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嶠知道他一定是因為那天在馬車上看見的一幕,才會說這種話,但他一時半會也沒法解釋太多,只能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你誤會了,我與晏宗主並非那等關係,晏宗主性情有些……反覆無常,所以常常會做些出人意表的事情。」
宇文慶:「我懂,我懂,你當然不可能是依附晏少師的孌寵,我也不是對龍陽之好抱有偏見,不過你現在的處境,若與晏少師,那個,咳,互相喜歡,只怕遭遇流言蜚語傷害的人是你,而非晏少師啊!」
沈嶠無奈:「……我們沒有互相喜歡,我也沒有龍陽之好。」
宇文慶:「我懂,我懂,這個是不能宣諸於口的,咱們心照不宣就好!」
沈嶠:「……」
他忽然一句話也不想說了,任憑宇文慶繼續說些什麼,也左耳進右耳出只作不聞。
津渡處人聲鼎沸,雜貨遍地,有不少像宇文慶他們這樣步行前來逛街買東西的,也有的乘坐馬車或騎馬,還有前來送別親人的,或是船隻靠岸的,一時間接踵摩肩,車水馬龍,幾欲互相踩踏。
後邊一匹馬也不知是受了驚還是主人駕馭不好,朝他們衝過來,眾人不得不四下閃避,沈嶠與其他人因此失散,不過他也沒有著急,左右宇文慶身邊也有人保護,他便沿著河邊小攤一路慢慢走回街市,有時聽見攤販吆喝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還停下來摸一摸,攤販見他眼睛不好,裝扮氣度卻怎麼看都與乞丐不沾邊,便也不敢小覷,反倒還熱情推銷自己的貨物。
「郎君,您看看我這些,可都是用上好竹篾編制的,籃子椅子什麼都有,還有些小玩意兒,可以買回去給家裡的小郎君和小娘子玩耍!」他見沈嶠蹲下來,拿起一個竹球便塞到他手裡,「你摸摸,光滑得很,一點竹刺兒都沒有的!」
「是挺光滑的。」沈嶠摩挲著笑道,「那我要一個罷。」
邊上傳來奶聲奶氣的童聲:「阿叔阿叔,我的小竹雞被弟弟弄壞啦,阿爹讓我過來再買一個!」
小販想來與她父母也是認識的:「你弟弟又調皮了啊,不過這兒沒竹雞了,上回給你的那個是最後一個了,編那個要多些工夫,阿叔這會兒正忙著呢,過兩天再給你編罷!」
小女孩兒:「那我在這裡幫阿叔忙,阿叔早點賣掉東西,是不是就可以早點幫我編小雞了?」
小販失笑:「你能幫什麼忙呢,快家去罷,你阿爹阿娘看不見你要擔心了!」
小女孩兒哦了一聲,滿含失望,泫然欲泣。
沈嶠忽然道:「你這裡還有竹篾麼?」
小販疑惑:「有,郎君想買竹篾?」
沈嶠嗯了一聲:「借你的竹篾現編點東西,回頭照價給你錢,使得不使得?」
小販笑道:「郎君太客氣了,自然使得!」
他拿起一把竹篾遞給沈嶠:「您眼睛不便,還能編東西?」
沈嶠也笑:「小時候編過,給弟妹解悶的,還記得一些。」
說是只記得一些,手下動作卻不見慢,手指靈活地給竹子打了個結又繞到後面插入原先編好的暗扣,轉眼間,一隻小雞仔就活靈活現地誕生了。
小女孩兒驚喜道:「小雞,小雞!」
沈嶠將竹雞遞過去,笑道:「不知道你原來那隻長什麼樣,隨便編了一隻,長相可能不好看。」
小女孩兒:「好看,好看!謝謝阿兄!阿兄最好了!」
小販在旁邊略有點酸溜溜的:「我比這位郎君也沒長几歲啊,你喊人家阿兄,卻喊我阿叔!」
沈嶠哈哈一笑。
小女孩兒一蹦一跳走了,沈嶠蹲得有些腿麻,便站起來,將竹篾和竹球的錢一併給了小販,小販推辭不肯要,他還是堅持塞到人家手裡:「請問往哪兒走,可以回外使行館?」
「原來郎君是來陳國出使的使臣?」小販恍然大悟,「行館離這兒不遠,但人多,您眼睛不方便,自己肯定找不著,我帶您過去罷!」
沈嶠向他道謝:「可你這一攤買賣……?」
小販笑道:「不要緊,我天天擔著這些竹貨出來賣,都不值幾個錢,左右都是相熟的,我拜託他們幫忙看一下就是了,您是遠客,怎能讓您在這裡迷路!」
他帶著沈嶠沿著津渡往回走:「大路上人多擁擠,容易迷路,從這裡走小巷反而更快!」
小販攙扶沈嶠的手臂帶他往前,一面笑道:「郎君若在此地多留幾日,不妨在城中多走走逛逛,南方吃食多半精緻小巧,用心得很,您若是吃了個開頭,肯定會……」
破空之聲傳來,細微得令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小販毫無察覺,依舊在說話,沈嶠卻是面色微變,竹杖一掃便使那根毫針換了個方向沒入牆中。
與此同時,小販的聲音戛然而止,軟軟倒地。
這是因為對方在暗算沈嶠的時候,順道也暗算了小販,沈嶠沒有三頭六臂,他擋得了自己這邊,卻無暇去為小販抵擋,出手終究慢了半步。
「何方朋友藏頭露尾?」他蹲下身察看小販狀況,見對方只是暈過去,方才稍稍放心。
「沈郎對一個賣竹貨的都這樣好聲好氣,為何對奴家卻這般凶?」
伴隨著嬌滴滴的聲音,一股熟悉的香氣飄蕩而來。
沈嶠微微蹙眉:「白茸?」
白茸笑嘻嘻地坐在牆頭,雙腿互相勾在一起,晃晃蕩盪,手上還捏著一朵不知道從哪裡摘下來的芍藥。
「好久不見呀!」
沈嶠:「上回你半夜刺殺宇文慶,我好像才與娘子見過一面。」
白茸:「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懂不懂?這都多少個秋天過去啦!」
晏無師也罷,白茸也罷,沈嶠都不太習慣應付這種近乎調情的話,只好保持沉默。
白茸眼珠轉了轉,將手中芍藥朝他丟過去:「喏,接著!」
沈嶠反射性接住,還只當是什麼暗器,一摸是朵花,不由愣了一下。
白茸看見他的表情,愈發樂不可支:「你以為我會給你丟暗器麼,在你心裡,我就是這麼個惡毒的人?」
沈嶠搖搖頭:「不是。」
白茸:「不是什麼?」
沈嶠:「你意欲行刺宇文慶的時候,他的侍妾主僕二人原本是逃不過的,你卻沒有殺她們,說明你並非毫無底線的濫殺之人,我該代她們多謝你高抬貴手才是。」
白茸眨眨眼:「你怎知我是手下留情,而不是懶得多此一舉呢?」
沈嶠笑了笑,沒有與她爭辯。
白茸哎呀呀:「你笑起來真好看,本來就該多笑笑,你將我想得這樣好,我心裡歡喜得緊,你讓我親親可好?」
說罷身形一動。
沈嶠還以為她真要親過來,下意識後退三步,才發現對方依舊坐在牆頭上,純粹是在捉弄自己。
白茸笑得不能自已,差點從牆頭上翻下來:「沈郎你怎麼這般可愛,奴家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沈嶠:「你來找我,是否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啦?」白茸笑吟吟道,「好罷,告訴你也無妨,奴家遠遠跟著你,想趁機給你下點毒,然後打暈拖走,可惜啊,你警覺得很,我一直沒找到機會靠近,直到方才,好不容易才能與沈郎說上話。」
她的話半真半假,真真假假,沈嶠不知該不該信,只能暗中提高了戒備。
白茸:「你給那小女孩兒編的小雞真好看,給我也編一個好不好?」
沈嶠一愣,搖搖頭:「手邊沒有竹條。」
他想了想,又將手上的竹條遞出去:「這個竹球先給你玩罷。」
白茸撲哧一笑:「你哄小孩兒呢!」
話雖如此,卻很快將竹球抄走,掂在掌心上下拋著玩。
沈嶠:「白小娘子有沒有想過離開合歡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