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天行有常

  第103章 天行有常

  二人順著密道入口,一路往下,不過十幾步,便開始複雜起來。

  以火摺子點亮的昏暗光線下,眾多的岔道如出一轍的出現在漆黑的地道之中,全都深邃幽深的不知通往何方。

  金燕子卻表現的很熟悉這裡,帶著丘處機快速的走著,不僅能正確的辨別出正確的地道,同時還能避開一些機關。

  這絕對不應該是一個獵戶之女,該具備的認知。

  哪怕她曾經被寄養在某個金人貴族的府邸之中。

  「關於你的身份,你沒有什麼想和我解釋一下的嗎?」黑暗搖晃里,丘處機對金燕子問道。

  金燕子持著火摺子走在前面的身體一僵,丘處機也不去看她臉上的表情,更沒有催促她立刻回答。

  在無礙自己的時候,要懂得尊重別人的隱私,而不是將什麼都抓在手裡,非得弄一個清澈透明。

  太過強勢與霸道的人生,會失去很多溫情和美好。

  事實上,對於金燕子的身份,丘處機一直都有疑慮,但確認她無害之後,他便從未想過將它刺破。

  如今開口詢問,只是因為事情已經走到了這裡。

  坦白一切,或許本就是金燕子自己的選擇,而丘處機只是順勢挑破它,然後等待金燕子做好準備。

  黑暗裡,還能聽到金燕子愈發沉重的呼吸聲。

  她的身體還在微微的發抖,好像有著某些並不想面對的回憶。

  「你可以叫我耶律星華,也可以叫我完顏明鈺,當然也是金燕子。」金燕子略帶發抖的聲音,從前面響起,她又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將自身徹底隱沒在黑暗之中。

  丘處機沒有緊跟上去,只是視線鎖定著她。

  此地雖漆黑,唯有火摺子的微光,但對於丘處機來說,卻明亮猶如白晝。

  他看見了金燕子咬住顯出血漬的嘴唇。

  「我究竟是誰,我自己有時候也會很糊塗。」

  「從小,我混亂的身份,帶給我的便只有辱罵、欺凌還有排斥。」

  「我不被那些遼人宮人們接納,因為他們覺得我是金人的血脈,我的存在就是在提醒著他們,已經被曾經視為奴隸的金人踩在了腳下。但我那些同胞姊妹、兄弟們,也同樣覺得我身體裡流淌著遼人的血,是他們最仇視的對象。」

  「他們總是不吝嗇於從我的身上,展現他們過人的武勇。」

  「我十歲那年,我母親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用死亡結束了磨難,但我的日子卻更加難熬。」

  「我是誰,是什麼身份,叫什麼名字···在這座皇城裡,是一個誰都不會回答的錯誤。」

  丘處機對此沒有什麼多餘的同情,或者感同身受。

  金燕子很可憐,那些流離失所,那些曾無辜慘死在遼人、金人刀鋒之下的百姓是否可憐?

  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只看看著稚子在懷中死去,卻無力拯救的人,他們可不可憐?

  這本就是一個醜陋的時代,而金燕子再悲慘的過去,也未少過吃喝,短過穿衣。

  他已經比很多、很多人要強了。

  便是丘處機,他如果不是被收上山當道童,只怕也會餓死。

  「我在這座皇宮裡長到了十四歲,逐漸展露出與我母親一般的美貌。」

  「和我或許能算是血脈兄妹的人,卻對我起了歹心,於是我從密道里逃出了皇宮,在逃到中都之後,便遇到了真正的金燕子,和她一同經歷了很多,她對我說了她的全部身世,而我也告訴了她,所有關於我的事情。」

  「我們義結金蘭,成為了姐妹,發誓相互扶持。」

  「後來她死了,我頂替了她的身份,並且從心底里認為我就是她,她雖然同我一樣可憐,但她至少有一個完整屬於她的身份。」

  金燕子又一次說完了她的故事,但就像是故事『狼來了』里的小孩,說過的謊話太多,即便是真話,也會讓人無法信任。

  何況,她真的說了全部的真話嗎?

  金燕子父親的遭遇,她為什麼也能那樣的感同身受?

  那個華山腳下前來與她接頭的金人,為什麼沒有懷疑過她?

  在這個故事裡,究竟是耶律星華,變成了金燕子,還是金燕子變成了耶律星華?

  「過去很重要,但你要看準將來。」

  「林師叔是一個很好的師父,林師妹也是一個很不錯的師姐。」丘處機說道。

  金燕子在黑暗中露出一抹微笑:「我知道!所以我想幫你的忙。」

  「我知道,只有王宗師達成所願,師父才能得償所願,也才會真正的高興。」

  二人說話之間,又拐過了好幾個複雜的岔道,終於前面出現了大面積的光亮。

  在還算寬闊的地下宮殿中,左右兩側點燃了不少火盆,身穿獵服的中年男子,高坐在主位上,正在閉目小憩,一名侍女手捧著書籍,在細聲柔氣的讀著。

  仔細聽,能聽的出來,侍女讀的是『中庸』。

  雖然宋人總是說金人是化外蠻夷,但實際上作為金國皇帝,即便不能專心治學,也絕不是不讀書的莽夫。

  眼下這位金國皇帝,是開國後的第三位君王喚作『完顏亶』。

  他幼年就學於漢人文士韓昉,能用漢文賦詩作文,喜雅歌儒服。

  他主政之後,禁止買賣貧民為奴,除遼鐵禁,完善軍事、戶籍、賦稅制度,從這些角度上來看,他是一位有能力,有抱負的君主。

  但同樣,他亦有殘暴的一面,經常醉酒殺人,並且對自己的同胞、同族的兄弟們也十分的嚴苛,會用一些比較陰毒的法子,將他們安排出去送死,以免這些人威脅到他的皇位。

  完顏亶坐在上首位置,小憩聽書。

  下首的位置上,卻坐著兩排泥雕木塑般的人,他們雖都沒有什麼多餘的舉動,但氣息皆屬不凡,應當都是名動一方的高手。

  左右的暗室、密道內,也藏著大量的士兵,整個地底宮殿內,各處都早就布滿了機關。

  顯然是做好了防備,哪怕丘處機突然出現在這裡,此處獨特的環境,也能最大的限制住丘處機···至少他們是這樣以為的。

  「你先出去,到城外等我。」丘處機用傳音入密對金燕子說道。

  金燕子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漸漸隱沒於地道中的黑暗。

  丘處機聽著金燕子的腳步聲,確認她已經走遠,能夠安全脫身之後,這才光明正大的走出地道。

  伴隨著他刻意沒有隱藏的腳步聲,所有安靜假寐的人,全都在此刻睜開眼。

  視線徹底的都集中在了丘處機的身上。

  完顏亶也坐正了身體,眼神中雖然藏著畏懼,但面上卻好歹不顯。

  「可是丘真人當面?」完顏亶笑著開口問道。

  「正是貧道!」丘處機平淡回應。

  「真人或許不知,我派往終南山的詔書,已經在路上了,特請真人為我金國的護國大法師,有權節制終南山之下,方圓百里的一切官員、兵馬調動,可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如若去往別國,皆可以我大金使者之名行事,諸方國主群臣,無有敢不敬者!」完顏亶不斷的說著,只是看到丘處機那始終淡然的眼神,底氣卻漸漸不足,眼神也開始飄忽。

  轟隆!

  一聲巨響,一個大大的鐵籠子,從高處落下來,將丘處機死死的框定在籠子裡。

  同時間,十幾架攻城弩,對準了丘處機,幾乎瞄準的密不透風。

  完顏亶沒有廢話,一揮手。

  比成人胳膊還粗的鐵箭,便從攻城弩中飛射出來,直取丘處機。

  金色的光自丘處機的身體綻放,然後如炸開的絲線團一般,抓住了所有的鐵箭。

  念頭一動,金線拋射著這些鐵箭全都穿過了鐵籠,倒飛回去,將那些攻城弩全都損毀。

  黑暗之中,不少的呻吟聲和哀嚎聲,響徹一片。

  完顏亶咬了咬牙,大喝道:「倒腐屍水!」

  帶著濃濃腥臭、刺鼻味道的黃色漿水,從頭頂潑灑下來。

  轟!

  丘處機的真炁一震,這些腐屍水全都化作了暴雨一般,灑向四周。

  那些特意招募而來的各方高手,還未顯露他們的本事,便在這毒水暴雨之中,先折損了過半。

  剩下還活著的,也都多少帶傷。

  丘處機漫步向前,擋在身前的鐵籠自然的彎曲,露出一個可以讓他肆意通行的洞口。

  他就這樣一步步的走向完顏亶,無論有什麼樣的陷阱和機關,從各處突兀的冒出來,都始終無法侵入丘處機身前三尺之地。

  「你要什麼?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

  「金錢!財富!地位!美人···全真教!全真教可以是我金國認定的國教,所有全真道人,都可享我金國的俸祿。」完顏亶發瘋了一般給出承諾。

  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他都一股腦的說出來。

  只要先過了眼前這一關。

  「原來,你和趙構,也沒有什麼不同。」丘處機平靜的看著已經方寸大亂的完顏亶說道,多少有些可惜。

  這也就意味著,他殺死這樣一個金國皇帝,並不算壞了金國的龍脈氣數。

  「荀子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或許是對的。」

  完顏亶立馬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對!你說的對!宋人的江山註定要亡,而我金國的崛起,也是大勢所趨。」

  「真人既悟天道,何苦逆天而行,順應天命,難道不好嗎?」

  「我答應真人,一定善待漢人,絕不亂殺一人···。」

  嗖!

  長鐧出動,刺穿了完顏亶的身體,將他挑飛起來,撞向穹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