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145.你且投降我赴死(命里註定冠名)
張巡和姚連忙出城去看,不是文天祥又是誰?只是眼前的文天祥,幾乎大變一般,從之前那個意氣慷慨的元帥樞密相公,變成了形容枯稿、滿面滄桑的小老頭模樣。
眾人當即對他行禮下拜,姚還想詢問上江之前的戰事到底如何,被張巡攔住。人家都這樣了,還問什麼呢?敗成這樣,問得再明白也無濟於事。
「爾等且先退去,我同爾行有話說。」文天祥躺在榻上,朝前來探問的眾人擺手。
「元師有什麼吩咐?」張巡坐到草榻邊,握住文天祥的手。
「韋端己的《秦婦吟》知道嗎?」
「略略讀過。」
「煙中大叫猶求救,樑上懸屍已作灰。」
念完這句話,文天祥渾身的力氣似乎被抽空了大半,連手都涼了下去。張巡連忙探前,發現文天祥還沒咽氣,這才放下心來。
「這幾日我的耳邊,全是兒郎們的呼救聲。他們自江西不遠數千里勤王,只因仰慕我的忠義,崇敬我的名聲。可我卻輕易的將他們帶到險地,浪擲他們的性命。他們的父母妻子還在江西等待勤王得勝的消息,卻不知他們均已為韃虜所害。」
「勝負成敗,不全因元帥啊。」張巡怎麼勸,沒立場也沒資格勸。
十餘萬將士因為信任張巡的英名,感念張巡的恩德,跟著一道去了上江。結果呢,十之五六都再也沒法回來,張巡真該死啊,真他娘的該死啊。
「不不不,在我,全在我。你聽,他們還在向我呼救呢,我卻,我卻——」文天祥的另一隻手在虛空中擺動,試圖抓住些什麼。
「———」張巡閉上了眼,士卒們的呼救聲,何嘗不在張巡的耳中呢。
「是我害了他們,是我害了他們啊。」
..」
張巡不答,文天祥本身就是個不知兵的文人,他受命帶兵,至少有一半的責任在朝廷,在那不擔事的袞袞諸公。
「我本想一死了之,但為謝添所救。現在已無他求,活一日便戰一日,戰死即休。」
「國家兵事,還需仰仗元帥。朝中紊亂,也得問策於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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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韃虜恆強,已占勝勢十分八九。爾行你力戰至今,忠義已滿,恩遇已報,
若事不可為,當保全宗黨,全活鄉親。」文天祥完全不回答張巡的話,只顧往下說道。
「我張氏累受國恩,不逅三百年載,豈可言降?」張巡不知道文天祥到底是真心讓自己投降了事,還是試探自己。
「你投水赴死,已表決心,天下皆知。韃虜復來,勿要再害了一郡五十萬百姓的性命。」文天祥卻不似試探,真心的勸說張巡。
「這這這———」說得如此直接,張巡反而不好回答了。
「你已經盡力了,非你有罪有責,無需再賠上闔家的性命。」文天祥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反握住張巡的手。
「那元帥你又?」
「我乃國家宗帥,在任卿相,受三朝知遇,不死無以報社稷。官家治世三百載,總要有一二殉死的。你且讓我全了名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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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話,文天祥真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閉起眼來,只是微微地喘氣。即便張巡叫他,他也不再應聲。
何必呢,何必呢,都知道打不過元軍了,也知道再打下去不過是徒然犧牲百姓的性命。還堅持什麼?大不了降了之後,回鄉隱居,一輩子不仕元唄。
喚了好幾聲,文天祥始終不答,張巡只能起身出艙。命人給文天祥送些念被家什,吃喝飲用之物。另外又叫張喜,派幾個親信的家人,給文天祥換一條平穩的大船,護送他回蘇州。
左右湧上來詢問張巡,文天祥說了些什麼?
說什麼?勸我帶著你們趕緊投降,活命要緊。
可話到嘴邊,張巡到底沒有說出口。以文天祥為代表的,宋末最後一群心懷忠義的士大夫,現在很有一群人團聚在常州。
因為經歷了上江水戰那樣的慘事,他們終於知道打不過韃虜了,抵抗不過是徒然送死。所以可以勸說別人去投降,保全百姓。
但是自己心裏面那一道關過不了啊,後世許多人張口階級,閉口主義,網絡上一會兒站隊,一會兒屁股,支持烏就必須支持以,看了兩本小紅書的簡介,就大罵忠孝節義是封建愚忠。既沒有邏輯思維,也沒有理解能力。
連設身處地替他人著想都做不到,卻奢談著什麼世界大同,什麼一定會解放全人類。鍵盤天天敲著S3,巴不得S3立刻來。
根本不能理解文天祥為什麼一定要殉國,而且是心甘情願的殉國。
眼前這幫人,常州都被趙汝鑒和王良臣帶降了,他們完全可以一拱手,閉門謝客。投降的罪不在他們身上,只要終身不出仕,則大節無虧。
何苦再起兵來恢復呢?
不就是膝蓋太硬,跪不下去。
叫他們投降?不如直接把他們砍了來得容易。
「元帥只教我等全竭心力,報效王室。」張巡憋了一肚子的話,最後就抖出來這麼兩句。
「正是正是,我等確當用命。」姚一聽是這個,不知怎麼的,居然鬆了一口氣,立刻張口來應和張巡。
張巡轉頭望向姚,盯著他的眼晴,姚竟然偏首避開。或許他站在艙外,
早已經聽得明白,只是心裡那滿懷的忠孝節義,不容許他聽得明白。
「也罷,奉元帥軍令,收容潰散,守城為計!』
望著去往蘇州的船隻,張巡站在城牆上,不住的拍打著新修的城蝶。拍著拍著,就流下淚來,大城父老扒著船板,都在喊留後帶我走吧。
那聲音,如何不蒙繞在張巡的耳邊呢。
你心裡有苦難言,我心裡也亂的如同麻草啊。伯顏統眾復至,已圍揚州。是生是死,並不完全由你我了。
「謹遵留後軍令!」左右的官吏軍校,紛紛朝張巡拱手應命。
早已軍管的常州,緊鑼密鼓的運轉了起來,只留下張巡一個人在城上,蕭索的望向杭州的方向,必須做出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