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盡, 良弓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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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坐在窗前。
這座別院是一座水上別院。
她靜靜看著外面開在水面上的紫色睡蓮,不由得想起來宮中那滿池的蓮花, 還有水面上陽光打下的粼光。
在她小的時候,她很調皮。
經常會甩開宮人扒拉宮中的各個角落來玩耍。
她便是那時候和這個兄長熟悉起來的。
他穩重,包容,對她細緻又耐心, 她父皇很忙, 他便時常的陪著她, 教她讀書習字, 陪她騎馬射獵。
所有的兄長當中, 她跟他感情最好, 說是亦兄亦父的感情也不為過。
其實她別的兄長也想陪她玩,討她歡心。
但她又不傻。
她母妃更不傻。
是真心還是討好她還是分辨得出的。
那時他待她, 的確是真心疼愛的。
所以她母妃曾跟她父皇說過, 他「秉性純厚, 性情仁良, 若為君,將來必能友愛善待弟妹」。
所以她父皇在幾個皇子當中,最終還是選了位份最低, 生母早逝, 無論才能和武功都不是兄弟之中最出色的他繼承了皇位。
可是誰又能想到, 當初這位「秉性純厚, 性情仁良, 必能友愛善待弟妹」的好兄長,後來繼位為君之後,會逼死原後,偏袒著他的繼後和最寵愛的兒子,毒殺嫡長子,又踩著她丈夫的屍骨讓他的好兒子坐上了太子之位?
現在他將死之前也終於想起來,原來她也可能是一個障礙,是一個威脅,所以就要替他的好兒子剷除她了嗎?
她的眼中滴了一滴眼淚下來。
也不知是為著當年那些感情,還是為著走到現在這一步的局面。
她道:「所以他派你來幹什麼,殺我嗎,還是他命你娶了舒兒?哦,不,」
她的聲音轉而帶了些諷刺,道,「順序應該是命你到此娶了舒兒,如若不成,就讓我們母女永遠都別再回京了,對嗎?我是不是應該感激他還給了我一個選擇?」
趙則麟道:「那姑母你能告訴我,若有一日,趙景烜有異,你是會站在我們大周,還是會站在你的女婿,燕王世子那側?」
長公主定定看著他,突然笑了一下,道:「則麟,他既已對我起了疑心......不,他本性本不是多疑之人,否則也不會是今日才想起來我的不妥,想來該是身側有人諫言,那便是他屬意的後繼之君不放心我,不放心把舒兒嫁給旁人。」
她冷笑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他既能疑我,不放心把舒兒嫁給燕王世子,又如何能放心把舒兒嫁給你?」
趙則麟垂下眼,道:「我既然要娶她,自然會護住她。」
***
紀府。
「天哪,舒妹妹,原來姑母竟然是長公主,你竟然是御封的縣主。」
幼恵瞪著明舒,上下的打量,然後拍了拍胸口,道,「快說,我有沒有沒大沒小得罪過你?逼你幫我一起騙阿娘,替我掩蓋各種罪行算不算?」
幼恵的母親紀大夫人是典型的世家夫人,對幼恵管教極嚴。
可幼恵偏偏是跳脫的性子,便常常以明舒為藉口逃脫日常的繡花習字課程,跑去求明舒教她騎馬射箭。
紀大夫人是個嚴於律己,卻寬鬆待人的性子,對明舒也十分疼愛,最後就屢屢被幼恵得逞。
明舒一把扯了她,笑道:「少做出這麼一副怪樣子,不過,你真的不怪我一直瞞著你嗎?」
幼恵搖頭,道,「怪你做什麼?這事你又做不了主,而且這麼大的事情,姑母和祖父祖母他們這麼決定,自然是有重要的原因的。況且,不管你是什麼身份,還不都是我表妹?」
明舒有些感動。
她笑道:「嗯,不管怎樣,也擺脫不了你的威逼利誘。」
其實她也是知道紀大夫人並不是真的生氣,也並不排斥幼恵找她玩,所以她才願意幫她掩飾的。
幼恵咧嘴笑了一下,道:「你知道就好。不過,」
她眼睛轉了轉,笑道,「不過好好笑,我跟你說那天真的笑死我了。」
「那個黃夫人,她一臉倔傲地說『我外甥是陛下年前剛剛冊封的和郡王,他想聘娶府上的表姑娘為其郡王妃......』,當時她那個表情,真的好搞笑啊,一臉好像我外甥看上你們家表姑娘簡直是你們家祖宗積了德,是天生掉了餡餅,你們趕緊感恩戴德地接了的模樣。然後等姑母出來了,她嚇得臉都白了,那目瞪口呆又驚又嚇的樣子實在太搞笑了。」
幼恵惟妙惟肖地學著黃夫人,耍寶的樣子也逗笑了明舒。
那日黃夫人上門之時幼恵正好也在家中。
因為之前在一品居黃夫人曾經莫名其妙召了她和明舒說話,當時她就覺得那黃夫人對明舒的態度又怪怪的,所以幼恵印象深刻。
這日她聽到黃夫人突然上門,便溜到了廳外聽她母親紀大夫人和黃夫人的說話,然後就把那日的事情從頭到尾都聽了來,看了來。
明舒笑完之後就道:「其實那黃夫人雖然不討人喜歡,倒也怎麼著。她畢竟是江寧布政使的夫人,性子又驕傲,那天在你們家丟了丑肯定不知怎麼惱呢,你現在跟我學學也就罷了,千萬別在外面說,免得傳出去,讓她記恨。」
「我知道,」
幼恵笑道,「難道在你眼裡我就那麼不知輕重嗎?」
「不過那個和郡王,聽她說的好像很厲害的樣子,舒妹妹,你見過他嗎?竟然上門提親......」
幼恵又好奇問道。
明舒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前世她遠遠見過幾次,但並沒有和他接觸過,這一世,就是那天在養母的鋪子裡,才和他說了那幾句話。
她道:「不過就是有過幾面之緣,沒有怎麼說過話的。你知道,我小時候真的是在北疆長大,回京城住的時間不過才一個月不到就走了,哪裡能和他有什麼接觸。」
幼恵仔細看了看明舒,道:「也是,他要是知道你是誰,也不能上門提親了。這兩天我一直在想這事,因為黃夫人說是那和郡王對你一見鍾情,才上門提親的。但在我們見黃夫人那日之前的幾日,我們出外都是在一起的,並沒有遇到什麼和郡王。」
「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被我想起來了一事,就是我們去馬場騎馬那日,我記得有幾人進過馬場,其中一個長得還特別好看又有氣勢,所以我就多看了幾眼,不過當時你在騎馬,沒注意到,後來我也沒想起來跟你說。」
說著她又嘆了口氣道,「說起來也怪可惜的。如果真的是那人,長得還真的挺不錯的,我還跟人打聽了,據說武功也好,人品也不錯,你看那黃夫人傲慢成什麼樣子,但還是不情不願地跟我娘說,那和郡王說了,如果娶了你,就只會娶你一個郡王妃,不會再有任何側妃妾侍,想來定是那個和郡王交代她的。」
明舒沒有出聲。
不知道為什麼,她聽了幼恵這話竟然想起了趙景烜。
幼恵見明舒出神,道,「舒妹妹,以前我問你定親的事,你什麼都不肯說,被我纏得緊了,才說是形勢所逼,沒什麼好說的。原來那個人是燕王世子,舒妹妹,你和燕王世子的婚事,真的沒有辦法可以退掉嗎?」
幼恵的父親是江州衛指揮使司指揮使,也算得上將門之女,並不像其他閨中小姐那樣對外面的事一無所知。
她聽說過燕王世子。
除了他的赫赫戰功,戰神之名,還包括他殺人如麻,暴戾嗜殺,曾經做出殺人取其皮做戰鼓,取人骨做長矛的事,反正各種傳聞應有盡有。
當年明舒來江南的時候才**歲,那時燕王世子就已有戰功傳出,年紀應該已經很大,她是不會覺得,那兩人會是有什麼故事的。
「退掉啊,」
明舒回過神來,看幼恵為自己煩惱的模樣,笑了出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故意道,「那恐怕是有些難的。所以你看別的大家閨秀每天學這個學那個,琴棋書畫,詩文繡技,恨不得成為橫空出世的大才女或者名揚千里的端莊賢淑人兒,好將來能嫁個好夫婿,可是我就每日裡習武玩樂,騎馬射箭,經商賺錢,那是因為我已經自暴自棄,沒什麼追求了。你看,反正婚事都那樣了,那就讓自己想怎麼快活就怎麼快活唄,總算都是好日子,不枉此生了。」
幼恵「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才不信她。
那根本就是她喜歡那些。
她笑道:「你這個沒心沒肺的。」
兩人正說著話,就有外面的丫鬟進來稟告道:「表姑娘......縣主,長公主殿下打發了人過來,讓縣主回北溪莊。」
北溪莊就是長公主住的別院。
明舒皺了皺眉。
她經常住在紀家,身邊有青蘭還有暗衛跟著,她母親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反正也沒什麼事,她在外的時候她母親還很少打發人叫她回去的。
幼恵在旁,明舒也沒多問什麼,只是應下了。
在回去的路上,才問來接她的婆子,母親找她回去什麼事。
婆子道:「是府上來客人了。」
***
客人。
明舒打量著面前這位客人,很有些不知該以什麼表情去面對。
「蘭嘉。」
他帶了些笑意喚她道。
明舒看著面前這位長身挺立,眉目清俊的和郡王,想到他幾年後就要戰死沙場,便努力忽略他找她提親的尷尬事,給他行了一禮,道:「郡王。」
她道,「郡王怎麼不進屋?」
「我在這裡等你,姑母有些累了,就讓我出來陪你走走。」他道。
明舒:......
她看他後面站著的她阿娘身邊的大丫鬟,就知道所言非虛。
阿娘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走走就走走吧。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不會提他提親的事,他也壓根不提。
其實兩個人相處得還算是很融洽。
和郡王剛從福建來,他不是多話之人,但也會順著她的喜好說些異域趣事,沿海風情,聽得明舒倒是有些嚮往。
等明舒問他剿匪一事,他也沒有半點輕視明舒只是一個小姑娘之意,很是認真地跟她說了說南邊匪亂的緣由,剿匪的策略和各種問題,說的內容也是明舒能聽懂且有興趣的,例如剿匪之後匪寨家眷的安置等等。
兩人沿著湖邊畫廊邊走邊說,遠遠看過去,倒真的像是一對璧人。
長公主從窗邊看著他們出神了一會兒,然後苦笑道:「阿柳,如果不是當年燕王世子搶先求旨賜婚,則麟這孩子,我怕是真的會考慮。」
柳嬤嬤心事重重,雖然有些不妥但她還是道:「公主,當年如果不是燕王世子搶先求旨賜婚,以皇后和太子殿下的手段,怕是早逼得縣主嫁入東宮了。」
長公主心頭一凜。
是啊,她怎麼能忘記這一茬。
「可是舒兒並不心悅燕王世子,阿柳,當年的情況你也是看到的,她根本就不願嫁燕王世子。無論如何,我只想舒兒她,都能夠嫁給她心儀之人,而不是被逼許嫁。燕王世子野心重重,我只怕他,絕非是舒兒良人。」
柳嬤嬤聽了這話愈加憂心。
她道:「可是公主,燕王世子當年能逼得陛下賜婚,他要娶,又怎麼容忍我們悔婚?而且和郡王說了,陛下身體漸重,那位遲早要上位,他們既然疑心公主,和郡王畢竟為臣,老奴怕,就是和郡王怕也是護不住縣主。」
長公主聽了這話沒出聲。
她看著遠處的女兒,想到她明媚燦爛的笑容。
心道,疑心於我嗎?
那就讓疑心的那位永遠上不了位即可。
她沒想要把女兒嫁給和郡王,而是希望女兒想要嫁給誰,那就嫁給誰。
而不是被逼著嫁給誰。
***
明舒送走了和郡王。
她總覺得今天這事怪怪的,就去了母親院中,不過她去到之時,柳嬤嬤卻說母親已經睡下了,只得滿懷心事的回了自己院中。
她推開自己房門,看到自己窗前立著的那個高大身影時就嚇得手上一顫,原先抓在手上的荷苞便掉到了地上。
那個人回過頭來。
明舒的臉色頓時有些發白。
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
不是六年前那個會對她笑,會跟她開玩笑,會哄著她喝藥的趙景烜。
他的眉眼冷峻,眼底沉沉讓人看不清深淺,輪廓的陰影像是一座山一樣會壓得喘不過氣來。
而且他看她的眼神。
也不是六年前看她時隨意,帶著戲諧的眼神。
而是鎖著她,帶著研究,還有隱在深處讓人無法喘息的不悅和壓迫。
這是前世的趙景烜。
他到底還是變成了那個會讓她害怕的趙景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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