景行,他使出畢生所學,內功卻不足以支撐,本已是十分吃力,可當渾身真氣悉數調出,丹田之中非但沒有衍生出新的真氣來補充,反而像是忽然出現一個漩渦,貪婪吸納他的真氣。

  與此同時,沈嶠感覺身體之內真氣宛若脫了韁的野馬四處亂撞,在五臟六腑之間竄動不歇,逼得他六神躁動,神識焦慮,心火充盈,仿佛一團黑影將整個人完全籠罩,逼得他無處可逃,瀕臨走火入魔的邊緣。

  晏、無、師!

  晏無師!!!!

  晏無師竟然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在他體內種下魔心!

  也許是在一開始他從半步峰上落崖昏迷的那段時間內,也許是在之後他屢屢受傷昏睡失去抵抗能力的時候,那一縷魔息潛入得無聲無息,偃旗息鼓在他體內停駐下來,如同一顆種子,無論如何威逼利誘都不肯冒出頭來,讓人根本察覺不到它的存在,直到此刻,被桑景行不留餘地的魔功徹底激發出來,種子破土而出,終於長成參天大樹。

  可為什麼之前他與晏無師屢次交手,卻沒有察覺魔心的存在?

  又或者說,晏無師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所以在跟他交手時,一直沒有出全力。

  沈嶠無法清晰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他整個人像被一團火裹住,那火化作利齒,在一點點啃噬他的經脈和五臟六腑,明明痛到極致,卻又無比清醒!

  沈嶠不知道自己是迴光返照,還是在無法忍耐的痛楚里出現了幻覺,他原本像在灼燒的雙目,居然還能看見桑景行一掌朝他拍過來。

  分明極快,又清晰可見。

  明明是生死危急的關頭,他卻忽然想起晏無師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當你真正淪落到眾叛親離,只剩下一個人的境地,還會不怨恨,還會堅持以善意回報人嗎?

  沈嶠閉上眼,他覺得自己連呼出來的氣息都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掌風灼熱,已經撲面而至。

  第46章

  兩人的武功差距擺在那裡,尤其是在沈嶠發現自己被種下魔心之後,心火焚燒,根基幾近崩潰,原先先發制人的優勢完全消失,劍光被強壓下來,從璀璨萬丈而至黯淡無光,正如沈嶠自己的生命之燭,在風中搖曳欲滅。

  即使最開始桑景行為自己的誤判而驚訝了一下,但這種驚訝並未維持多久,看見沈嶠難以為繼,他還笑道:「傳聞說你武功大失,看來是真的了,奇怪,晏無師怎麼不將你的功力吸光,反倒還把你留給我呢?」

  說話不耽誤他出手的工夫,「雕龍掌」所至之處,真氣隱隱浮現龍形,只是這龍卻不是祥和慈藹的模樣,而是挾著狂暴之勢朝沈嶠張開血盆大口,肆虐而來!

  桑景行暫時還不打算殺沈嶠,所以這一掌他並沒有出全力,而只用上了八分功力——即便沈嶠全身經脈盡斷,四肢具廢,也還是足夠玩弄一陣的了。

  狂龍蔽天,月不得明,葉不得見,風雨如晦,悽厲交加!

  呼嘯而來的龍在半空生生頓住!

  只因從沈嶠身上,忽然爆發出一股強大的氣勁,仿佛毫無光明的黑夜裡忽然炸出一團光,極耀眼,極刺目。

  「光」迅速膨脹,越來越大,那條不見血不肯撤的殺孽之龍,瞬間就氣勁吞沒,摧毀於無形!

  桑景行甚至來不及露出訝異的表情,臉色隨即大變,人在半空卻生生踏虛成實,扭身欲退。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沈嶠驀地暴起,手中山河同悲劍以雷霆萬鈞之勢朝他刺過來。

  毫無花俏技巧,毫無高深招數,只是平平遞出,身形飄蕩如紙,又穩若泰山,以一種幾乎不可能的快,瞬間出現在桑景行的面前!

  桑景行覺得背面有股涼意,就像一盆冷水忽然從心頭澆下。

  但他畢竟不是他的徒弟霍西京,霍西京的死法也不會在他身上重複。

  他一掌拍向沈嶠,另一隻手則抓向他握劍的手腕。

  但毫無用處,桑景行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手像是要被絞碎一般,劇痛無比,護體真氣此時此刻竟然完全失去了作用,他甚至能夠感覺到手掌上的皮肉被一片片削下來!

  他的臉色劇烈變化,終於出現了一絲恐懼和不可置信,看沈嶠的眼神也像在看一個瘋子。

  「你竟然自毀根基?!」

  練武之人最看重的,莫過於根基。

  那是自己從小到大,寒來暑往,一點一滴練出來的,絲毫作不得假。

  沈嶠的根基是道心,此時他自毀道心,完全是一副與桑景行同歸於盡的架勢。

  即使桑景行的武功比他高,再打下去,除非桑景行也願意付出武功盡毀的代價跟沈嶠拼一拼,否則他已經完全沒了勝算。

  桑景行當然不願意,所以他選擇了抽身後退!

  可即便如此,一雙肉掌也已經悉數被沈嶠爆發出來的真氣所侵蝕,瞬間血肉模糊,劇痛難當。

  果真是個瘋子!

  簡直無可救藥!

  他咬牙切齒,又有些不甘心,可是動作稍慢一步,對方自爆而產生的巨大衝力已經衝破他的真氣,劍光直接在他胸口劃下深可見骨的傷痕!

  「啊!!!」桑景行忍不住大叫,不再猶豫,直接轉身便逃。

  然而在他身後,凌厲奪目的有形劍意已經鋪天蓋地籠罩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