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作為天帝道統、道門三宗之一,玄天宗所在的玉皇山除了較之其他名山更為突出的巍峨高聳之外,還有一樁妙處便是那諸多姿態各異的珍惜蓮花。
這些芙蕖生長於高山之中,不畏高,不畏寒,亦不畏風。山澗有,清泉有,玄天宗弟子們刻意開鑿出來的水池中也有,當真稱得上是隨處可見。
......
玉皇山半山腰,一片灼紅與綠波之間,數名玄天宗弟子正站在這裡,或腰間藏刀,或手中提劍,大多數人都做道士打扮,但也有幾名弟子如俗家之人,衣物平常,穿著打扮皆無出奇之處。
「師兄,聽說今天能看到純陽宗的人,是真的假的?」
一個腰間懸著長劍,嘴上毛茸茸的,剛長出胡茬不久的年輕弟子看向了身邊高大的男弟子。
那名男弟子沉著地點了點頭:「是真的,我們這是以道門三宗牽頭,道門內部的論道法會,不拘大晉和北周之別,凡是道門之人,皆可來此參會。純陽宗自然也在其中。」
另一名弟子好奇地道:「往日裡來咱們宗門交流的都是大晉的門派和世家,那北周的我還真沒見過,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都是人族,都是道門,能有什麼不同?」師兄輕笑一聲,旋即告誡道,「好了,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千萬不要在外人面前擺出這副憊懶樣子,更不要交頭接耳,我們可是天帝道統!」
「是!」一眾弟子俱都挺胸抬頭,昂首齊聲應道。
能被挑選出來做守山弟子,這些玄天宗門人自然武道都有所成就,外表、氣質都是不錯,如今再刻意注重了這方面的表現,果然吸人眼球,不少應邀參加法會的來客都多看了他們幾眼,讚嘆出聲:
「不愧是玄天宗,宗門威儀,由此可見一斑!」
這些話語傳入守山弟子們耳中,他們便更精神了幾分,一個個神氣揚揚,像是驕傲的小公雞一般。
正當為首的師兄滿意地看著一眾師弟師妹時,他眼前一花,卻發現不知何時不遠處多出了一名男子。自己明明沒有看見其人走來的過程,但那名男子就是突如其來地站在了那裡。
「一名我看不出深淺的強者!」
師兄心中一動,暗地裡激發了傳訊宗門的信物,既是為了提醒裡面的迎賓弟子,同時也是為了上一份保險。畢竟自己作為一名完美半步境界的武道大宗弟子,都看不出來此人是如何抵達半山腰的,那其人實力最起碼也是邁過了第二層天梯的宗師,值得宗門注意!
做完這一切,師兄整理了一下自己儀容,見沒有什麼疏漏後便迎了上去,笑問道:「請問客人可是來參加三宗論道法會的?」
到了近前,師兄才注意到了來者的外表,就像是他剛剛不自覺地將其忽略了一般。
只見來者穿著一身並非道門式樣的玄色長袍,其上用素色細線密密麻麻地繡出了一幅海上升明月之圖,衣衫下擺是滄海水涌,胸前是烏雲蔽空,但又隱有清輝發散。由此可見,來者身後繡得當是明月出雲海之景無誤。
除此之外,此人頭上又戴著一頂上清芙蓉冠,一根紫木髮簪將烏髮束起,手中還持著一面一人來高的黑色長幡,上面有排布成文字模樣的暗紋,但究竟寫的是什麼,這弟子卻是看不出來。
「俗不俗,道不道,這人好生奇怪,打扮得就像是個左道強者一般,他不會真是來生事的罷?今日諸多道門高人云集,他這豈非自尋死路?」
守山弟子心底暗暗道了一句,抬眼卻見對方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家一眼,打了個稽首道:「貧道靜川,應貴宗邀請前來參加三宗論道法會,請柬在此。」
說著其人手上便多了一封玄天宗專有樣式的請柬。
守山弟子不敢大意,接過請柬,並未打開翻閱,而是結了一個手印,激發了其上事先留藏的印記。
眼見得請柬上亮起濛濛清光,被稱作師兄的守山弟子暗自鬆了口氣,將其遞還給對方,介紹道:「好教貴客知曉,此地乃我玄天宗山門所在,旁邊就是解劍池。」
王珝輕輕點頭,側身看了一眼不遠處荷花別樣清紅的池子,微笑道:「貴宗解劍池之名我早有耳聞,聽說過此池後不得飛行,不得攜帶兵刃?」
「正是,」玄天宗的守山弟子解釋道,「本宗身為天帝道統,為示對天帝的尊崇,方才有了這條規矩,客人可以把兵刃留在這裡交由我們看管,也可以自行收入芥子環或儲物袋內。」
「倒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王珝笑著點評了一句。玄天宗這個規定,象徵意義其實更大於實際意義,畢竟只要把自家兵刃放入芥子環中,便能通過解劍池這一處地界,而臨戰時再拿出來,倒也不費多少功夫。更別說還有專練拳法或掌法的徒手武者了。
守山弟子贊同地點了點頭,正想說些什麼,卻不料有一道聲音從耳邊傳來:「謝師弟,勞煩你了,這位客人由我來招待,你先回去罷。」
謝姓弟子愕然轉頭,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高眉薄唇,外謙內傲,腰間懸著一口深紫色刀鞘的長刀。
「清余師兄?您怎麼來了?」謝姓弟子吶吶出言,沒想到已經成為外景強者的宗門嫡傳清余竟然會親自來此迎接客人。要知道,上次他來到山門,還是因為不久前蘇孟來訪之事!
莫非這名客人比當下風頭最勁的蘇孟還更受宗門看重?
清余對著守山弟子輕輕頷首示意,並未回答其人問題,而是對王珝鄭重一禮,俯身下拜道:「清余見過靜川前輩,宗主和幾位長老正在大殿恭候。純陽宗的沖和前輩和玄武派的張掌門也在等您。」
王珝聞言不禁挑了挑眉:「哦?沖和道友也來了嗎?」
「是的,沖和前輩靜極思動,又聽說玄武派張掌門親自動身帶隊,於是也過來了。」清余垂手肅立,謹聲回答道。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你便在前面帶路罷。」王珝面上不起波瀾,手中長幡一搖,便將其收了起來,對清余吩咐道。
「前輩請。」清余向王珝稍一示意,便走在了前方,邊走邊介紹道:「玉皇山頂便是宗門大殿天帝殿所在,因著魔師韓廣潛伏少林之事,不久前宗門幾位長老出手,開啟了核心地域的護山陣法,勾連神兵,引而不發,還請前輩勿怪。」
「無妨,」王珝本就是個人敬我一尺,我回人一丈的溫和性子,既然清余把話都說在了前面,他對此倒也不再在意,只是笑道,「韓廣假扮少林空聞方丈一事我也有所耳聞,如今其人名聲不散,貴宗有所提防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多謝前輩諒解......」
清余和王珝邊走邊談,氣氛倒也融洽,徒留那謝姓弟子一人站在原地,心中滿是驚訝和後怕:「聽清余師兄話語,那人怕不是一位大宗師,甚至是哪位名聲不顯的法身高人!我剛才還在腹誹那位,那位明明有所覺察卻也沒怪罪於我,真是大人有大量......」
念及此處,這謝姓弟子暗道一聲僥倖,便匆匆忙忙回歸了崗位,更加仔細認真地負擔起自己的指責來,心底也再無其他念頭。看得其他玄天宗弟子頗受激勵,紛紛模仿起來。
......
玉皇山頂,天帝殿中。
殿內陳設古樸,道意盎然,威嚴莊重之感昭著。最上首供奉著一尊天帝塑像,冕服旒冠,肅穆神聖,似乎在俯視諸天萬界,衡量仙魔的一舉一動。
在天帝塑像下首位置,坐著幾名道人,分別是頭髮花白,氣質謙和內斂的東道主:玄天宗掌門守靜道人,周身純陽之意自然發散,溫和不邪的純陽宗掌門,初陽真仙沖和道人,以及面容老朽,氣息隱晦,如巨龜潛淵、長蛇蟄伏的玄武派張掌門。
除此之外,還有幾名道門三宗的外景長老以及其他一些道門宗派的掌門和長老敬陪末座,笑看上面三位宗門掌教談論一些天下大勢、江湖逸聞。
當王珝跨過解劍池,正式進入玄天宗山門的那一刻,沖和道人面上一動,對守靜道人笑道:「那位道友來了。」
守靜道人眉眼幽深,聞言面上流露出一抹笑意,頷首道:「若我所料無誤,當是清余那孩子去接待的。」
玄武派張掌門感興趣地眨了眨眼,問道:「沖和前輩和守靜道友談論的可是那位天外法身,靜川道人?」
「不錯,」沖和肯定道,「我聽道友說,貴宗有事請靜川道友一敘?」說著其人便看向守靜道人。
「確實如此,」守靜道人面上笑意不改,「只是所為何事,恕我不能與前輩分說。」
沖和道人身為純陽宗掌門,與其他二宗掌門談話時自然是以「道友」之稱平輩論交,畢竟他代表的不只是「初陽真仙」一人,更是「純陽宗掌門」這個身份,言語間自然要對其餘二宗掌門客氣些許。
而反過來,本就身為晚輩的守靜道人和張道人在與沖和道人交談時,卻是得以「前輩」之稱稱之了,這便是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道理。
眾人說話間,沖和道人忽地揚眉一笑,看向門外,其餘等人也紛紛心有所感,跟著轉目看去,正看見王珝在清余的帶領下走入大殿。眾人見此心中都是一動,恍惚間像是看見了一條風平浪靜的寬廣長河,又像是看見了無邊無際的浩瀚海洋,雖然表面上平穩無波,但心底自然明悟,知曉那平靜的水面之下定然是暗流洶湧,難以揣度。
「知水為命順逆同,浩然莫測深淺中。無波滄海掩洶湧,淵渟不動現魚龍。」
忝為地主的守靜道人眼中閃過一抹莫名神色,悠然長吟一首,接著道:「據說數百年前有一位自號『靜濤君』的法身高人自星海深處降臨真實界,其人事跡大多失傳,唯獨一首詩號與些許殘缺傳承流傳下來,散落世間。今日一見道友,方才發現其人詩號竟然與道友如此契合,道友風儀,當真令人心折。」
因為王珝作青年打扮,且年歲不長,守靜道人便以「道友」之稱稱呼他。
王珝聞言微微一禮,笑道:「道友謬讚了,想必道友便是玄天宗掌門守靜道人罷?不知道友請我來此,所為何事?」
「靜川道友果然快人快語,」沖和真人在旁打趣一句,「不管守靜道友請你來此做什麼,總之先坐下來,喝杯清茶罷?想必此事不急於一時?」
說著他便看向了守靜道人。
見守靜道人頷首稱是,王珝思量片刻,忽地展顏一笑:「也好,那貧道就叨擾了。」
「哪裡的話,道友能來,我玄天宗上下蓬蓽生輝啊!」守靜道人客氣一句,便引王珝落座,並將其他人介紹給他。
一行人轉過一圈,待王珝坐定,守靜道人品了一口靈茶,便含笑開口道:「此次勞駕各位前來,一是為了眼下這次論道法會,二嘛,便是為了如今世間大勢了。」
「世間大勢?什麼大勢?」某門派掌門出言問道。
「不知各位可有聽說,」玄武派張道人接過話頭,「除了眾所周知的魔師韓廣重現江湖之外,那長樂高氏的『瘋王』高覽也已暗中脫困,並證得了法身!」
「啊這......」一眾掌教、長老紛紛低聲討論起來,同時不斷轉眼去打量坐在一旁的沖和道人。
他們可都還記得,當年正是因為沖和、陸大這兩位天榜有名的法身高人,才使得北周宗門實力壓過了世家。而世家最終迫於壓力,只得與門派暗通款曲,並間接導致了後來長樂「血色七日」的發生。
對高覽來說,陸大和沖和可謂是生死仇敵!
面對眾人的目光,沖和道人老神在在,不以為意,和王珝低聲說笑著什麼。
「咳,」見得殿中紛亂,守靜道人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快,他輕咳一聲,繼續道,「而且根據可靠消息,我們還打聽到了另一件事,人皇劍已然出世,並認高覽為主!」
轟!
如果說剛才正殿裡還是竊竊私語,那眼下守靜道人一言既出,就可謂是炸開了鍋,一時間人聲鼎沸,所有人包括事先並不知情的玄武派張道人、玄天宗的幾位長老,都不由得看向了守靜道人,想等待其人的進一步確認。
整個大殿之中,除了通過孟奇留在仙跡中的情報已然知曉此事的沖和道人和王珝外,其餘眾人皆是一副不可思議之相,面上全是震驚之色。
面對眾人的疑問,守靜道人深深吸了口氣,再三肯定道:
「此話不假,絕世神兵人皇劍確實已經出世,並認了那高覽為主。諸位當知,高覽身為北周皇室,其人一但得到人皇劍,能發揮出怎樣的威能我們都不清楚,再加上大晉新君剛立,此次請各位前來,就是共商此事可能造成的影響!」
一席話語,擲地有聲,引得眾人陷入深思,正殿之中登時沉默下去。每位宗門主事人的臉色各不相同,顯然都打起了自家的小算盤。
王珝靠著椅子,冷眼旁觀眾生百態,不由嗤笑一聲:「此事他們無力插手,縱然告知了又能怎樣?玄天宗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心底腹誹一句,王珝抬起了頭,正巧和守靜道人的目光碰了個正著。他剛剛眯起眼,就見其人對自己含笑點了點頭,然後就轉了開來。
王珝嘴上不說,心中卻有所感應:
「此事,必有古怪!」
......
某方世界,九重雲霄之上,璀璨天河之畔。
在靜室之中苦修的白水素女忽然身子一動,只聽得外邊有仙娥通稟道:「神主,今日是諸神朝會,天帝有使者來,宣您覲見。」
白水素女面色一沉:「怎地,我水部無人前去嗎?」
「不,」仙娥否認道,「是天帝想起了當年貶斥諸神之事,如今天庭空蕩,百廢俱興,天帝便想將他們召回天上,充作人手。因著此事是神主您在負責,於是喚您過去一問究竟。」
神女輕輕點頭:「原來如此,本宮知道了。」
白水素女從雲床上離開,正要動身前去,忽然心中一動,轉身將一件事物收入袖中後方才行出靜室,對那仙娥道:「今日便乘那架鳳輦罷,你去牽一雙青鸞過來。」
「是。」仙娥低應一聲,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