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時琪寸步不離的,在皇帝的寢宮中守了兩日。
親力親為的照料著,候在榻邊,臥在床下,哪怕是皇帝的貼身太監,也不允許隨意靠近…
但凡要給皇帝入口的吃食,都要在褚時琪的監看下,試吃三遍。
奉膳的奴才試一次,褚時琪自己試一次…最後餘下的,褚時琪再作為餐食…
煎熬和罪惡感,在褚天明的心頭與時俱增…
若是御下的臣民之家,這樣的男兒,會被冠以孝子讚譽,只要不蠢,就會得到他的重用,因為孝子最信奉君臣父子這套,能做到忠君不二。
可褚時琪不是該恭順的臣子!而是圖謀皇位的皇子!
而褚天明又清楚的知道,褚時琪的課業並不好,恐怕四書五經都未學入心,所以,褚時琪做這些,都是發自真心的…
坐靠在軟枕上,褚天明一口口,煎熬的吃下,少年餵來的溫粥…
他當然可以命令褚時琪離開,可,褚天明一直沒能開口。
小太監輕步走來,附在褚時琪身後輕聲道:「殿下,賢貴妃喚您過去…」
褚時琪當即眉頭皺起,不願的哼道:「不去!我要一直伺候父皇…」
「去吧。」
褚天明出聲,皺紋橫生的瑞鳳眼,在褚時琪不解的眼神中垂下…
「朕不需要你守著。」
褚時琪終是要在皇帝的命令下離開。
離開前,少年皇子再三的嚴辭要求伺候的太監們,要他們周全的照顧、護衛好皇帝。
一步三回頭,褚時琪離開了。
輕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褚天明望著明黃的帳幔…
天子掌握著天下的命運。
無論出於什麼,皇帝所在的寢宮,都不可能無人問津。
陸陸續續,許多重臣老臣,在京的皇子、公主們都請求來探望。
但不像是對待褚時琪,所有人都被拒之門外,甚至都不准他們靠近寢殿…
「陛下,康王正要啟程凱旋時,聽聞了您的狀況…現下正快馬趕回,預計五日內就能到京。」徐進盡職的稟告消息。
「今夜子時,你帶上殿內執勤的奴才…」皇帝淡聲吩咐著。
怪異的命令,讓徐進一頭霧水!
但皇帝說的話,無論多匪夷所思,他都要照做,何況,按皇帝的意思,似乎是給了他們生路…
戌時。
太醫院前日就在褚時琪的聲討下,進行了一波大清洗。
雖未找到主謀,但馬院史和幾個藥童有謀害之心是確定了的,一時間,所有的醫藥都成了不可信的東西。
不過,人可以不吃藥,但總要吃喝的。
就算是皇帝,一日三餐,吃食方面要極盡精細,本質上還是要把東西吃進肚子裡。
滋補的食物,無非也就是那些,譬如一碗看上去剔透晶瑩的燕窩粥…
「汪公公,您先嘗一口吧~八皇子殿下可是耳提面命,要咱們照看好呢~為皇上試菜,也是咱的本分,您說是吧?」
說話的太監滿面和善,但要求很強硬,雖是地位低一層,可作為宮裡的奴才,什麼地位都是取決於皇帝。
「那是自然…」
汪海林應得乾脆,拿起遞來的瓷勺,在碗裡舀了一下,就抽出來放進自己嘴裡…
貼身太監皺了眉,不滿道:「汪公公,您這就沾了一下,半勺也沒有呢!」
「咱想著是淑妃給陛下的心意,就不敢多嘗了…」
細密的汗珠凝在汪海林額角,面上還是輕鬆的樣子,拿起瓷勺,作勢要再舀…
「夠了。」
皇帝出聲喝止,臉上是明顯的嫌惡。
貼身太監自然明白,皇帝是嫌惡汪公公要把吃過的瓷勺再放入碗中…頓時陰陽怪氣道:「汪公公位子上去了,服侍主子的事兒倒忘了,等咱再拿個乾淨勺子…」
「不必了,拿來。」皇帝伸手招了下,似是沒了耐心。
一切都應當以皇帝的意志為主,貼身太監迅速想了一下,也覺無大礙,汪海林雖不算貼身太監,但他拿來的東西,出了事兒那可不光是殉葬,那是要千刀萬剮的!
燕窩粥放到皇帝床上的雕花小几上,琉璃碗放在紫檀托盤上,右邊錦帕承著一柄白玉勺…
皇帝從容拿起玉勺,一口口喝下香甜可口的燕窩粥…
皇帝並不喜歡別人餵食,二十多年,只有八皇子有幾次例外。
加之其他瑣碎的事兒,跟得夠久的貼身太監們都覺得,皇帝對八皇子是有幾分偏愛的。
褚時琪自己也這樣覺得的吧,平日的乖張,大約就是心裡頭有底氣,以為皇帝最寵愛的是他…
燕窩粥見了底。
汪海林上前收拾碗盤,不經意間,他抬眼對上了皇帝的眼睛!
冰冷的目光,似是洞察了一切的詭計!里里外外,骯髒的,不堪的,都在那雙瑞鳳眼中!
「嗙!」
琉璃碗碎在榻邊,流光溢彩…
「一介奴才,三番兩次御前失態,該當何罪!」貼身太監當即怒斥!
也不必他人喝斥,汪海林反應過來就立刻跪下了!跪在一地碎碴上也不覺得疼!心虛、不安、恐懼已經籠罩了他!
「出去。」
冷漠的命令,並沒有任何責罰。
戰戰兢兢的倒退出令人窒息的寢宮,汪海林依然驚魂未定…
那不經意的一瞥,就讓他對被許諾的榮華富貴都產生了懷疑…他真能全身而退嗎?
臨近丑時。
八皇子大鬧不休,硬是在層層勸阻下闖進了皇帝寢宮!
「父皇!醒醒,您不能死!」
少年撲到龍床邊,奮力搖晃著緊閉雙眼,生死不知的皇帝!
劇烈的搖晃下,那雙皺紋橫生的瑞鳳眼睜開了些,但卻不似往日那般清醒異常,迷濛的,似是已游離在塵世之外…
「解藥呢?有沒有解藥?!」少年衝著身後跟進來的人怒喊。
「此藥名為大夢不醒,是無藥可解的,勉強救活也會痴傻瘋癲。」
老丞相的視線避開那雙瑞鳳眼,即便已那雙眼已經不像平日那般令人膽寒…
「陛下,必定也不願這樣醒來…」
「本宮說了不要輕舉妄動!為何不聽!」
褚時琪怒髮衝冠,一雙眼急得通紅!平日對外公的敬重早已被拋之腦後!上手就揪起老丞相的衣領!
「只要父皇活著,褚時琨成了太子又怎麼樣?我一樣有機會!來日將褚時琨殺了就是!」
「若是如此,恐怕夜長夢多,屆時名義有缺,你其他三個兄弟怕是也有機會成氣候了…」
老丞相也不生氣,拿出手裡的長匣子,下意識看了眼周遭,發現殿內除了他們自己的人外,一個下人也沒有…
即便早有預謀,讓人支開殿內侍從,可似乎太順利了些?
雖然感覺有些異樣,但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老丞相取出木匣中的精美絕倫的明黃捲軸,放在龍床的內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