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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青魚頷首:「趙宗主請自便。」

  忽然間,他好像想起什麼:「敢問趙宗主,不知沈嶠沈道兄,是否也在碧霞宗?」

  ……

  沈嶠清晨本想要教弟子練劍,卻被晏無師約到山頂去切磋,晏無師說自己許久未練劍招,想讓沈嶠與他過招,還從岳昆池那借了把劍過來,誰知沈嶠卻想起舊事,問他「當日你從桑景行那裡換來的太華劍呢」。

  晏無師當年與崔由妄交手落敗,連太華劍也落在對方手中,後來才到了崔由妄的弟子桑景行手中。但晏無師是個自負絕頂的人,認為劍再好也終究是身外之物,若被對手拿去,一來授人以柄,二來平添屈辱,所以決意棄劍,更自創出春水指法,獨步天下。

  所以那一次他用沈嶠去交換太華劍,其實根本意不在劍,而是想藉機折辱沈嶠,讓他明白自己還不如一把劍,因此陷入對人心徹底絕望的境地。

  至於太華劍在從桑景行手中拿回去之後,轉眼就被他丟給玉生煙,自己則根本看也沒看一眼。

  但哪怕晏無師再狂妄,也知道這種想法顯然不適宜再說出口,否則只會將沈嶠對他的心平氣和悉數毀壞殆盡。

  也許當時的晏無師也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也會踏進自己挖出來的坑裡……

  不過好在沈嶠並沒有追根尋底,稍稍問一句就帶了過去。

  兩人在山頂交手,數百招之後,太陽已然冒出輪廓,金光萬丈,照耀四方,沈嶠險險落敗,並非因為他的劍招不精妙,而是他的內力現在還未恢復到鼎盛時期,而晏無師有了殘卷之助,在短短三個月內便能修復魔心破綻,更上一層樓,可見其天縱之姿,驚才絕艷。

  天分過人者,往往心高氣傲,難以接受比自己天分更好的人存在。沈嶠卻沒有這個毛病,他性情溫柔,對人對事都秉持一顆寬容的心,遇事先檢討自己,再責怪別人,他收劍立定,拱手道:「先師在時,曾說再過幾年,晏宗主也能與他不相上下了,如今果不其然,多謝賜教,貧道受益良多。」

  他的誇獎並非吹捧,而是真心實意覺得對方比自己強,道謝也道得真誠,並不因落敗而嫉妒憤怒,勝就是勝,敗就是敗,不摻雜其它恩怨或喜怒,在沈嶠看來如此簡單。

  晏無師覺得他這認真的樣子實在百看不膩,從前有多想看此人徹底墮入黑暗深淵,變得憤世嫉俗,現在就有多喜歡這副溫柔剔透的心腸。

  他將對方神情回味再三,一邊含笑道:「阿嶠,以我們今時今日的關係,你這話說得太見外。」

  我們今時今日有什麼關係?沈嶠抽了抽嘴角,勉強忍耐對方這種三不五時不著邊際的話,若自己忍不住反駁,自會有千萬句歪理等著他。

  他心裡又暗暗腹誹了好幾聲「總有理」:「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去指點十五和七郎練劍。」

  從山頂往下走,兩人一前一後,前面的走得有些急,後面的不緊不慢,卻始終不離五步之遙,仿佛兩人如今之間的關係。

  介於清白與曖昧之間,藕斷絲連,欲說還休。

  沈嶠回到碧霞宗後院,便看見自己門口立了一人,對方顯然也瞧見沈嶠由遠而近走過來,年輕而冷峻的面容竟露出一絲連在趙持盈面前也未曾流露的笑意。

  「沈道兄,好久不見。」

  第96章

  沈嶠微微一怔,在認出來者之後,臉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李公子,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我很好。」李青魚本不是感情奔放之人,方才露出那破天荒一笑已是罕見,他的笑容很快收斂,恢復往日面容平靜無波的模樣,只是依舊能夠讓人感覺到周身愉悅的情緒。

  沈嶠對李青魚的印象也很不錯,當日對方一開始雖帶了輕視,但後來卻慨然以劍相借,助他打敗段文鴦,可見也是個性情中人,只是不善言語,看著有些冷漠罷了,實則是個外冷內熱之人。

  「我在長安時,多得令師弟蘇樵一家相助,方才能帶著七郎殺出重圍,不知令師弟一家現今如何了?」

  李青魚點點頭:「他很好,終南派被合歡宗強並之後,蘇家和其他一些弟子就來到青城山,現在平安無事。」

  沈嶠鬆了口氣:「那就好,只是眼下長安局勢不佳,他們恐怕一時半會回不去了罷?」

  李青魚嗯了一聲:「道兄現在武功恢復得如何了,若有空閒,能否讓我討教幾招?」

  他痴於劍道,看到沈嶠就像看到一把尚未出鞘,滿藏驚喜的鋒利寶劍,愛不釋手,恨不得將對方全身上下細細琢磨透了,卻並非出於不可告人的齷齪心思。

  盯著對方的灼灼目光,沈嶠哭笑不得:「我……」

  他方才說了一個字,晏無師便接過話:「阿嶠現在要去指點弟子,只怕沒有閒工夫與你耗著,你若想討教,不如讓本座來指點你幾招。」

  李青魚望向他:「你是誰?」

  晏無師唇角一扯:「你若能打敗本座,本座自然會將姓名報上。」

  李青魚的視線往下移,在他拿著木劍的手上停了片刻,忽然搖搖頭:「你不常用劍,學藝龐雜,在劍道上,你不如沈嶠,而我內力現在還不如你,不必打了。」

  晏無師笑得溫柔可親:「本座從未見過如此有自知之明的人,你算是頭一個。」

  李青魚的目光倏地銳利起來,兩人對視片刻,他點點頭:「原來是浣月宗晏宗主。」

  晏無師挑眉:「看來你認得本座?」

  李青魚嗯了一聲:「聽聞晏宗主狂妄自大天下第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兩人一見面就劍拔弩張,完全出乎沈嶠的意料,他道:「晏宗主,李公子是碧霞宗的貴客……」

  話未說完,晏無師已是哈哈一笑:「那就讓本座見識見識這位貴客的能耐!」

  他一邊伸出食指,快若閃電,卻又曼妙無瑕,正是極負盛名的春水指法!

  沈嶠心念一動,想要出手制止已是不及。

  那頭錚的一聲響,卻是李青魚秋水劍只出了一半,那一半劍鋒正好擋住晏無師的食指,雙方短暫接觸,李青魚連退三步,劍也被逼退回鞘中。

  晏無師則抽手立定,紋絲不動。

  高下已見。

  但這也是意料之中的,李青魚固然是年輕一代有數的高手,畢竟還沒法與晏無師相提並論,他方才也說了,自己內力比不過晏無師,倒是晏無師強逼著人家出手,有欺負晚輩之嫌。

  李青魚握劍拱手,壓下翻湧氣血,緩緩道:「晏宗主內力強橫,我果不如也。」

  著重強調內力二字,說明對方認為晏無師之所以能贏,不是憑藉指法高明,而是內力高明的緣故。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晏無師冷笑一聲。

  不待他有進一步舉動,沈嶠已經上前一步道:「李公子,此番終南派掌門身死,又被合歡宗強並一事,想必在江湖上掀起不少波瀾,我正想知道其中內情,不知李公子是否有空為我細說?」

  李青魚看了晏無師一眼,這才點點頭:「自然是可以的。」

  沈嶠手往屋內一引:「請。」

  又對晏無師道:「不知晏宗主是想一併進來坐,還是另有要事?」

  在沈嶠看來,人家李青魚上門做客,無緣無故就被晏無師挑刺,也實在是說不過去,兩人若打起來,不管誰傷了,為難的都是碧霞宗。

  晏無師忽然抿唇一笑,寒冰悉數化為春風:「你們聊,我有些餓了,去廚下瞧瞧有什麼吃的。」

  古古怪怪。沈嶠心道,他也摸不透晏無師這種晴時多雲偶陣雨的脾氣,見對方轉身離去,不由搖搖頭,回到屋裡與李青魚坐下詳談。

  終南派因這次變故而土崩瓦解,像長孫晟這樣出身世家豪門的公子也就罷了,沒了師門,總歸還是能回家的,其它以門派為根基的普通弟子就有點悽慘了,他們被迫選擇站隊,或者歸順合歡宗,成為合歡宗的外門弟子,或者選擇與合歡宗對立,投奔其它門派,像青城山純陽觀,更因這次試劍大會在此舉行而暗潮湧動。

  其時純陽觀已隱隱成為與合歡宗、佛門三足鼎立的第三股勢力,在北方,不少不願意依附合歡宗和佛門的門派,都紛紛轉投純陽觀尋求庇護,而南方,因有長江為屏障,加之臨川學宮的坐鎮,合歡宗與佛門暫未大規模向南朝滲透。

  無心栽柳柳成蔭,易辟塵一開始未必料到會有這種結果,但純陽觀本有心入世,他自然也沒有往外推拒的道理,試劍大會在純陽觀舉行,顯然也證明了一種人心所向。

  不過短短半年多,天下局勢竟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難免令人唏噓感嘆。

  李青魚:「試劍大會群雄畢至,正是切磋劍道的好機會,師尊希望道兄到時也能前往赴會,一敘道門之誼。」

  沈嶠道:「連七郎在內,我共收了兩個徒弟,他們如今剛入師門,正是需要鞏固根基的時候,若我不在身邊,恐怕無人指點,容易誤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