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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湊近沈嶠耳朵,輕聲道:「這可是秘密,我對誰都沒說過,你要幫我保密哦!」

  沈嶠:「……」

  他可不可以當沒聽過?

  ……

  四月初四,陽光晴好。

  外面車輪轆轆,不停往前滾動,車廂內因減震做得好,卻並不怎麼顛簸,掀開車簾,一股暖香撲面而來,香中甜膩,令人很快便能猜到這輛車駕上坐著的應該是女眷。

  即便已經出門將近半個月,但進入陳朝地界之後,玉姿非但沒有半分因為長途跋涉而產生的倦怠,精神反而越來越好,只因她本是江南人士,自幼在建康長大,如今重返故鄉,自然心頭喜悅難耐,忍不住頻頻探看,盈盈雙眸一眨不眨,直到車中侍女叫了好幾回,她才轉過頭。

  「娘子的魂兒都快看飛了!」侍女開玩笑道。

  「我已經十年沒有回江南了!」玉姿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離開江南的時候,我年紀還小,當時也並不覺得如何好看,如今再見,卻發現心心念念滿是江南,北地雖好,終究不是故鄉!」

  侍女:「郎主這次奉命前往陳朝向陳主遞交國書,身負重命,卻還不忘帶上娘子您,可見對您一腔深情,真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呢!」

  玉姿雙頰微紅,羞澀不語。

  她本是中大夫宇文慶家的姬妾,入府三年,因深得寵愛,府中上下視如正室娘子一般,這回宇文慶出使陳國,便將她一併給帶上了,可見恩寵。

  適逢亂世,盜賊流竄,商旅出行常常要託庇官家,又或者僱傭大批保鏢,此番見周使南下,紛紛前來依附,交些錢希望同行,其中不乏與北周親貴有關係的大商賈,宇文慶不好推脫,便都帶上了,如此一來,車隊人數就更多了,不過好處是人多勢眾,浩浩蕩蕩,一路上又有高手保護,無人敢輕犯。

  此時剛過了沅州地界,離下一個州府還有老長一段距離,好容易遇上一個驛站,宇文慶下令就地休整半個時辰,車隊緩緩停下,有的進驛站要些熱水,有的就地吃點乾糧歇息。

  侍女年紀小好熱鬧,玉姿不好隨意下車,她卻沒有妨礙,蹦蹦跳跳就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對玉姿道:「娘子,咱們車隊裡有輛馬車,位置就在郎主的馬車後面,裡頭明明有人,卻一路上都不見人下來,好生奇怪呀!」

  玉姿不以為意:「興許人家下來了你沒看見呢?」

  侍女大搖其頭:「不是,我聽其他人說起,也都奇怪得很,好像都沒怎麼見到車裡的人下來過,也不知車裡坐的是何方神聖,難道他們吃喝拉撒全在車上?那得多髒啊!」

  玉姿嗔道:「就會胡說!」

  侍女吐了一下舌頭:「郎主總該知道他們的身份罷,娘子不如問問?」

  玉姿:「你去問去,我才不去!」

  侍女:「我聽那些商賈打賭來著,說那輛馬車既大又華麗,裡頭說不定是……」

  玉姿:「是什麼?」

  侍女:「是,是郎主的心愛之人。」

  玉姿面色微微一變。

  侍女忙道:「都是外頭的人在胡說八道,婢女也覺得是無稽之談,卻不好斥責他們,誰不知道娘子才是郎主真正的心愛之人呢?」

  像玉姿這樣的身份,如今固然千嬌百寵,錦衣玉食,可她自己卻清楚得很,她如今這所有的一切,完全託庇於宇文慶的寵愛,一旦色衰愛弛,等待她的結局也許比這個侍女還悽慘。

  所以她對宇文慶的寵愛很是患得患失,聽說對方可能有了新人,心頭立時慌亂起來,假若真如侍女所說,車內藏了個美人,卻連她都沒有聽見動靜,這美人該為宇文慶何等珍視,只怕很快就會取代自己的地位了。

  玉姿安分守己待在宇文慶身邊許久,從來不打聽不該自己打聽,或者宇文慶不肯告訴自己的事情,這也是她能得寵愛的原因之一,但今日她卻有些按捺不住了,一下午都心神不寧,等到夜晚歇息的時候,宇文慶來到她馬車上時,玉姿溫柔小意侍奉一番,然後才試探道:「郎主,不知您身後那輛馬車裡坐的是哪位姐妹,她這一日到晚在馬車裡也悶得慌,不如將她請到妾這裡來,我們兩人說說話,總好解悶!」

  宇文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哈哈一笑,「好啦,不該你打聽的就不要瞎打聽,對你沒好處,此事用不著你管,你只管安安生生在馬車裡待著就是!」

  隔著一輛馬車,外面人來人往,宇文慶再急色也不好就這麼顛鸞倒鳳,只能在玉姿身上揉弄一通解解饞,然後才依依不捨地回自己馬車上去。

  待宇文慶離開,小侍女探頭進來笑道:「娘子可算是安心了?」

  玉姿紅著臉瞪了她一眼。

  小侍女:「郎主想必好生安慰娘子了,那輛馬車上的美人是何來歷呀?」

  玉姿搖搖頭:「他沒說,不過我瞧著應該不是美人罷,我又不是主母,郎主即便真有了新歡,又何必藏著遮著,不敢對我說?」

  說到最後,語氣帶上了連自己也未察覺的酸溜溜。

  小侍女:「可是我瞧見上面有侍女下來呀!」

  玉姿一驚:「什麼?」

  小侍女怕她不信:「是真的,就剛剛在外頭,有個侍女拿著水囊從上面下來,應該是去取水的,生得可美貌了,隨行那些商旅,都眼睛不眨盯著瞧呢!」

  玉姿驚疑不定:「難道真有女子在上頭?」

  小侍女:「要不明兒娘子賜我點東西,我藉故去搭訕,找機會瞧瞧?」

  玉姿:「這不好罷,郎主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小侍女:「我偷偷做,郎主就不知道了,娘子總得知道對方到底是誰,才好想辦法,不然等將來被奪了寵,都不知道敵人是誰呢!」

  玉姿遲疑了一下,從頭上拔下一根玉釵遞給她:「那你小心些,別讓郎主發現,若是不行就算了。」

  小侍女:「娘子放心罷!」

  主僕倆私下計議的內容,內宅里再常見不過,當天晚上,宇文慶沒有過來,她們倆像往常一樣歇在一輛馬車上,雖然行在途中沒有客棧投宿,但外面有周國內宮高手隨護,玉姿覺得很安心,這一路過來平安無事,除了悶在車裡沒法出去透氣之外,再沒什麼可挑剔的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玉姿覺得臉上有些涼意,迷迷糊糊睜開眼,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嘴巴就被人捂住。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輕笑:「你倒是靈敏,不過算你運氣好,今夜我心情不錯,就不殺人了,他那個人呀,連馬都願意去救,若是知道我殺了你,對我的厭惡定又要多深一層了。」

  這是玉姿今晚聽見的最後一句話,因為緊接著,她就失去了知覺。

  小侍女還慢條斯理地給她蓋好被子,這才起身跳下馬車,提著裙子慌慌張張跑向宇文慶的馬車。

  她在馬車外頭就被攔住了,只能小聲道:「郎主!郎主!」

  宇文慶想來是還沒睡著,過了一會兒,車帘子掀開,露出一張不耐煩的臉:「何事!」

  小侍女看了看守護在馬車外頭的高手,有些不好意思,悄聲道:「娘子她快來月事了,晚上睡不踏實,做了噩夢,正哭呢,郎主要不要過去瞧瞧?」

  明明有美人同行,卻要自己擁被獨眠,這種滋味沒法更難熬了,聽見這話,宇文慶的心也有點熱了起來:「我去看看。」

  他見宇文邕派來的人要跟隨,忙輕咳一聲道:「我去侍妾馬車上看看,諸位就不必跟著了!」

  這些高手耳目靈敏,若是想在馬車裡發生點什麼,他們不必豎起耳朵也能聽個一清二楚,被聽的人難免尷尬。

  對方有點不悅,他們不是什麼呼來喝去的護院之類,雖說冠著御用高手的名頭,實際上卻屬於浣月宗門下,除了晏無師和宇文邕,誰也指使不動他們,平時都是跟著皇帝出入的,此番前來護送一個使臣已是委屈,他們也有幾分傲氣,聞言停住腳步,眼見宇文慶上了後面一輛馬車,距離並不遠,幾步可至,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宇文慶跟著小侍女踏上馬車,車門剛剛合上,他就覺得不對勁:「玉姿?怎麼不掌燈?」

  待想回頭,卻已經來不及了。

  一陣刺骨涼意自背後悄然而至,那是一隻纖纖素手握著玉釵,然而速度太快了,甚至眨眼工夫都沒有,玉釵尖利的那一端就已經有半寸破開衣裳,沒入皮肉!

  宇文慶張大了嘴巴,面露驚恐之色,此時此刻,他哪裡還不知自己被人算計,落了圈套,可恨自己愚蠢,竟還讓隨行高手不要過來,此時就是只有幾步路,也足夠對方這根玉釵將自己捅個透心涼了。

  他仿佛已經瞧見地獄在向自己招手。

  然而下一刻,那根玉釵卻不進反退,從自己身體裡抽了出去,宇文慶往前撲倒,正好壓在昏睡的玉姿身上。

  美人在懷,他卻沒有半分興致,一邊大聲喊救命,一邊忙不迭回身望去。

  暗算他的小侍女退得極快,瞬間便飄出數丈,但自有人比她還更快,一道青色身影追上她,兩者似乎過了一招,小侍女低聲痛呼,整個人橫飛出去。

  「少師!少師救我!」宇文慶大喜過望,恨不能撲上去抱住晏無師的大腿不放。

  就在此時,四面八方響起破空之聲,黑夜之中似乎忽然冒出無數魅影,朝他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