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和樊辛公子的相識是非常經典的老套路。
台上低眉淺笑的男子五官溫婉,素手纖纖撫弄琴弦,而台下聽曲的少女靦腆地拒絕同窗遞來的酒杯。
為了躲酒,原主藉口小解,結果一出門就看到一個男子躲在角落暗自落淚。
剛剛還在高台上笑得燦爛的男子,此刻卻哭得梨花帶雨,淚濕紅綃,惹人愛憐。
原主躲在樹後,愣怔看著這幅美人垂淚圖。
然而他卻突然抬頭,偷看的原主被抓了個正著,立刻從樹後面走了出來。
本來神情警惕的男子看到原主的樣貌,羞澀地低下頭來,一抹緋紅悄然爬上他的白皙的臉頰,襯得他人面桃花,姿態嬌妍。
「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
原主此刻滿眼都是他彎低的眉眼和含羞帶俏的面容,嘴裡突然就蹦出了這句詩。
對方聽到原主的念的詩,頭越來越低,看起來就要羞愧而死了。
「抱……抱歉,這位公子,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只是剛剛上完茅廁……」
原主終於意識到他的窘迫,迫不及待向他解釋,但她越說越覺得自己嘴笨,最後乾脆狠狠地給自己的嘴巴來了一巴掌。
這聲脆響把男子嚇得愣住,他也不顧什麼男子矜持,一把拉過她的手猛的靠近她的臉頰,似乎想看她的嘴巴是否受傷。
這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接觸讓原主看清了他根根分明的眼睫,其上綴著幾顆晶瑩剔透的小淚珠,還有那雙仿若天生含情的雙眸,此刻滿眼都是她。
「公子剛剛在台上笑得那麼開心,為何卻在此地傷心落淚?」
原主終於忍不住心疼地問出口。
感覺到原主語氣里滿滿的愛憐,男人突然笑了起來,不過這次的笑容卻好像帶著難以抑制的悲傷。
「小姐您心疼了嗎?」
「心疼,我當然心疼……」
「前些天,我們酒樓里的一位樂伎死了,他叫朱盈,是我很喜歡的哥哥。」
「這……人死不能復生,公子您節哀。」
原主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真心就被他話鋒一轉,帶到了溝里。
「您心疼有什麼用,我們這種男子,最後都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抬頭望著天,幽幽說完這句話就轉身離開,沒有給原主任何挽留的機會。
但就是這一哭一笑,一拉近,一推遠,讓原主這顆少女心徹底淪陷,成為樊辛公子的裙下之臣。
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看,這場大膽的引誘其實錯漏百出,畢竟哪個傷心的美人會在茅廁外面哭得梨花帶雨,不僅眼淚收放自如,而且想臉紅就臉紅,這簡直就跟45°角悲傷仰望天空一樣離譜。
所有的一切恐怕都是樊辛演練無數次的結果,就是為了鋪起一張大網,把獵物死死束縛在網上,再也無法逃脫。
此後一年,原主每天一有時間就去酒樓聽樊辛唱曲彈琴,兩人的關係始終只停留在拉拉小手,摸摸臉頰的地步。
但原主卻經常在樊辛身上發現一些紅點和淤青的鞭痕。
樊辛給她的解釋是家中父親早亡,母親好賭又脾氣不好,常常用鞭子和棍子抽打他。
這下可把原主給心疼壞了,更加努力地給他送錢,用來買筆墨的錢幾乎全進了樊辛的口袋。
然而,現在想來,他身上這些痕跡絕對不是什麼家暴的產物,閱片無數的宋衣雲表示這都是小情趣,不值一提。
所以,樊辛這一年來,一邊吊著原主,一邊跟另一位女子暗通款曲,而且另一位女子明明知道樊辛水塘里魚兒無數,卻依然冷眼看著原主陷入樊辛織就的情網裡無法自拔。
而這個女子就是殺害朱盈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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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雖然傻而且戀愛腦嚴重,但是五感卻非常敏銳,比如她每次走進樊辛長待的包廂,都會聞到一股微微辛辣的酒味。
這種味道跟普通醴酒、黃酒、濁酒完全不同,可惜原主聞得出來卻認不出。
這是五加皮酒的味道。
宋衣雲還小的時候,父母都在世,她們家地處華南,為了祛濕,媽媽最喜歡用各種藥材來煲湯,她經常在燉排骨的時候放些五加皮。
儘管這些記憶都已經太久遠,但那些湯的味道,她永生永世都忘不掉。
《本草綱目》記載:五加皮「補中益氣,堅筋骨,強意志,久服輕身耐老」。
所以五加皮酒在民間頗負盛譽,但是這種酒的釀造方法複雜,各種香辛料的劑量難以調配,所以整個青志縣也就只有一家酒館會販賣五加皮酒——
那就是楊氏酒館。
所以樊辛另外一個不知名的姘頭身份已經昭然若揭,至於到底是楊沫還是楊沸,宋衣雲合理懷疑——其實兩個都是。
而關於朱盈其人,宋衣雲翻遍記憶都沒有找到任何關於他的信息。
只知道他也是輝煌樓的坐堂樂伎,不過他跟樊辛不同,他是真正的高嶺之花,每天彈完琴就走,從不與人調情。
而樊辛對他有種超脫極限的厭惡和嫉妒。
除了樊辛跟原主第一次見面,之後但凡提到任何與朱盈相關的話題,樊辛幾乎從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惡意。
原主曾經問過樊辛是否還為朱盈的死而傷心,而樊辛的回答是:
「我從來不會為他人的死活感到傷心,更別提這種自命清高,自掘墳墓的傻子了。」
當時樊辛臉上精緻的妝容完全扭曲,那雙眼裡燃燒的,不僅是怒火,還有妒火。
可惜情人眼裡出西施,原主只覺得這樣的樊辛真實可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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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煌樓里一共有六名坐堂公子,除了死去的朱盈,和風頭最盛的樊辛,還有三位舞伎和一名樂伎。
但所有的坐堂公子裡,樊辛和朱盈是最為特殊的,他們倆在二樓都有自己固定的包廂,這兩個包廂挨在一起,非常豪華,而且不會被租給客人。
只不過自從朱盈死後,他的包廂就被木條封了起來,再也沒有開放過。
至於為什麼六位坐堂公子只有兩位能享受這種待遇,樊辛又對原主展開了忽悠大法:因為他們倆最能招攬客人,所以這是酒樓老闆對他們的獎勵。
這個理由簡直令人發笑,樂伎就是下九流里的下九流,酒樓老闆就算是菩薩在世都不可能放過賺錢的機會,把包廂給兩個樂伎的。
所以,以宋衣雲推測,這個包廂應該是被樊辛背後的楊家姐妹買了下來。
以樊辛左右逢源的能力,讓情人買個包廂罷了,這完全不是什麼難事,但是朱盈住的包廂又是誰買的?
樊辛的包廂里琳琅滿目都是男子喜歡的珠串紗簾,布置得很是風雅,唯有一塊屏風擺放的位置很是怪異。
這塊屏風既不是用來遮擋視線,也不是用來展示,反而緊緊靠著一邊的牆壁,積了好幾層厚厚的灰。
原主某次走進樊辛的包廂,突然指著這塊屏風開始評頭論足:
「樊辛公子,這塊屏風擺在這裡風水不太好,容易招來邪煞,用不用我給你測個好的風水位,然後換個位置擺放?」
樊辛看到原主快要碰到那塊屏風,臉色驟變,他一把打掉原主的手,然後直接把她轟出了包廂。
而這樣粗蠻的舉動在原主眼裡卻變成了撒嬌和在意,簡直快把她樂得找不著北了。
自從那以後,樊辛很少把原主帶進包廂,兩人在包廂門口依依惜別完,樊辛就會毫不留情地關閉大門,不給原主任何進門的機會。
所以屏風的的背後藏著什麼呢?
為什麼今天樊辛沒有出包廂門,包廂里卻沒有樊辛的身影呢?
雖然如今一切都是猜測,但是驗證卻非常簡單。
宋衣雲撥開楊沫指著自己的那根手指,驟然站起身,朝上首的季林語俯身一拜:
「大人,我有辦法證明樊辛公子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