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織水成器,末運沒生

  天罰門,謫仙池畔。

  王珝托著金色寶塔,輕輕一搖,身邊重重宇宙虛影浮現,每一重天地之中都有一道身影同時出手,或招來星漢,或掀起冥河,或血浪滾滾,或碧濤蕩漾。

  眾多他我之力加持己身之下,韓廣被困在寶塔之中的化身連一個呼吸都沒撐過去,當即毀滅,只餘一根長有六指的漆黑手臂從虛空中跌出,被王珝一把抓住。

  隨意打量了幾眼滅天門的傳承神兵閻魔之手,王珝念頭一動,將其投入了某一重天地中的他我投影手中,那尊他我踐行的道路偏向陰冥之屬,這柄神兵給予其人倒也算物盡其用。

  「當然,要想無礙動用閻魔之手,須得將其慢慢煉化,將歷代滅天門先人在其中留存的烙印盡數抹去才行。」

  王珝低語一句,手上金色寶塔化作光點四散而去,徒留淡淡佛光與禪唱之聲。

  「已然到極限了嗎?也是,本就是瀕臨損毀之物,多次激發之下,徹底毀滅也是理所應當。」

  道人手上的這尊金色寶塔並非自家之物,而是從當日天庭碎片中那位被魔佛操縱著的托塔羅漢蘇頻陀尊者手中得來。其也不能稱作是一件神兵或者說法寶,正確來講,應該是一件有著使用次數的秘寶。

  昔年蘇頻陀尊者尚在之時,其人身為佛祖弟子、傳說之境的大阿羅漢,這尊金色寶塔自然是傳說一級的絕世神兵,本質等同於一座「天」或者一方宇宙。

  但在靈山破滅之戰時,淨土毀滅,萬佛同墜,生還者寥寥無幾,那尊傳說級數的金色寶塔自然也早已損壞,被蘇頻陀尊者遺蛻托著的,只不過是背後操縱者魔佛以托塔羅漢手中殘餘的神兵氣息和精神為本,演化出來的一門神通罷了。就跟元始九印中的翻天印和廣成天尊手中那方同名古印的關係一般。

  畢竟,在某些古老傳承之中,往往一件法寶就是一道實體化的術法,就是一宗凝固的道理,就是天地間大道的某個側面!

  話說回來,在天庭碎片之中,被阿難操縱著的托塔羅漢遺蛻最終化作佛血舍利,投入銀蟒王體內,強行提高其妖實力,將其化作半步法身之境的妖物前去追殺孟奇一行人,最終在白水素女打包整個天庭碎片時也被神女順手滅去,那尊金色寶塔自然也就成了王珝的戰利品。

  而直到那時王珝才發現,這尊金色寶塔不過是阿難借羅漢遺蛻之手,演化出來的一道術法罷了。經過羅漢遺蛻的多次使用和後來王珝的幾次催發,這尊寶塔也終於到了極限,最終破滅而去。

  「雖然寶塔不再,但是阿難在演化這尊寶塔時所採用的手段對倒是我有很大的啟發,似乎有些靈感從腦中划過。」

  口中喃喃幾句,王珝轉身看向了一旁的謫仙池。

  此時的謫仙池與先前相比,除了其中又添了一具王珝的屍體之外,倒也沒有什麼改變。一具具鼓脹蒼白的仙神遺蛻在其中沉浮,不時泛出幾個水泡,能從中看到一張張扭曲變形的面孔在水中忽上忽下,全白無黑的眸子不懷好意地盯著站在池邊的王珝。

  「正常來說,九重天為至清至靈之地,就算此地是天罰門,那也是陽剛之所,絕無這些陰邪之物存在的可能。但當年天庭破碎,九重天法理改變,這仙家寶地倒也平添了幾分詭異。」

  昔年道門三清、西方二位古佛,以及靈山如來等眾位彼岸者聯手打上天庭,多少仙神來不及出逃,無意間墜入謫仙池中,被消去了仙骨法身,硬生生在其中溺斃,只留一絲執念未消,徘徊萬古。

  而在天庭墜落之後,殘餘的大道法理也出現了異變,就連蟠桃園那種地界都變得詭異莫名,更別說謫仙池這本就兇險之地了,自然會更加可怕。

  於是,仙神屍變,結合殘餘萬古的執念,化作僵、魃之流,專在池中潛藏,靜等後來者自投羅網,實在狡猾得緊。

  「為了收取一些謫仙池水,以起他山之石之效,我故意在此折損了一條命,也不知能否有用。」

  身為天地間某方面的大道具現,謫仙池以水體為表象,內蘊誅罰之道,對專修水道的王珝作用不小,能起到觸類旁通之用,是以其人才故意在這裡折損了一次,想嘗試一番能否以自家屍體為引,從而獲得一些謫仙池水。

  「如果說起初我還沒有太大把握,只能嘗試尋找用昔年天庭仙靈玉所制玉瓶的話,現在有了化神通為法寶的相關體悟,我倒是可以嘗試一番了。」

  王珝向前走了幾步,正對著自己泡在池中的屍體,看著臉色蒼白的另一個「自己」,道人心中不禁有了一些奇怪的感覺。

  「真是難得的體驗......」

  笑嘆了一句,王珝不再猶豫,伸手一彈,池中的「王珝」身上忽地燃起了虛幻的火光,無視了謫仙池水的阻礙,靜靜地在屍體上燃燒,甚至蔓延開來,攀附到了池中浸泡著的其他仙神屍身之上。

  「以自身遺蛻為引,將池中諸屍一掃而空,順便將此身血液融入謫仙池中。這樣,也算是血煉的法子了罷?」

  王珝面上含笑,站在岸邊,靜靜看著池中的虛幻火焰一點點燃起,將謫仙池中一掃而空。

  ......

  茫茫雲霧深處,某處奢華宮殿。

  韓廣抽刀在手,一刀斬出,色彩退去,只余黑白,面前的禁法黯淡無光,像是一觸即破。

  高覽人皇劍懸在腰間,伸手一按,破損了大半的禁法立即毀去,化作碎裂的光影,沒入虛空之中,漸漸淡去。

  「二弟你這手實在不錯!」處在逗比狀態的高覽哈哈大笑,「若非你遲緩了時光,消磨了禁制,俺估計還得再來幾次!」

  韓廣嘴角噙笑,並不因高覽的稱呼而動怒,聞言道:「還是因為此地禁法本就歷經萬古,難以為繼,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一般,不然本座也無法一擊立功。」

  高覽輕輕點頭,似有意似無意道:「對了,二弟你那滅天門的神兵呢?這一路走來都沒看見你怎麼用啊?」

  韓廣面不改色,風輕雲淡道:「這九重天廢墟本就有過一場破滅之厄,縱然曾是仙界碎片,但也有毀滅之意深藏。本座不動用閻魔之手,便是擔心勾連了什麼莫名事物,難以控制住神兵威力,將有價值的寶物毀去。」

  「原來是這樣,很有道理。」高覽像是相信了韓廣所言,隨口道了一句便不再反問,專心致志地打量起面前的宮殿來。

  渡世法王聲音空乏,似是隔了一層空間傳來:「若我所知無誤,這裡應該是斗部幾位天君所在的大殿,但恐怕跟我們前面探索過的眾多宮閣一樣,裡面有價值的事物不多。」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高覽樂呵呵地道,「畢竟是上古的天庭仙神,他們手指縫中漏下來的一點點,放在如今也都是珍惜之物了。」

  渡世法王沒有反對其人言論,聲音空洞而乏味:「我只是提個醒。」

  「走罷,入內一探!」高覽招呼一聲,按住腰間長劍,一馬當先,向著宮殿內部走了進去。

  韓廣沉默不語,靜靜地跟在了高覽身後。

  虛空蠕動,一道透明身影遊走穿梭,經過韓廣之時低笑了一聲:「言多必失,古人誠不欺我。」

  韓廣低笑一聲:「法王竟然有閒心看本座笑話了?怎地,不去關注自家聖女了?」

  渡世法王眼中一凜,輕哼一聲,不再多言,遁入了虛空之中,難以窺出身形。

  一言驚退了羅教教主,韓廣面色忽地變得陰沉,回首看了來路一眼,心中思慮起來:

  「竟然聯繫不上那尊『六滅閻魔身』,看來計劃是失敗了,也不知羲是否還活著,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他沒有因為化身的折損和神兵的丟失而太過心痛,反正化身還能再練,而自己身為法身,鎮壓宗門也不是很需要神兵的配合。畢竟滅天門身為邪魔九道之一,山門隱秘無比,少有人能夠侵襲。

  當然,作為與宗門傳承最為契合的神兵,閻魔之手在自己手上丟失,哪怕是韓廣,也是有些頭大。

  「此行變故頗多,但好在拿到了《三生玉冊》這天帝傳承,總能彌補回來。也罷,見好就收便是。不過,還是得小心那靜川道人才對。」

  思緒理清,韓廣臉上再度浮現笑容,恢復了那副瀟灑自如的樣子,緩緩踏入了宮殿大門之中,消失在其內。

  ......

  氤氳升騰,凝實的白雲鋪成道路。

  離雲道不遠的一側,一座方圓十幾丈的池子落在此處,水面無聲無息冒著一個個氣泡,炸出白氣,繚繞成雲霧,將整個池子營造得仿佛真正仙境,與身後愁雲慘澹的天罰門背景形成鮮明對比。

  王珝站在池邊,一旁歪歪斜斜地插著一面石碑,其上以篆文書寫著謫仙池的名諱。

  「終於,謫仙池恢復舊觀了。」揮散一點飄揚開來的虛幻火焰,順手將其打滅,王珝看著眼前波光粼粼,清澈見底的池水,滿意笑道。

  他以自己的一具遺蛻為引,將謫仙池周圍殘留的仙神怨念為柴薪,引動了大道法理,點燃了道化之火,將整個謫仙池清掃了一遍。如今的謫仙池,已經恢復了當年天庭尚在之時的樣貌,風平浪靜之中掩藏著重重殺機。

  「謫仙池身為天罰門的一部分,勾連九重天本源和諸天萬界的大道法理。若當年有大能將此池收走,像霸王用遠古雷池和九天雷神軀體煉製霸王絕刀般將其煉製成一口神兵,縱然無法與天誅斧、霸王絕刀這等彼岸級數的絕世神兵相比,但傳說級數也還是可以達到的。」

  王珝看著面前的清淺池水,盤算起來。

  「如今我若是以謫仙池為主體煉製神兵,不說我有沒有將其收走的能耐,就算僥倖煉製成功了,恐怕也就是一口天仙級數的神兵,絕對是暴殄天物。

  「不過領悟了將神通化為法寶的道理後,這種擔憂就可以消去了。我若是施展出一門術法,引動謫仙池水,而後將其凝固下來,化作一件法寶。不但可以照常使用、對敵,而且不用擔心大材小用,只待日後將其復歸舊貌,重新煉製便是。」

  簡單來說,就是王珝將謫仙池水進行了形態上的變化,但並沒有改變其性質,在留下了日後進一步煉製可能性的同時,還沒有造成威力上的削弱。

  心中自得一陣,王珝閉目感應,以自家已經融入謫仙池水中的遺蛻為引,手上印訣不停,試圖調動起謫仙池之力。

  很快,謫仙池中泛起漣漪,一絲絲水線從池中激射而出,懸在王珝面前,如同織女手中尚未織成絹帛的紗絲一般,顯得輕盈而朦朧。

  而在這些以謫仙池水為材料的水絲之上,除了濃郁的水精之氣和仙靈之氣外,還有一股莫名的氣息,給人以萬法消散,窮途暮路之感。

  「原來如此,」王珝眼中閃過一抹驚色,「沒想到,所謂的謫仙池水竟然體現的是這種大道。若非我以織水之法引動了池水本源,恐怕還難以發現此事。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繞了回來,當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剛才還在想如何尋找與『五運』有關的事物,沒想到這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王珝手上動作不停,仙道法身之中蘊藏的仙靈之氣自主發散,一道道水絲被他挽在指掌間,經過提煉純粹,漸漸化作一束黯淡無光的純白素絲。

  「那位陳教主傳下的織水之法當真玄妙,與魔佛的化神通為法寶之法也有共通之處。」王珝低語幾句,旋即從謫仙池中引出更多池水,「我往其中糅入了一絲天一真水的道理,將謫仙池水百般提煉,能更好地彰顯出其中蘊藏的那一縷大道真意。」

  王珝昔年在某次輪迴中得到了某位陳姓大能所煉的一柄天一劍胎,並從中學會了不少真水禁法和水道相關的傳承,其中便有一門「織水成器」的法門。

  據大能留語,此法是其人觀某方大世界中鮫人一族編織鮫綃有感,臨時創出,後來經過完善,作為其人的一道傳承留與後人。

  織水之法,玄妙莫測,精修水道的修士能以真水將術法道理編織出來,不用生火,不用鍛造靈材,更不用靈藥洗鍊,編織完成,便是一宗現成的法寶。只需日後慢慢祭練溫養,威力還能增長,可以說是一門極方便的煉寶之法,尤其適合水道修士。

  「南海出鮫綃紗,泉室潛織,一名龍紗。其價百餘金,以為服,入水不濡。」王珝默念一段記載,悠然神往道,「誰能想到,僅僅是仙神身上的普通衣料,卻能被那位前輩化腐朽為神奇,創出一道精絕法門呢?那位前輩以智慧效仿天道,果然玄奇。」

  心中懷古,手上動作不停。很快,王珝便將這池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謫仙池水盡數用盡,面前留下了一口空空蕩蕩的乾涸池塘,取而代之的是他手上的一大捧素淡啞光的水絲。

  「謫仙池象徵天地間大道的某一方面,只要根基未損,日後此池仍會慢慢恢復,直至池水滿溢之時。」王珝打量了一眼池底,見有些許水珠正緩慢從池壁縫隙中滲出,於是笑道,「這也方便我日後繼續來此採集,倒也稱得上是可持續發展了。」

  打趣一句,王珝不再關注謫仙池,他握著手中的一大捧水絲,心念一動,便勾連了自家留在南天門上的元神印記,以此為錨,藉助因果聯繫,直接隔空回歸了文安城外的茅廬小院。

  「此行收穫滿滿,是時候歸去了。就算要嘗試織水成器之法,也要在自家地盤裡才行......」

  ......

  三日後,文安城外,茅廬小院之中。

  少見的,小院柴扉緊閉,內里空無一人。唯獨院落一側的清池假山之上繚繞著些許雲霧,發散開來,使人如墜仙境之中。

  忽然,一聲輕笑響起,在院落中迴蕩:「三日苦功,終不負有心人。」

  一道流光從假山上躍起,落在院中地上,顯露出王珝身形。道人穿著水色道袍,手中持著一面一人多高的素白長幡,其上繡著一些暗紋,除此之外再無異狀,普普通通間又有一股心悸之感,似乎自身氣運都受到了壓制,日薄西山、日暮窮途。

  王珝搖了搖手中旗幡,周圍的元氣大海忽然開始了詭異的消散,道人打量了幾眼幡面上的花紋,眉頭一動,自得笑道:「你既以謫仙池水為材,有壓制一應術法神通、將萬物復歸尋常之力,便給你取個名字,喚作謫仙幡罷!」

  道人一言落下,謫仙幡輕輕一顫,幡面上的花紋出現了改變,隱隱約約間匯成了一個以雷文雲篆書就的「沒」字,周圍再無其他花紋存在,素雅簡樸間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陰暗柔弱之意。

  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異象出現,似乎有些配不上這柄天仙級數神兵誕生時的威勢。

  「『沒』?」王珝沒有關注不同於其他神兵現世的異象,而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幡面的改變上,「果然不出我所料,比起大而全的,有焚、噬、毀、罰、誅、寂、沒、凍、滅這九枚道紋存在的天誅斧,謫仙池象徵的是更為具體的『沒』之道。不過『沒』通『歿』,是終結之道的過程與結果的體現,與其說是『沒』,倒不如說是『末』,『末運』的『末』才對!」

  許是神兵有靈,也可能是王珝道破了一樁天地隱秘,總之隨著道人話語出口,幡面上的字符花紋再度出現了改變,其上的「沒」字篆書一陣扭曲波動,轉成了一個更加複雜的道種文字,像是『滅』和『末』二字糅合在了一起,而那股窮途末路、萬法消散之感卻詭異消失,似乎一切都歸於平凡。

  「這樣才對。」王珝讚許一聲,將長幡一疊,收入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