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弊三缺

  給了小秦皓吊墜,老道士就輕拍了下牛背,只見牛慢悠悠的調轉牛頭,朝滎州城的方向開始邁步。

  褚時鈺和柳如思都是驚異,他們一個懂馬,一個懂牛,這樣簡單沒有任何言語的指示,這牛是什麼怎麼懂的?老牛認路、老馬識途那都是建立在對地方熟悉的基礎上,當真是跟老道士說的一樣,這麼通人意?

  雖然才真正認識,兩人對這老道士的神神叨叨都有所了解了,顯然有很多事情老道士是不能說的,他們也不好直接窺探。

  方向都是滎州城,眾人也駕著馬跟著老道士一起走,牛走得慢,馬也一道閒庭信步,好像是在郊遊一般。

  「觀主,你出來一年多,是有什麼要事嗎?為何把天清一人留在觀中?」柳如思始終放不下這個問題。

  老道士一雙清明的眼睛有些出神,感嘆般說:「拜天觀近年的香火太旺了,貧道得避一避。」

  「香火旺不好嗎?」柳如思奇怪的看著老道,道觀寺廟不是都希望香火鼎盛的嗎?

  「不好,不好!因果太多,是非太多,再這樣下去貧道就要遭天罰咯…」老道士搖頭搖得木簪都快掉了。

  「供奉的是上天,上天不是該高興嗎?怎麼會罰你呢?」小秦皓不理解的出聲。

  老道士又笑眯眯的看著小秦皓,答非所問的說:「你這娃呀,就是命太好了,不然和天清一樣,也是個觀天命的好苗子。」

  「你什麼意思?」柳如思皺眉瞪著老道士。

  老道士對她的態度仿若未覺,自顧自的又往回說:「天呀,是沒有高興不高興的,上天也不需要人的供奉,那些香啊錢啊的,上天要這些幹嘛?」

  「那你還設道觀讓人去拜?」孫知照忍不住插嘴。

  「貧道可沒叫人去拜,只不過那地方適合觀天,就在那兒起了個小觀當住所…」老道士似乎是在回憶什麼,但很快似乎放棄般搖頭說:「忘了什麼時候,有人路過發現有道觀,便恭敬的拜了拜…一開始都沒有香,到後來有人搬了香爐,又有人搬了銅盆…然後有人抱了個蹣跚學步的娃娃給貧道。」

  「天清嗎?是誰給你的?」柳如思問道,拋棄孩子的人很多,但大都是女孩,男孩多是體弱殘疾的…天清看著很健康的樣子。

  「一個行腳商人,在邊關一個被屠戮的村莊裡發現的…商人耳力好,聽見有細微的哭聲就尋進那農戶,男女老少的屍體躺了一地,在屋裡找到哭聲的源頭,小娃之前被藏在棉被之間,自己爬了出來,哭聲才讓他聽見了。」老道靜靜的敘述著。

  柳如思心頭髮堵,也不知道被拋棄和這樣,哪種是更悲慘…

  「天清啊,就是命不好,又生而靈慧,是天生的觀天之人啊!」老道士的臉上滿是讚嘆和慈愛。

  柳如思見了更不解了,老道士不像是對天清沒有長輩之情的。「既然他適合繼承你的衣缽,為何不好好養育教導他?就算你需要出來躲避,也可以帶上他的…天清很想念你。」

  老道士又是搖頭。「我們觀天命的,都是五弊三缺之人…說到底五弊三缺就是無牽掛,少因果。父母皆在、夫妻和睦、子孫滿堂這些在常人眼中的福,其實都是割不斷的因果。」

  「觀天命便是要觀世間命數,要是自身都因果不斷牽連,先不說還能不能看清,怕是稍動妄念就要被天機反噬了!像貧道和天清這般的天養之人,更要約束自身少沾因果,好歹還能從五弊三缺里選一選,避開傷殘,更是要避開缺命!」

  柳如思一頭霧水,這些和不能帶上天清有什麼關係?

  「觀主爺爺,可是您已經和天清有因果了呀。」小秦皓當了柳如思的嘴替。

  老道士還是嘿嘿的笑:「因果也是有不同的,比方說貧道與剛剛那些搶牛的人也是有因果,若是他們性命攸關,貧道會翻越千山萬水的去救他們嗎?」

  幾人都覺得不會,小秦皓也逕自搖頭,就算是慈悲為懷的和尚也幾乎不可能。

  「那若是哪天貧道性命垂危,你們覺得天清會想救嗎?」老道看著已在幾十丈外的城門,許多官員衙役已按尊卑大小列隊整齊。

  「他會。」

  柳如思想起天清那思念的目光,又想起秦烈提起他親人的模樣。

  當看到前方時鈺的臉,那些官員衙役就都向前迎上來,大約相距三丈的時候各色人士就齊刷刷跪下行禮。

  「下官張適良,現任滎州城知州,領滎州城百餘人恭迎端王!」最前頭穿從五品官服的人朗聲道。

  褚時鈺面無表情的掃了眼在場的人,淡聲問道:「豫省布政司沒有派人來協助救災嗎?」

  地上的人一陣沉默。

  「起來吧,先進城,把這些日災情相關的事宜說一遍。」褚時鈺小腿輕敲馬腹,白蹄烏便徑直向前而去。

  不需要多說,城門前的官員文吏衙役等就退避到兩側。

  跟在褚時鈺後面的柳如思和彩雲都有些不自在,她們身為女子又離褚時鈺太近,在騎隊裡很是顯眼,退到兩側的官吏有不少偷偷摸摸的打量她們。

  進到城內,眾人便看見了洪水漫過留下的痕跡,因為大河泥沙量大,衝出來的水也是攜帶許多泥沙。儘管此時主要道路上已經清理過了,但路邊還是有殘留的淤泥,兩側各類建築的牆上也有一道痕跡,能看出當時洪水漫到了何處。

  柳如思看著那些沒過大半個門的水線,心裡也不禁有些發怵,有她人高了吧!

  向里走去,大部分建築還是好的,只有少量商鋪房屋垮塌,但無一例外的是裡面的貨物都被水淹了,許多倖存的商家都把物件和貨物拿出來晾曬,試圖挽回損失。

  其中一間鋪子門前有人翻動著一些捲軸,臉上儘是淚痕,字畫遇水基本就完了,他應當是損失最大的商家了。

  然後下一刻柳如思看到了鹽商的門臉兒,大門開著,裡面除了一些柜子和麻袋,什麼都沒有。

  一路見了許多淒悽慘慘的商戶,一行人到了位於城北的衙署,這裡在城北自然受災也嚴重,不過這裡清理的很乾淨,除了一些木製構造有水泡的痕跡外,看不出黃沙淤泥的痕跡。

  一行人都下了馬,後面的侍衛自行上前接過馬匹,而一直在褚時鈺懷裡,被悄悄矚目的小秦皓下馬後也回到柳如思身邊被牽著。

  褚時鈺帶的人自動分成兩撥,一撥包括孫知照十多人跟著褚時鈺。餘下的人有的與當地小官吏溝通著人員的安置,有許多人牽馬去安置馬匹,有些則是分散到衙署各處頂替衙役擔任起防衛的職責。

  柳如思看了眼眾人,自然的走到依然在牛背上的老道士旁邊,用行動表示她的意圖,比起進去議事,她更想留在外頭跟老道士聊天。

  褚時鈺面上不動聲色的糾結了幾息,他是真的很想上哪都帶著她,但這次和在富賓城不一樣,雖然那時叫去的還是三品知府,可那是相對私人的場合…

  「議事廳旁可有能休憩的院子?」褚時鈺看著老道士等人,問的卻是張適良。

  張適良也聽得明白,當即讓下屬小吏上前,引柳如思幾人去旁邊的待客院子休息。

  柳如思帶著彩雲和秦皓跟著走,一邊看向老道士,而老道士一派自然的還是坐在牛背上,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那牛就跟著引路的小吏走。

  示意十來個侍衛跟上她們一起,又看著她們走了一截,褚時鈺才轉過頭要進入衙署議事廳,臉上沒什麼喜怒,卻帶著讓人望而生畏的氣息。

  小吏帶柳如思幾人進到院子裡,又指了幾間房屋說可以隨意使用休息,小吏就退了下去,安排了兩個婢女端來瓜果和茶水,方便她們有需要時使喚吩咐。

  老道士要隨她們進屋時,才終於懶洋洋的從牛背上下來,那青陽牛就在屋邊上的院子裡就地臥下,似乎是累了般閉上眼睛小憩。

  柳如思卻沒進屋,而是看著那頭牛目光閃爍著,有些遲疑的問:「這牛名為青陽…是與我丈夫有什麼聯繫嗎?」

  「就是他送到拜天觀的嘛,又是伴子而生,也算秦烈半個兒子了,青陽和秦皓,是不是有點像兄弟?」老道士嘿嘿笑著逕自進到屋裡的交椅上坐下,那隨意的模樣像是在自己家。

  柳如思依然站在門外看著那頭牛,似是鼓起了什麼勇氣般問:「我的意思是,這牛這麼聰明,又與秦烈牽連極深…是不是,附了靈魂在牛身上?」

  老道士一愣,隨即像是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就跟你說不要鑽牛角尖了!哈哈哈!」

  雖然被嘲笑了,但比起難堪,柳如思更多的還是失落,有些失神的自言自語:「原來不是嗎…」

  老道士漸漸收了笑聲,又是搖頭嘆息道:「這有魂之物是不能被他魂附身的,哪怕是青陽只是一頭牛,也是有神魂的。青陽通人意,是因為天賦異稟,就像秦皓生而聰慧,天清生而能觀天命…」

  「人死不能復生,一世的命沒了就是沒了,回不來的。」老道士摸向腰間,想起來葫蘆被搶了,轉而端起桌上的茶水愜意的抿著。

  「誰說人死一定不能復生?」柳如思質疑的看著老道,她自己就是重生之人。

  「你那是兩碼…唉!」老道說一半連忙搖頭,直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邊喊道:「不可說!不可說…總之你還是現實點,別整天神神鬼鬼的!」

  柳如思無語,你一個神神叨叨的道士叫我不要神神鬼鬼的?!

  同時她也暗自驚疑,是秦烈把她重生的事告訴老道了?還是老道自己知道的?

  不過她沒有秘密被知曉的慌亂,這明顯是不能泄露的天機,老道是不能往外說的。另外,如果是老道自己知道的,那說明他真的堪稱為仙了。如果是秦烈告訴的,那證明老道士一定是信得過的人。

  「還沒有問過觀主道號,可方便告知?」柳如思略微鄭重些問,雖然老道有些跳脫,但相處半日她也明白這是個真正的修行之人。

  老道士聞言卻有些恍惚,抿在嘴邊的茶都溢了些出來,接著回神又是嘿嘿笑道:「沒人給貧道起過道號…叫觀主、老道、老頭什麼的都行,稱呼罷了,沒有你也知道貧道是誰。」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柳如思不想窺探太多,她已神色如常,走進屋裡和小秦皓一起坐下。

  之前不覺得,這會兒放鬆下來,路上奔波了好幾天積累的疲累感就上來了,即便是喝著茶,柳如思也覺得昏昏欲睡。

  倒是小孩子的精力比較旺盛,小秦皓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有些猶豫的往門口蹭去,他想去摸摸門口的青陽。

  見柳如思和觀主都沒有反對意思,小秦皓便放寬心走出去,試探著伸手去摸青陽的背脊。青陽略微偏頭看他,比銅鈴還大的牛眼明亮而溫和。

  接觸到青陽的眼神,小秦皓就安了心,小手一會兒摸摸牛脖子一會兒摸摸牛耳朵,不一會兒就自來熟的爬到青陽的背上,摸了會兒去了尖的牛角,就整個小身軀趴在牛背上,眯起眼睛笑了。

  「觀主爺爺,你說青陽是我爹爹的半個兒子,是我的兄弟,那不是應該讓青陽和我們在一起嗎?」小秦皓實在心生喜愛,不由得起了讓青陽以後跟著他們的心思。

  老道也笑眯眯的看著小孩和牛玩耍,嘿嘿笑道:「兄弟也並非要在一塊的,分散各地致死不相見的兄弟也不少。」

  「那種兄弟應當是關係不好,可我與青陽一見就覺得親近。」小秦皓已經學會辯駁了。

  「也不一定是關係不好…說你與青陽是兄弟,其實就是上一輩留下的因果,但總歸一人一牛,有不同的路要走的。」老道士又是搖頭。

  小秦皓更不認同了,又反駁道:「我家有頭大牛,總與舅公相伴,都已經八年了。」

  老道士嘿嘿笑著說:「那也是不一樣,青陽命不同,與拜天觀有緣,此生是要與貧道一起觀天的。」

  「青陽是牛,也能觀天嗎?」小秦皓質疑道。

  「誰說牛不能觀天?貧道反倒覺得青陽比人更適合觀天,只旁觀不言語,不像貧道,總是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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