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樊辛公子

  包廂門口暈倒的楊沫已經被她的小廝們搬到了樓下,一個略懂醫術的小廝蹲下身來,用力掐了幾下楊沫的人中,沒過一會兒,她就清醒過來。

  但眼前那片血紅的影子卻依然如影隨形,不管她怎麼閉眼睜眼都揮之不去。

  她死死抓著身邊小廝的手臂,指甲都摳進對方的皮肉里,瑟瑟發著抖,口裡還不停喃喃著什麼:

  「千萬……千萬……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這邊季林語捂著鼻子走進那間包廂,面不改色的越過那具支零破碎的屍體,果然在一隻被砍斷的的手掌心裡找到了一朵開得非常鮮艷的桃花。

  那桃花花瓣沒有被沾上半點血跡,嫩紅的花瓣,澄黃的花蕊,如果不是出現在這樣的場景里,她或許還有心情好好賞鑒一番。

  作為今年新上任的縣令,她本是廣信府的舉人,被委派到宣州府青志縣當縣令,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結果火沒燒著,這離奇的案子先來了。

  季林語嘆了一口氣,對著身邊的衙役問道:

  「仵作驗了青雀街的那具屍體後怎麼說的?」

  「啟稟大人,仵作說屍體被兇手切得太碎,只能大概推算出死者死於今天辰時,兇器是一把長約十五寸的彎刀,死者是被兇手從背後捅進心臟一擊斃命,然後再放血分屍,別的就驗不出來了。」

  「可她提著一顆人頭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怎麼可能沒人發現呢?」

  季林語突然提高了聲量,聽起來像是生氣了。

  「大人息怒,」衙役低下頭,「兇手作案的地點非常偏僻,應該是繞了小路,才沒人發現。」

  「那如你所說,繞小路從青雀大街走到這輝煌樓要多久?」

  「這……最快大概需要一個時辰。」

  「走大路呢?」

  「只需要幾刻鐘。」

  「問題就在這,」季林語用力地拍了一下雙手,「兇手在青雀街殺了第一個人,又立刻趕到輝煌樓殺第二個人,兩人的死亡時間相隔也就只有一個時辰,如果兇手繞小路,怎麼可能趕得過來。」

  「抱歉,大人,是屬下疏漏了……」

  「算了,」季林語擺擺手,「你下樓問問,是否有跟死者一起前來或者認識死者的人,如果有,就帶她們上來。」

  幾個衙役立刻領命下樓,不過片刻,她們就提著渾身癱軟的楊沫上了樓,身後還跟著那幾個小廝。

  季林語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微微眯起了眸子。

  突然想起上個月楊家家主帶著她兩個女兒前來拜訪過她。

  所以,這屋裡死的就是姐妹里的另一個咯?

  季林語幾乎可以確認死者的身份,但此刻她不能落下半點線索,不管是命案死去的人數還是破案的效率,都關乎於自己最後的年績考核。

  她清了清嗓子,雙手後背,完全沒有因為楊沫是故交之女而放鬆拷問:

  「你是何人?你跟死者是什麼關係?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死者的身份?」

  楊沫看了看季林語鐵面無私的臉,狠狠打了個哆嗦,不敢漏掉一個問題:

  「我是宣州府青志縣楊家酒館的楊沫,裡面的人是我的姐姐,她靠近大腿的地方有一塊青色胎記……」

  當聽到胎記時,季林語連忙對一旁待命的衙役揮揮手,讓她進門查看。

  少傾,那衙役白著臉出了門,彎腰向季林語回稟:

  「大人,死者大腿處確實有一塊青色胎記。」

  這句回稟已經完全確認了楊沸的死亡,楊沫本來就蠟黃的臉此刻更加沒有血色,她搖搖晃晃的又要暈倒。

  但兩邊的衙役一直架著她的胳膊,她想暈也暈不過去,只能歪歪斜斜的站著,看起來毫無生氣。

  或許是體諒她失去親人的痛苦,季林語總算放鬆了語氣:

  「那你可知這個包廂除了死者,還有誰來過?」

  這句問話像突然提醒了楊沫,她猛得抬起頭,眼中突然浮現出兇狠的光,咬牙切齒地朝季林語喊到:

  「大人,我知道誰是兇手了,就是這個酒樓的樂伎樊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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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衣雲自從被趕進了酒樓,就找了個看不到命案現場的角落席地而坐,甚至都打起了盹。

  但是睡著睡著,她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陰影,原來是樓上那幾個衙役下來喊她接受盤問。

  她內心忐忑的跟著她們走三樓。

  三樓跟二樓的結構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此刻走廊上多了幾把椅子,最上首坐著縣令大人,左手邊坐著楊沫,唯有右手邊的椅子空著。

  縣令此刻正在審問酒樓的店小二。

  「你可知道死者和樊辛公子是何時進的包廂?」

  店小二年紀很小,一雙眼骨碌碌地轉著,看起來就非常機靈,她撓撓頭巾:

  「這個……小人記得今天一大早兩位楊小姐就來了我們酒樓,後來楊沫小姐先帶著小廝離開,楊沸小姐跟樊辛公子進了包廂,當時的時間大概是辰時三刻。」

  聽了小二的回答,季林語轉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楊沫:

  「楊小姐,她說得是否符合事實?」

  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的楊沫聽到縣令的問話霎時抬起了頭:

  「符合……符合的,姐姐進了包廂就讓我帶著小廝離開,時間沒錯。」

  「嗯。」

  季林語微微點頭,又看向面前的店小二:

  「那你可知道樊辛公子是何時出的包廂門?」

  「這……」店小二遲疑了好一會才回答道:「啟稟大人,樊辛公子自從進了包廂就沒出過門。」

  「砰——」

  「胡說八道!如果他沒有出過門,裡面怎麼可能只有一個人的屍體!」

  季林語勃然大怒,狠狠的拍了一下身邊的茶几,頓時茶杯傾倒,茶水四濺。

  店小二被嚇得「撲通」一聲就跪下磕頭: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或許是小人一時疏忽沒有注意,大人可以問問門口迎賓的小二,我們樓里坐堂公子出入都是要登記的,她那裡一定有記錄。」

  「好了,別磕了,你起來吧。」

  季林語神情懨懨地揮揮手,她身邊的衙役立刻自覺地下樓把迎賓小二帶了上來。

  「草民宋宇拜見大人,」迎賓小二無比順從地跪下,從懷裡掏出一個帳本雙手呈上這是我們酒樓的本月所有客人的出入記錄,也包括坐堂公子的信息。」

  季林語等不及衙役把東西遞給她,直接站起身走宋宇面前,彎腰拿起那個帳本,快速翻到最後幾頁,然而怎麼瀏覽都沒有看到「樊辛」這兩個字。

  她仍然不死心地問了一句:

  「你真的可以確定所有客人的出入信息都在裡面?」

  「小人確認。」

  唉——

  季林語坐回原位,對面前兩個小二擺擺手:

  「你們走吧。」

  聽到季林語的話,兩個小二欣喜地互相對視一眼,立刻又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磕完頭她們迅速站起身,宛若劫後餘生般互相攙扶著走下樓。

  而這邊,季林語用手指不停敲打著扶手,心裡煩躁至極:

  本來這兩樁命案已經夠讓她頭痛,這下又來了一個大變活人。

  這座酒樓依水而建,除了正門就沒有別的後門,而包廂窗外就是一片茫茫湖面,那樊辛公子既沒出過正門,也不可能從跳湖逃跑……

  他難道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所以此人一定有大問題!

  「大人……大人!」

  身邊的衙役突然彎下腰喊了她幾聲,季林語側過頭不耐煩地問道:

  「又有何事?」

  「還有一位姑娘您還沒有盤問呢,她已經等了很久了。」

  衙役一邊說一邊指了指站在走廊邊緣的宋衣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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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民宋衣雲,拜見大人。」

  宋衣雲朝季林語行了個禮,聲音清朗動聽,不卑不亢,倒是讓季林語心情好了一點。

  她抬起頭仔細打量面前的少女,身姿秀挺,宛若青松,長相和氣質都很出眾,看起來不像會為了一個酒樓伎子而尋死覓活。

  季林語隨意擺了擺手,指了一下右手邊的椅子:

  「免禮吧,宋小姐,請坐到這邊來。」

  宋衣雲看了眼自己正對面低著頭的楊沫,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聽說昨天你跟死者發生了肢體衝突,可以說說是為什麼嗎?」

  宋衣雲在心裡深吸一口氣,沉穩回答道:

  「我喜歡的男子為了錢,當著我的面跟楊沸卿卿我我,我氣不過,所以打了她一拳。」

  「哦?喜歡的男子,宋小姐說的是酒樓里的樊辛公子嗎?」

  「對的,就是樊辛公子。」

  「看來你跟樊辛公子的關係不錯,那關於他的信息你又知道多少?」

  看來這位縣令大人懷疑上了樊辛。

  宋衣雲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但她仍然認真的回答了縣令的問話:

  「我只在跟他聊天的時候知道他父親早亡,母親染上了賭癮,所以他不得不在酒樓當樂伎,以此填補母親欠下的賭債,但現在想來,他說的話我也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

  「你的意思是,你對他根本不了解?」

  季林語皺皺眉,沒想到竟然什麼有用的信息都沒得到。

  「不,關於他,有一件事我非常確認,」宋衣雲搖搖頭直視縣令的眼睛,「樊辛他暈血,有一次我不小心劃破了手指,不過冒出幾顆小血珠,他都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如果他看的房間裡這麼大片的血跡,一定撐不了片刻就會暈死過去。」

  本來委頓在椅子上的楊沫聽到宋衣雲的話,驟然瞪大雙眼,指著宋衣雲就破口大罵:

  「大人,這小白臉本來就喜歡那個賤蹄子,說不定這是她隨意想到用來開脫的藉口!」

  季林語被她尖銳的聲音喊的頭疼,不耐煩地揉揉額角:

  「本大人當然不會只聽信一面之詞,我已經命人去樊辛家中尋他,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

  她話剛說完就有個衙役領著一位慌慌張張的女子跑上來。

  那女子看起來三十歲上下,面容富態,身材臃腫,十根手指上戴滿了戒指,頭上戴著一頂花樣新奇的小氈帽。

  她一邊不停彎腰,一邊朝縣令拱手行禮,做足了低姿態:

  「縣令大人,小人名叫曾胡廣,是這家酒樓的老闆,我也是剛知道酒樓發生了命案,立刻馬不停蹄從家裡趕了過來,不過還是晚了,還望縣令大人寬恕。」

  季林語看著她不停鞠躬,眼睛眨都未眨,直到她彎腰彎得滿頭大汗,好像站都快站不穩,才命人拿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

  「兇手能在你這兒悄無聲息的殺完人就走,曾老闆這包廂可真是密不透風又來去自如啊!」

  曾胡廣聽懂了季林語話中的諷刺,又站起身一邊用袖子擦著頭上的汗,一邊告罪: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都是小人疏於防衛,才讓歹人有可乘之機,以後這種錯誤小人絕不會再犯了。」

  季林語聽了她的保證,也不再咄咄逼人:

  「既然保證了就一定要做到,好了,你可以坐下了。」

  這樣一頓敲打下來,全場一片安靜,沒人再敢多說一句話。

  時間又過了半刻鐘,此時已經接近午時,被派去捉拿樊辛的衙役終於找到了這座湖邊酒樓,她三步並一步迅速上了樓,然而宋衣雲發現她身後並沒有跟著人。

  「怎麼,樊辛公子家裡沒找到人?」

  季林語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眉頭皺得幾乎可以夾死一隻蒼蠅。

  「報告大人……」這衙役明顯是跑著來的,氣還沒有喘勻,「我們找遍樊辛公子的家和他平日裡常去的地方,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

  季林語雖然心中已經猜到這個結果,但還是不免失望。

  然而比起她的失望,有人此刻無比開心。

  「哈哈哈!」

  「看看,看我說的什麼,兇手一定是樊辛,他現在不就是畏罪潛逃了嗎?」

  楊沫驟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一邊大笑一邊指著宋衣雲朝季林語控訴:

  「大人,什麼暈血症,估計都是她編出來騙人的,她有可能就是幫凶!」

  而宋衣雲看著楊沫那隻幾乎戳到自己眼睛的手指,隱隱約約聞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她抽抽鼻頭,突然想起了一段被自己遺忘的記憶,心裡頓時颳起了驚濤駭浪。